第五百一十三章 恩情
廟遠先生最後的住所在離實際寺不遠的山頭上,從山頭往下望就是武陵村,腳下就是當年他為山下村民修的水車。
山頭上只剩幾根破敗焦黑的木頭,與地上稀稀拉拉的磚瓦。衛瑤卿蹲下來,折了根樹枝扒拉了一下這堆可以稱得上斷壁殘垣的東西,出聲道:「雖然燒的只剩一點點了,可這地方當真是他最後住的地方么?」
「是。」原本站在身後的裴宗之走上前,好奇的看著燒剩下的牢籠痕迹,「他自己做了個籠子?」關於此事,他那時並不在實際寺,也是聽天光大師所說而已,所聽與所見到底不同。
衛瑤卿沒有說話,只是站了起來,走到一旁隆起的土堆前,土堆上插了個牌子,就是簡單的衣冠冢,看起來甚是荒涼,同路邊的孤冢野墳無二。
看著這個簡易的衣冠冢出了會兒神,衛瑤卿跪了下來,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頭。
廟遠先生在信中將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包括陳善一早便得知她存在的事情。他自責,意難平,沒有想到因為他的緣故,陳善出手了,張家逃不掉了。
張家的事情了解的越深也越明白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情,或許其中有廟遠先生的緣故,但不是全部。這件事情牽扯其中的人,陳善也好,別人也罷,要張家滅族也不僅僅是個人喜惡忌憚的問題。
「你以前總罵我是壞胚子,但你同我一起的這十年,你也沒少做過旁人眼裡離經叛道,壞胚子才會做的事情。你是大壞胚子,我是小壞胚子。」少女上了香,用硃砂細細的在牌子上寫下廟遠先生的名字。
恩師廟遠先生。
「你說你這個人啊,要不幹脆壞到底算了,說話不算話的事情反正你也沒少做過。至少一個會同孩子搶食的大人可不是眾人心目中那等仁義的老好人。」少女口中嘮叨著,邊寫邊道,「你也知曉我們張家的事情早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擔責的了,那麼多人想要推卸責任,甚至自我麻痹,為什麼你這個壞胚子要跑出來認錯,最後還要用這樣的方法殺陳善?」
「我知曉你很厲害,但再厲害的死人終究是比不過活人的,更何況天不亡他,他壽命未盡。早說我們陰陽術士有用吧,你從來不聽。做事前算一卦,知曉他命數正旺那就等等嘛,也許……等等的話……還能等到……」她的聲音越說越低,開始哽咽了起來,「還能等到我換副樣子來看你……」
少女長嘆了一聲,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算了……你做的事情也不是白做的,至少重傷了陳善。他辜負了你的信任,你要不要跟那黑白無常說一說,就說認得我,晚一點投胎。陳善辜負了你的信任,我讓他來給你賠罪好不好?」
蹲在地上研究籠子的裴宗之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來。廟遠先生早投胎往生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一貫直言直語的他卻沒有說出來。
「也不一定,陳善那麼厲害,輸贏還很難料。」女孩子吸了吸鼻子,搖頭道,「其實我知道,這裡埋的只是一副骸骨,我與你說的話,你根本聽不到,但我還是想說。我雖然年紀不大,但因自小天賦不錯,被祖父寵壞了,甚少有人能入我的眼中,也甚少肯服一個人。我願意乖乖聽話,同你走,其實心底里對你也是服氣的。」
「以前,我從未叫你一聲師父,你也不曾叫我一聲徒弟,明明是師徒,你我卻都不是在意一個稱呼的人,」收了筆,寫好了名字,女孩子纖細的手指落在牌位上微微發抖,「沒有想到第一聲師父,卻是在你死了那麼久以後。」
「何以報師恩?這個恩情,我該如何報你?」
「你在這個世間孑然一身,你死了,我該怎麼做才能報這一腔師恩?」
女孩子跪了下來,鄭重其事的磕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嘆了口氣:「我們走吧!」
在這以前,她從不知道無法報的恩原來比難以報的仇更讓人承受不起。難以報的仇,再難,她可以努力,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她都做了這件事,便不會後悔。可無法報的恩該如何?做一千,道一萬,都無法回報師恩。
眼看她轉身了,裴宗之這才上前,從懷裡摸出一封信:「給你。」
「這是?」女孩子有些不解的望了過來。
「師尊叫我給你的,讓我拿了這順水人情。」
他倒是誠實,衛瑤卿一哂,接過信:「既然如此,那便如大師所願,這個恩情記在你名下了。」
「恩情?」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般,沉思了一會兒,開口道,「廟遠先生的恩情你報不了,不知如何回之;那我的呢?你若報不了,該怎麼辦?」
「你只要人活著,就能報。」女孩子嘆了口氣,「最怕無處報恩。」而裴宗之這種人,只要不是他犯傻,能長命百歲的可能性極大。整日活的開心自在又滿足,也沒有什麼煩惱,就算有煩惱他也立刻說出來了,無憂無慮、身體健康,自然長壽。
「這是什麼?」
「你一路從南疆回長安的途中,一開始遇到的陰陽術士確實是劉姓皇族的人,但後來卻並不是。」裴宗之解釋道,「有人在糾集江湖上的陰陽術士,但到底要做什麼,我也不清楚,這是召集令。」
「哪來的召集令?」
「師尊給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師尊哪裡來的。」
「回來途中,遇到幾個陰陽術士,師尊順手牽羊弄來了一張。」
裴宗之倒是沒有瞞著,老老實實的說了。只是這話說起來,天光大師的形象似乎又跌了不少。
衛瑤卿笑了笑,翻了翻召集令:「好了,這個恩情呢,我就記在你身上了,我知道這回事了。」
「接下來,你要如何?」
「回長安啊!」女孩子看了他一眼,伸手為自己理了理衣袖,「我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眼下是告假,自然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