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塵緣(月票650+)
「不好啊,真是可惜。」裴宗之一臉失望的模樣,抬頭問他,「那你要跟過去么?」
我是個正常人好不好,誰想往地府跑。王老太爺冷哼了一聲,他是給實際寺面子,裴宗之要是得寸進尺就……呃,要是得寸進尺,等今晚過了再說,現在真有些嚇人。
黑白無常還有那些被鎖走的死人,這當真是人還沒往那條路上走呢,就把黑白無常跟死後的樣子看了個遍。真慘啊,一個個的跟犯人似的走在黑白無常後頭,管他生前何等榮耀,都要被壓去投胎了。這丫頭倒是厲害了,跟黑白無常關係居然還不錯。還有,小張是誰?他們的朋友嗎?王老太爺一頭霧水。
這條鋪出來的陰陽路時不時有帶著鎖鏈的冤魂經過。那瀰漫的霧氣陰森森的,似乎帶了地府的寒氣,老太爺貼近裴宗之:「她啥時候回來?」
「五更之前會回來的。」裴宗之道,語氣里滿滿的失望,「你不跟過去瞧瞧也就算了,居然還不讓我跟過去,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
「五更之前她要是回不來呢!」王老太爺皺著眉,四處看著,今晚真是太不順心了。
「回不來啊,那就沒必要幫她壓陣了,我們也跟過去看看。」
「可那個黑白無常不是說回不來的話會留在地府么?」王老太爺縮著脖子說道,「老夫那麼大一家怎麼辦?」
「那就做陰差啊,我們三個跟黑白無常去鎖人,可比你這個好玩的多。」裴宗之嘆了口氣,瞥了他一眼,眼裡有些埋怨。
王老太爺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好玩你個頭啊!不要以為你出自實際寺,是未來的國師,我就不敢罵你,你當我們姓王的吃素的,管你國師天師呢,老夫不高興,照罵不誤!」
罵了裴宗之一通,王老太爺只覺身心舒暢。
裴宗之倒沒有生氣,而是沉默了半晌,幽幽開口道:「當你的孫子真可憐,你如此不講理……」
「我不講理又怎麼樣?」王老太爺斜眼看他。
「那我也不講理。」
王老太爺摸了摸鼻子,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回答,愣了半晌之後,開口道:「你不講理是怎麼個不講理法。」
他踩著陣往旁邊走了走:「你離我遠一些。」
話音剛落,便有個吊死鬼吐著舌頭從王老太爺身邊走過,王老太爺身邊一寒,一雙眼睛瞪著裴宗之:「你……你給老夫等著,過了今晚,老夫定要上一回實際寺,找一回天光大師。」
「過了今晚么?」裴宗之似是有些錯愕,而後開口道,「怕是不行。」
「你還在思過呢!」
……
娘的,王老太爺暗罵,突然間覺得衛瑤卿那臭丫頭無比可愛了起來。
這一路夜行陰陽,並不算長,衛瑤卿抬頭,不遠處那道陰陽兩界交匯的萬字門近在咫尺。
一過萬字門,自此絕塵緣。
跟在黑白無常身後,她提步踏入萬字門。入眼所見,無日無月,滿目猩紅與幽暗,耳邊時不時響起凄厲之聲,這就是地府啊!
曾幾何時,她借天生道骨,出入地府如履平地。那時候年少不識愁滋味,她也會想如她這等天生道骨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可以這麼說,前世,她看過的鬼比見過的人還要多。五歲跟隨廟遠先生大江南北的走,孩童心性,苦讀閑暇時她就畫紙人或者乾脆同成精的鬼怪一起玩耍。一開始也會將廟遠嚇一大跳,後來廟遠先生慢慢就習慣了。他是個讀書的士人,手無縛雞之力,偶爾有野外遇襲之時,一同玩樂的精怪也會助她一臂之力。她斬殺過鬼怪,也有為鬼怪所救之時。那樣的摸爬滾打,足以讓人迅速成長起來。所以十年間,練就了一身本事,也是時勢所造。
「你別過去了。」黑白無常突然停了下來:「我等替你將李建立叫出來吧!」
「你如今道骨已失,再往前走,不合適了。」
「多謝黑爺白爺。」
等了半日,沒有等來李建立,也沒有等來黑白無常,卻等來了判官:「你回去吧,他遊走忘川河畔,也是個可憐人。如今也無顏見張魯道後人。」
衛瑤卿看向判官。
判官嘆了口氣:「活著是塵世的帝王,開朝換代,萬人敬仰。死了卻是孤魂野鬼,不肯投胎往生,在這個地方煎熬了幾百年了,憂心忡忡。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張家突逢此難,舉族橫死,原本我等是準備去接人的,熟料有人布下了鎖魂大陣。」判官嘆道,「還不到往生之時。」
「你雖失了天生道骨,卻陰差陽錯活了下來總是幸事一樁。」判官感慨道,「你該怎麼做還如何去做吧,兒孫自有兒孫福,縱李建立來了,你二人相見又能如何?是你能放棄報仇?還是他一介孤魂能殺了你這等人物?」
衛瑤卿道:「眼下的我目中所見,那金鑾殿的高堂之上諸多禽獸,人皮下儘是鬼魘。仇我自然不會不報。只是,我很好奇太宗到底是個如何的人物,能讓我先祖放棄避世,舉族出山相助。我不信如張魯道這般的人物會看走眼。」
「李建立是個人物,禮賢下士,便從他這幾日肯託夢尋在世子孫便可看出一二,只是執念太過,死了都不肯投胎往生。」判官道,「相較而言,我卻更欣賞令先祖張魯道這等人。」
「張魯道來了地府也是安安靜靜的投胎往生了。我還記得他當年是如此說的,活著呢是江山興廢一念間,誰道書生不敢前。所以肯舉族出山相助,此等人物,胸懷天下蒼生,自非一般人所比。死了呢,萬般孤憤也當一掃而過,一過萬字門,了卻塵緣事。浮世有千般不平事,哪堪事事都能如願。這修羅獄,苦熬慢煎幾百年值得么?」判官看著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真真叫人佩服。」
「每一個天生道骨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我等那時候還在想下一個會是什麼模樣,這一等就是四百多年。」
「你覺得我如何?」衛瑤卿苦笑,「還未有所建樹便失了天生道骨,也不是張魯道那等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么?沒有。」判官笑了:「你也很好,情之所至,快意恩仇。」
「當年張魯道在李建立那裡放了一樣東西,李建立托我交付於你。他說,是時候還給張家後人了,只是還望你來日顧念天下蒼生。」
「我不是屠夫,我要的是公道,一直都是。」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旁人對我張家做了什麼,我便對他做什麼,不會過一分,卻也不會少一點。」
「回去再看吧!」判官將盒子遞了過來,「快五更天了,你該走了!」
衛瑤卿怔了一怔,判官已經哼唱著走遠了,她耳力不錯,即便判官已走遠,卻還能聽到風中傳來的聲音。
「大荒無垠修羅域,苦熬慢煎無人免。高堂之上皆禽獸,人皮之下是鬼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