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一間草屋要燃盡需要多久？楚聿不清楚，等他順著自己從小走到大的路跑回熟悉的家門口時，迎接他的是一片灰燼。
大火已經被人熄滅了，可惜火勢太猛，又是茅草房，所有一切都被一場大火燃燒殆盡，楚聿站在人群中，視線有幾分模糊，眼前的景象像是在夢裡一樣讓人感覺不真切，耳邊似乎有人在和他說話，他娘和弟弟似乎在抱著他哭。
楚聿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僵硬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昨晚宋清野洗了澡頭髮沒有擦乾就睡了，楚聿後來發現了，硬是把他從枕頭上撈起來擦乾了頭髮，才放他去睡的，由是這樣宋清野今早起來后還是有些頭疼，他今兒早早的去了豆腐工坊，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楚聿給他煎了一碗治風寒的葯讓宋清野喝下，午飯都沒吃幾口，宋清野又睡下了。
一家人見宋清野雖然有些萎靡不振，但是臉色還算好，沒有太嚴重，說話聲音也是正常的，便沒有太注意，柳芸娘特意給宋清野加了一床被子，讓他在被窩裡捂汗，楚聿原本想在家裡照顧宋清野的，卻被宋清野趕走了。
「你去幫爹種田吧，我沒事，明天就能活蹦亂跳了。」
宋清野催了楚聿好幾次，楚聿確定他著實沒有大礙，又想著柳芸娘在家，便和楚大去田裡了。
柳芸娘中途去看了一次宋清野，宋清野睡得很安穩，額頭也不燙了，這才放心去找英娘，她原想著自己在英娘那裡耽誤不了多久，肯定就回來了，沒想到英娘和她說有幾個新花樣子想和她商量一下，柳芸娘就多留了一會兒，哪曾想家中竟平白無故走水，等她回來一瞧，只剩下一片灰燼和斷壁殘垣。
「聿兒，聿兒，你可別嚇我啊。」柳芸娘喊了好幾聲楚聿，楚聿都沒有反應，她頓時嚇得不輕。
楚聿似乎是被她喊回了魂，黑沉沉的眸子淡淡的看了一眼柳芸娘，柳芸娘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頭一驚。
柳芸娘感覺自己的心頭像是漏了風一樣，吹得她渾身發涼。
明明之前還是好好的，他出門的時候宋清野還和他笑來著。
楚聿忽然被一股遲來的悲慟席捲，那種疼痛密不透風，讓他難以喘息。
楚聿忽然推開抱著自己痛哭的娘親還有弟弟，往那堆還在冒煙廢墟跑去，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毫不猶豫的跪在地上用他赤.裸的雙手去刨開那些滾燙的殘渣，企圖在裡面找出宋清野的身影。
「啊——楚聿！楚聿你做什麼？！」
柳芸娘見楚聿竟然拿血肉之軀去刨那滾燙的廢墟，嚇得尖叫起來。
楚聿像是全然感覺不到疼痛，他被人拉了一把，但是幾個大漢愣是拉不動楚聿，他沒有說話，手上一片血肉模糊。
周圍的人卻被他身上瀰漫出的那股絕望與痛苦哽住了喉嚨。
有人勸慰道：「楚聿，東西沒了還可以再掙回來，可千萬被傷了身子。」
他們只當他是丟了東西或者財物，卻不知他丟的是個人，一個長在他心尖上的人。
「楚聿，說不定……說不定清野跑出去了呢，你別這樣……別這樣，我們再找找，再找找……」
柳芸娘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如果宋清野真的沒事，怎麼可能這麼大半天還不現身，她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是她無法看著楚聿這個樣子，無動於衷。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一個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漢子，會在一瞬間被壓垮脊樑。
「對，哥哥，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沒事的。」
「你們誰見到我二哥了？麻煩告訴一下我們，求求各位叔叔嬸子了。」
楚秋的眼眶通紅，他哭得鼻尖都是紅的，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嗡嗡的。
眾人聞言，這才知道宋清野可能在這片廢墟里。
大家面面相覷，誰也沒有看見宋清野。
「大家幫幫忙……幫我們找一下清野那孩子……」楚大的聲音發抖，雖然不願意麵對，但是宋清野可能真的就在這片廢墟下面。
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走到楚聿身旁，抱著自己的妻兒泣不成聲。
天災人禍，前一刻還言笑晏晏，誰曾想到這樣的災禍會降臨他們家。
楚聿像是個木頭人一樣被攬著，他不願意相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楚聿推開自己的爹娘還有弟弟，拿起一旁的工具在那片廢墟里開始搜尋，他的心弦時時刻刻都是緊繃著的，只要在這裡看不見宋清野的影子，那麼宋清野一定就沒事。
楚聿冷靜得可怕，一家四口只有他一個人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他得找到宋清野，生也好，死也好，總要給他一個結果。
鄉親們雖然都覺得無望，但是還是在四周開始幫他們找起人來。
眼看著天已經黑了，楚秋看見自己哥哥的手血凝固了，又被楚聿磨破，一層層的血跡在他的手上，看起來十分駭人，可是楚聿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從一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的沉默讓楚秋擔心，也害怕。
楚聿這個人情緒很少外露，他總是把自己隱藏得很好，他若是露了三分，那他心裡應該有七分。
楚聿和宋清野的感情如何，楚秋覺得他們倆很和諧但又遠沒有到達一種親密無間的地步，比起夫妻更像是知己好友，宋清野生死不明，楚秋的心裡很難過，他哭得耳朵都嗡嗡嗡的作響了，可是楚聿卻綳著一張臉，沉默無言的找著宋清野，楚秋忽然有一種預感，如果有一天就算他們所有人都相信宋清野沒了，只要沒有見到宋清野，楚聿也會一直這麼找下去。
夜幕四合，秋天的夜裡逛起了涼風，原本幫忙找人的鄉親們也都三三兩兩回了家，他們幾乎把周圍都翻遍了，也沒有找到人，他們斷定宋清野一定被燒成了灰。
楚大一一謝過幫忙找人的鄉親們，吳水根和趙三還有楚平貴他們擔心他們一家四口沒有地方住，就讓他們去自己家裡借住一段時間。
柳芸娘身子骨不好，當晚就倒下了，昏迷中還在叫著宋清野的名字，趙三媳婦兒聽了直抹眼淚，說怎麼好人不長命呢，宋清野多好一個孩子啊。
楚大讓楚秋去陪柳芸娘，他幫著楚聿找，楚秋不願意，他要陪著楚聿，他總覺得不能放任楚聿一個人，他心裡像是有陣陣悶雷作響，懸著一根弦，遲早要來一聲驚雷。
楚大到底不年輕了，陪著楚聿把四周翻找了個便，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的什麼也沒有找到。
他想上去寬慰楚聿幾句，沒找到說不定宋清野逃出去了呢，可若是逃出去了，這麼久了為什麼還不現身？
這個說法楚大自己都站不住腳跟。
楚大扶著自己酸痛的腰身，自己慢慢的挪到一旁的樹下坐了會兒。
一場大火，什麼都沒了，宋清野還生死不明，今早還在叫他爹呢。
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楚秋走到楚聿身邊，拉了他一下，楚聿抬頭看了一眼楚秋，楚秋被他古井無波的眼神驚到，他聲音發啞的對楚聿說道：「哥……別找了……二哥他不在了……你不能讓我再沒了哥哥……」
「唔……」
楚聿忽然捂住了楚秋的嘴巴，他的力氣很大，楚秋嘗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那是他哥哥手上的血。
他顫抖著仰望楚聿，借著清冷的月色，楚秋看見楚聿黑白分明的雙目染上了血絲，他的額頭上有汗珠在往下滴落，那雙眼睛彷彿是深淵，黑的望不見底，讓楚秋心頭髮虛。
楚秋在這一刻害怕他，打從靈魂深處的在顫抖。
楚聿沒有和他說話，只是這樣沉默的望著他，楚秋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咬著牙，努力忍耐著，可是眼淚卻不爭氣的奪眶而出，打濕了楚聿的手，他手上的血跡剎那間被暈染開來。
楚秋哭得難以自持，甚至連呼吸都喘不過來了。
楚聿卻沒有理會他，而是轉過身繼續去尋找宋清野，忽然他停住了腳步，難以置信的看著黑暗中樹蔭下的那個人影。
那人從樹蔭下走出來，月光撥開雲層，傾瀉而下，落了他一身的清輝。
楚聿忽然體會到了什麼是「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那人懷裡還捧著幾個桃子，對著他淺淺的笑了笑。
楚秋瞪大了眼睛，他近乎要尖叫，一臉的淚水滑稽的留在了臉上，大概是因為哭得太多了，所以他的嗓子發啞，等他回過神來，想要跑過去的時候，他身旁彷彿有一陣疾風刮過。
然後他便看見自己向來以冷靜自持的兄長，難以遏制的將來人緊緊抱入懷裡。
他的動作來得突然，導致宋清野懷裡的桃子被撞落了一地，楚聿滾燙的胸膛緊緊的貼著他，強而有力的手臂宛如鐵牢一般將他禁錮住。
宋清野還未從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中緩過神來，楚聿就忽然低下頭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臉頰貼著他的臉頰，他的身上有汗水混雜著泥土還有煙塵的味道，宋清野被他蹭了一臉的煙灰，沒敢動彈。
楚聿像是蹭夠了，復又將他死死的抱在懷裡，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大病過一般，難聽極了，卻讓宋清野鼻間一陣酸楚，差點落下淚來。
「熱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