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8

  此為防盜章


  據說, 溯著湄公河而上至寮國, 而下至越南,遍布她的包租業務,她像個手眼通天的跨國包租婆,把租約簽遍大河流域, 而且, 跟那些大手筆買樓修路的富豪不同, 她做的,全部是小生意。


  那種一般人都未必瞧得上的小生意。


  比如, 給在激流中捕捉食人魚巨魾的寮國漁民置辦漁網, 給在越南水上市場賣米粉的老太婆購買全套的蒸煮鍋具和原料, 提供廢舊汽車給進入柬泰邊境叢林捕捉狼蛛的獵手——不是贈送, 統統算包租,分賬。


  所以她從來不在一個地方長待, 因為要收租,她的包租天南地北開花, 等著她去數錢——有時收到錢,有時拎回魚或者別的等價品, 折賣了之後, 繼續去簽新的包租。


  宗杭如聽天方夜譚, 心底深處,對易颯, 忽然生出某種向往來。


  那種自知此生絕達不到的嚮往。


  他怔了半晌, 問阿帕:「那個波浪線又是什麼意思?」


  阿帕臉上又露出了偷腥般的笑。


  他說, 他問那個柬埔寨人,這個伊薩,脾氣好不好啊,待租客苛刻嗎?

  柬埔寨人想了想,畫圖作答。


  簡單總結就是,別被她的臉和笑給騙了,這個易颯,其實還是挺情緒化的,不過這情緒化並不莫測,有規律可循。


  根據他長久以來的觀察以及和其它租客的討論,伊薩每個月都會有幾天,脾氣逐漸暴躁,整個人陰陽怪氣,尖酸刻薄,看誰誰不對,誰招誰倒霉。


  然後標出了上次的大致日期和這次的預測日期,慶幸自己剛好躲過,但接下來那個交租的勢必倒霉。


  阿帕看著那曲線,心竅突開,說:「她是不是那幾天,身上來那個了啊?」


  於是和柬埔寨人笑作一團,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臉,猥瑣起來同樣賊眉鼠目。


  宗杭嫌棄他:「還要不要臉了?討論人家姑娘這種事!」


  他嫌棄的目光從那張紙上一溜而過,自己也不想的,但記住了日期。


  略一琢磨,自己被打那天,好像還真落在那個波谷的時間段里。


  ……


  回去的路上,宗杭還陷在一種不真實的恍惚里,拽著阿帕聊易颯——


  「你說,她這樣能賺到錢嗎?」


  這種三瓜兩棗的小生意,就算有分賬,能落下多少?她還得跨國跑,雖說東南亞國家都不大,柬埔寨只跟中國廣西差不多大小,但架不住經常跑啊……


  「她一個女人,就不怕出事嗎?」


  聽說東南亞許多地方還挺亂的,那種邊境叢林,萬一有人起壞心要害她,死了都死得稀里糊塗。


  「背後肯定有人罩著她吧?」


  沒靠山也得有團伙,還得八面玲瓏左右逢源。


  可惜阿帕對易颯沒好奇心:「小少爺,你管她呢,這種人多複雜啊,還是離遠點好。」


  也是,宗杭悵然若失。


  他自己活得普通,所以經常夢想著能遇到那些傳奇的、邊緣的、看上去很酷的人物,現在突然覺得,問題不在於機遇,而在於自己是誰:那些人像迎面刮來的一陣大風,刮到他也不會帶他共舞。


  他不是能乘風上九天的大紙鳶,只是糊窗的報紙,有風過會興奮地抖一陣子,然後繼續糊在窗上。


  宗杭嘆了口氣。


  ***

  第二天,照舊被客房送餐叫醒。


  吃完飯下樓溜達,從前台大廳晃到花園,最後晃到龍宋的辦公室。


  是個大辦公室,行政人員進進出出,電話鈴聲此起彼伏,龍宋招呼宗杭在一張桌子邊坐下,給他拍了張伏案看文件的照片,預備掐算著日子發給宗必勝。


  造假造得太多,宗杭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跟龍宋提說,要麼儘快恢復正常實習吧,老在屋裡待著,快悶出病來了。


  龍宋舒了口氣,老這麼蒙宗必勝,他也怪慚愧的。


  他指了指宗杭坐的那張桌子:「要麼從明天開始,熟悉行政吧。」


  不知道行政要忙些什麼,宗杭隨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一連幾張都是客人統計名單,但每張都只七八個人,抬頭上印的是地名,高棉語和英語。


  他念最上頭的那張:「普瑞克……托……」


  龍宋給他解釋,這是酒店提供的用車服務,有些客人不愛坐突突車,嫌灰大,膽子又小,不敢一個人出去逛,就喜歡報名酒店安排的每日旅遊-行程,他們每天都統計要出行的客人,文件上是今天份的。


  然後問他:「你喜歡看鳥嗎?」


  那張是報名去普列托爾鳥類保護區的,下午出發,龍宋覺得宗杭要是有興趣,可以順帶捎上他。


  居然問他喜不喜歡「看鳥」,宗杭想起國內那幫損友關於「鳥」的葷段子,笑得險些抽搐。


  龍宋的中文還沒好到這份上,想當然覺得他是不喜歡,於是又指指下頭那張:「還有去水上村莊的,有興趣嗎?」


  宗杭說:「我坐船暈,我不……」


  他忽然反應過來。


  易颯不是在水上村莊包租了一條小遊船嗎,她在暹粒收完租,走了,走哪去呢?

  下一個收租點?水上村莊好像就緊挨著暹粒,而且想跟她偶遇得抓緊,她在哪都待不長。


  他說:「……我不介意去逛一逛。」


  說這話的時候,他朝著龍宋笑,如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笑得嘴角和眉梢都彎彎的。


  也笑得龍宋忘記了去追究他前後兩句話之間的邏輯不通。


  宗杭現在對易颯,懷揣著追星般的小迷醉。


  沒錯,他這輩子是沒什麼機會與風共舞了,但他可以讓這大風,再刮他一陣子啊。


  ***

  下午,宗杭在阿帕的陪同下,坐上滿載的小面的,向著洞里薩湖上的水上村莊進發。


  洞里薩湖是東南亞最大的淡水湖,經由河道一直通入湄公河,地圖上看,像細細的腸道上長了個大瘤子。


  神奇之處在於:一年中大部分時候,湄公河的水位都偏低,洞里薩湖是它的補給湖,湖水源源不斷注進去,讓湄公河得以充沛、壯大、繼續流向下游。


  但到了雨季,整個東南亞大雨如注,多個國家的降雨都匯入湄公河,這使得它水位暴漲,遠高出洞里薩湖——遵循「水往低處流」的定律,於是大量河水倒灌回來,算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聽上去有些難以置信,但這倒灌的河水,能讓洞里薩湖的面積暴漲四倍,平時洞里薩湖湖水一米來深,此時可以深至十多米,旱季住人的村莊,現下一片汪洋。


  也正是因為如此,催生了洞里薩湖畔的水上村莊:很多屋子都是用竹竿支托起來的高腳樓,漲水的時候,水一米一米淹過竹竿,淹到床底下,淹得拖鞋在屋裡亂漂;或者索性就住船屋,方便移動,在船上搭起鍋灶過日子、養豬、還種菜園子。


  ……


  客人基本都是中國人,隨車配了個中文導遊,經導遊解說,宗杭才知道,洞里薩湖上的水上村莊很多,今天去的這個,是最商業化最知名的一個。


  宗杭心裡盤起了小九九:易颯的小遊船,會包在這個水上村嗎?應該會吧,最商業化最知名,意味著客人最多最賺錢啊……


  到了地方,有點傻眼。


  規模太大了,烏泱泱各色人頭,船碼頭人聲鼎沸,靠岸的小遊船簡直流水化作業,上滿人就走,引擎聲轟隆轟隆,簡易的螺旋槳攪起渾濁的水流,在河道里來回穿梭。


  這跟他想象的差太多了,想象中,應該是洞庭湖般「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易颯站在船頭,頭髮被風吹亂,抬起手,遮擋稍顯刺目的陽光。


  總之是有點仙氣的場面。


  這還上哪找人去啊,遇見的機率也太低了,再加上一下車就被人你推我搡,身後擠他的同胞應該來自上海:「儂娘開滴好伐,娘一娘……」


  同車人鬧哄哄擠上一條小遊船,阿帕催他:「小少爺,你走快點。」


  宗杭說:「我坐船暈。」


  沒心情了,提不起勁了,所以坐船暈。


  要不是看他是小少爺,阿帕真想跳腳:什麼人啊,去吳哥窟睡覺,來水上村暈船。


  宗杭不坐船,阿帕也不好自己去,龍宋吩咐過他:頭一天陪玩,宗杭就差點被人打殘,這次再出事,你看著辦吧。


  於是他陪宗杭坐在岸邊,看小遊船開進開出,順便逗划洗澡盆當船的小孩兒說話,宗杭是個旱鴨子,看水面浮蕩有點克化不了,再加上聽不懂——末了拍拍屁股起來,走到堤岸高處看另一群小孩玩遊戲。


  物質條件所限,這兒幾乎沒什麼像樣的玩具,但這不妨礙孩子們就地取材,自得其樂。


  宗杭觀察了一會,基本弄清楚這個「扔拖鞋」遊戲的玩法:小孩兒們選個地點,放下一張被小石子壓住的小額紙幣,然後跑開十來米遠,一個接一個的,撅著屁股,拿著從腳上扒拉下來的鞋,大部分是拖鞋,對著目標瞄準,然後扔。


  誰最先砸中,錢就是誰的。


  不過拖鞋這玩意兒,太容易飛了,小孩兒們準頭又差,拖鞋上天的上天,下湖的下湖。


  宗杭看得哈哈大笑。


  這兒的小孩見多了遊客,不怕生,做手勢邀請宗杭一起玩。


  玩就玩,宗杭來了興緻,掏了兩張一美刀入伙,然後排進隊伍里,脫下一隻腳上造型炫酷的白色籃球鞋。


  輪到他了,小孩兒們齊聲鼓噪,都希望他扔不中。


  宗杭原本志在奪魁,但鞋子脫手的剎那改了主意:兩美刀於他,也就是一杯奶茶錢,但對孩子們來說,是筆大收入,足夠樂上一兩天的。


  算了,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就把好運讓給別人,讓孩子們記住他這個帥氣的中國小哥哥吧。


  他腕上一甩,鞋子斜飛了出去,看勢頭會飛去高腳樓后。


  孩子們看出來他絕對扔不中,於是齊聲鼓噪變成了興奮,又在下一秒轉成了驚呼。


  有個年輕的、低頭打電話的女人,從那幢高腳樓後轉了出來。


  易颯。


  她出來的方位太刁鑽了,和鞋子飛去的軌跡配合得幾近完美。


  如無意外,這鞋子會在她臉上登陸,然後因地心引力,垂直落地。


  下午去逛吳哥窟,吳哥窟景點多,什麼巴戎寺崩密列女王宮,說是各有千秋,但外行看,全是石頭建築,集中參觀很容易審美疲勞,所以得慢悠悠的,一天看一處,分而食之。


  晚上去老市場區,那也是窟,玩樂銷金窟,酒吧街夜市餐廳應有盡有,先撿著名旅遊手冊《lonely planet》上列出來的餐廳酒吧,一天體驗一家,力爭沒有疏漏,各個擊破。


  捏著實習表,宗杭感慨萬千,覺得宗必勝識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龍宋真是個人才。


  ***

  上午的實習過得緊張而又充實。


  知道他身份特殊,人人都對他客氣,酒店主要面向中國客人,對員工有語言要求,很多前台服務員都在自學漢語,不斷向宗杭請教這個詞該怎麼念,拼音該怎麼拼,宗杭頭一次體會到了被需要和被重視的感覺,得意洋洋,樂為人師,覺得這樣的實習,再幹上十年也不會厭。


  龍宋抓住時機,拍了張宗杭被眾人圍擁的照片發給宗必勝,還起了個標題:宗杭教員工學中文。


  宗必勝收到照片,非常欣慰,對童虹說:「總算這小子還有點用處,就算他這趟出去什麼都學不到,幫我的員工提升一下中文水平也是好的。」


  午飯後,阿帕把突突車開到酒店門口,等著載宗杭去吳哥窟。


  一抬頭,看到宗杭在幾個女服務員的簇擁下出來。


  又不是出遠門,又不是不認識路,犯得著這麼送嘛。


  阿帕鼻子里哼一聲,看手邊提袋裡的兩罐生啤和炸螃蟹:這是剛剛前台的姑娘送來的,代表大家請他打聽一下,宗杭有沒有女朋友。


  阿帕愛理不理的:「你們自己不會問啊?」


  姑娘說:「第一天,還不熟嘛。」


  早猜到宗杭會受歡迎了:外國人,白凈帥氣,個子高,脾氣好,沒架子,還是小少爺。


  ***

  宗杭上了車,又是大剌剌一躺。


  暹粒的突突車跟國內的電動三輪還不一樣,電動三輪是整車一體的,這兒的突突車可以分解,簡單來說,是摩托車拖著後頭帶輪子的大車架子,什麼時候想騎摩托,把前後接合處的螺絲擰開,就可以輕裝上陣風馳電掣。


  市區車多,突突車跑不起來,正好看街景:這兒鬼佬遊客真多,都跟他似的歪在突突車上,或在奔往吳哥窟的路上,或在從吳哥窟回來的路上。


  阿帕開得四平八穩的:「小少爺,好多人叫我跟你打聽,你有沒有女朋友……」


  宗杭的目光做賊樣掠過自己的手。


  車加速了,午後的和風送來阿帕的後半句話:「你肯定有吧,你這麼帥……我都交過三個。」


  宗杭說:「我……交的也不多,五個吧。」


  這不止是男人間的較量,也是國家間的較量:是的,人在國外,事事都要跟國家榮譽感掛鉤。


  阿帕很羨慕,其實他一個都沒交過。


  ***

  進吳哥窟得先買票,宗杭買的是七日票,多次進出,還得先拍張大頭照。


  拿了票,先奔最著名的小吳哥,按這邊的包車慣例,一般都是遊客自逛,司機在外頭等。


  宗杭其實對歷史人文景觀沒什麼興趣,看國內的還能了解點背景,看國外的完全抓瞎。


  走完神道,已然累得夠嗆,五塔蓮花的池塘倒影據說是世上最美的倒影,但這兩天水濁,倒影也美不起來了。外圍迴廊的超長百米壁畫宏大精美,可他看不懂,極富滄桑感的廢墟式巨石倒是很適合拍照,他又沒這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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