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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終相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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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丁漢白並肩朝回走,一米米,一步步, 到大門口上台階, 經過前院回小院,走到廊下步至卧室外, 同時立定,扭臉對上彼此的眼睛。


  無風,丁香花的香氣被鎖在空氣里, 掩蓋住丁漢白身上的酒氣。「早點睡, 禮物就算你給了。」丁漢白說, 「我體不體貼?」


  紀慎語已經推開門, 回答:「體貼……謝謝師哥。」


  不料丁漢白補充:「用不著,以後少跟我犟嘴。」


  各自回房,丁漢白始終不知道紀慎語閉關做過什麼,也不知道今天的頹喪是因為什麼。而紀慎語服了軟,還道了晚安, 總之暫釋前嫌。


  月落日升,丁漢白險些遲到, 吃早飯時狼吞虎咽,動作一大又杵掉紀慎語的包子。到單位時仍然晚了, 晚就晚了吧, 頂多被張寅說幾句。


  丁漢白做好挨批評的準備, 結果張寅端著茶杯在辦公室溜達,而後立在窗口吹風,像家有喜事。他伏案工作,片刻后肩膀一沉,抬頭對上張寅的笑臉。


  「有事兒?」丁漢白納悶兒,這廝今天好反常。


  張寅問他:「你不是吹牛一腳能跨進古玩圈么?那去過市裡幾個古玩市場沒有?」


  多新鮮啊,丁漢白說:「去過,又不要門票。」


  張寅天生的挑釁臉,招人煩:「那你淘換到什麼寶貝沒有?」


  丁漢白答:「那裡面沒什麼真東西。」他懂了,這人有備而問,想必是撿漏了。果不其然,張寅拍拍他肩膀,招手讓他跟上。


  主任辦公室的門一關,丁漢白看見桌子中央擺著一青瓷瓶,張寅滿臉的顯擺,等著聽他說一句「佩服」。他彎腰伏桌上,全方位地端詳,張寅還給他紫光手電筒,胸有成竹地說:「別整天吹,用真東西說話。」


  丁漢白目不轉睛,連抬杠都忘了。


  「怎麼樣?」張寅逼問,「看出真假沒有?」


  丁漢白看得出,器型款識哪哪都過關,那上面的臟污更是有力證據,證明這是件海洋出水的清朝青瓷瓶。但他糾結,他莫名其妙地感覺眼熟,彷彿在哪兒見過。


  他當然見過,這就是他扔掉不要的那堆殘片。


  他當然又沒見過,因為紀慎語捂得嚴實,脫手之前密不透風。


  張寅顯擺夠就攆人,丁漢白站直往外走,拉開門回頭問:「你在哪個古玩市場淘的?賣主什麼樣?」


  「玳瑁。」張寅說,「賣主是個敗家子,換完零花錢估計不會再去,你不趕趟了。」


  直到下班,丁漢白的心始終系在那花瓶上,分秒沒收。怎麼偏偏讓張寅撿漏呢?他鬱悶,鬱悶得路上差點闖紅燈。


  可心底又疑慮,那真是件好東西?他還想再看看,抓心撓肝地想。


  反觀張寅簡直春風得意,奔了崇水舊區,在一片破平房裡轉悠,斑駁灰牆窄衚衕,各家門前的名牌一層銹跡。57號門口停著輛手推車,車上堆滿廢品,進門無處下腳,一方小院里也全是廢品,逼仄不堪。


  冬天掛的棉帘子還沒摘,張寅掀開進去:「在不在家?」


  就兩間屋,穿著汗衫的老頭從裡間出來,不吭聲不看人,先反身鎖門。張寅找椅子坐下,譏誚地說:「防親兒子像防賊一樣,你累不累?」


  老頭轉過身,其實不算太老,頂多六十,頭髮根根直豎,完全是怒髮衝冠。皮肉也沒松,看著孔武有力,不過左眼污濁,半合著,瞎了。


  人們叫他瞎眼張,沒人知道他真名叫張斯年。


  「下班繞我這兒,你不累?」張斯年這才回答,到臉盆旁邊洗手邊問,「有何貴幹,賣廢品?」


  張寅聽見「廢品」就來氣,撇下來意,站起來嗆聲:「糗在這犄角旮旯收破爛,你讓我臉往哪擱?外頭堆著廢品,裡頭攢著贗品,我看你八十推不動板車之後怎麼辦?!」


  張斯年挑挑粗眉,扯著瞎眼的輪廓:「不怎麼辦,等我兩腿一蹬,你要是樂意,就拿板車把我推野山腳下一埋,妥了。」


  眼看要吵起來,張寅鳴金收兵,從包里掏出青瓷瓶,就著屋裡昏暗的光線換話題:「妥不妥的,你看看這個。」


  張斯年立在原地:「光看看?」


  張寅笑起來:「我要換哥釉小香爐。」


  他勢在必得,一年半的時間來了三趟,三件東西花光四五年積蓄,全被對方一句贗品打出門。這回不一樣,他有信心,他得讓老頭屁都不放地去開裡間的門。


  張斯年果然屁都沒放,捏著鑰匙去開鎖,張寅瞧著那背影生出無邊火氣,恨聲道:「瞎著隻眼就能看出真假,換成別人早身家百萬了,你倒好,收廢品!」


  鎖開了,張寅起身到門外,裡面一張單人床,一對桌椅,除此之外全是古董。他開了眼,也氣紅了眼,分不出真真假假,覺得張斯年像個精神病。


  張斯年開抽屜取出一件十厘米高的小香爐,交換時問:「哪兒收的?」


  張寅答完就走:「是賣是留隨你。」


  帘子撩起落下,光透進來又隔絕在外,張斯年走到桌前把青瓷瓶隨手一擱,像擱水杯、擱筷子那麼隨便。他閉上眼,看不出瞎了,打著拍子哼唱京劇《借東風》。


  末了帶著戲腔念白:「——孺子不可教也。」


  正趕上周末,丁漢白難得沒睡到日上三竿,丁延壽要給他們師兄弟講課,等其他四人聚齊,他已經開車到了古玩市場的門口。


  丁漢白戴著墨鏡,西褲一道褶兒都沒有,腕上的瑞士表閃著光。他這種派頭最吸引賣家,好像渾身就寫著——錢多、外行、容易忽悠。


  他狀似漫無目的,實則鏡片后的倆眼如同掃描儀,心腦中裝著那青瓷瓶,做好了眾里尋他千百度的準備。他琢磨半宿,那瓶子太有熟悉感了,說不定就是同一批物件兒。


  海洋出水文物具有批量性,那很有可能不止一件。


  周末人太多,漸漸的市場裡面擺滿了,丁漢白轉悠幾遭便離開,沒看見什麼「可疑人物」。拐到旁邊的小巷,巷子窄,坐著賣的,蹲著看的,無從下腳。


  巷尾有片小陰涼,一個老頭卻戴著墨鏡坐在那兒,面前一件舊秋衣,衣服上放著件青瓷瓶。丁漢白看見后沒徑直過去,裝模作樣地在其他攤位逗留,磨蹭夠了才行至盡頭。


  他把墨鏡摘下:「陰涼地兒還戴著啊。」


  「眼睛不得勁,不樂意見光。」老頭說。這老頭正是張斯年。


  丁漢白抻抻褲腿蹲下,拿起瓶子開始看,他本來就不面善,此時臉還愈發地沉。然而,表面沉著,內里卻攪起罡風。


  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可昨天剛見過張寅那件,不至於忘。


  就算真是同一批出來的,也不能盤管蟲的位置都一樣吧?


  張斯年掏出根捲煙抽起來,等丁漢白問話,懂不懂就在問。丁漢白像是啞巴了,翻來覆去地看,他有點暈,張寅那件像家裡那堆殘片,手上這件又像張寅那件。


  有人逛到這邊也想看看,他不撒手,直接問:「多少?」


  哪個賣家不愛大款?張斯年豎仨指頭,三萬。


  丁漢白沒還價,又問:「浙江漂過來的?」一個漂字,證明他懂這是水裡的東西,但他問的不是福建,目的是詐一詐來歷。


  張斯年低頭從鏡片上方看他一眼,正正經經的一眼,說:「福建。」


  丁漢白再沒猶豫:「包好,我取錢。」


  銀行就在旁邊,他取完和對方錢貨兩訖。臨走他看張斯年沖他笑笑,不是得錢后開心,是那種……忍不住似的笑。


  他乾脆也笑:「我是市博物館的。」


  張斯年不怵:「我是收廢品的。」


  「那這個月不用忙活了,三萬應該夠花。」丁漢白說,「我不行,我現在還得去加班。」


  他取車走人,當真奔了博物館,以漢畫像石的人情找館長幫忙,要檢測這青瓷瓶。送檢不麻煩,但等結果需要兩天,他測完就帶著東西回家了。


  沒錯,丁漢白掏出去三萬,但他沒篤定這東西為真。


  張寅一趟福建只能帶回殘片盆底,如此完好的器物得是福建本省自留展出,就算有人尋到門路買入一件,又如何在兩個月之內來到上千公裡外?

  他得帶回去好好研究。


  研究還不夠,所以他只能腆著臉去做專門的檢測。


  丁漢白到家了,家裡沒人,都跟著丁延壽去玉銷記了。他進書房將青瓷瓶放在桌上,對著那本《如山如海》一點點端詳。


  時間滴答,頭緒始終亂作一團。


  說話聲由遠及近,紀慎語和姜廷恩各攥一隻鼻煙壺回來,丁漢白腦海中的密網消散乾淨,決定歇會兒,看看那倆人在高興什麼。


  三人聚於廊下,姜廷恩聒噪:「大哥,姑父讓我們雕鼻煙壺,我選的電紋石,雕的是雙鴿戲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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