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沆瀣一氣
「倘若你真有能力,生意自會日益興隆。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俞君泊微側著頭,目光似笑非笑,「蘇小姐,本王信你。」
蘇幼薇腹誹,人只要不傻,便不會將店開在一個三面環牆、巷深不見人的位置。她估摸著,俞君泊是在找茬,見不得她發財。
「給你。」俞君泊遞來一頁紙,語氣尋常淡漠,「我命人去找了老婦人,這是煮辣粉的單子。你不如開間辣粉店,正巧也愛吃,若是無客,便自己煮了吃,也省得浪費。」
「我明日去試試。」蘇幼薇回道,取了單子仔細瞧著,上面的字規整且簡單,倒是很容易辨認。她收好單子,笑吟吟道:「勞煩你為我打點,按照約定,你九我一。」
她姑且先開店,若是實在不行,生意冷清,再與俞君泊相商,另換一個地段便是。
「不必,所賺全給你。」俞君泊回道,對上她的眼睛,目光意味深長,「讓你開店,本是為給你找點事做,省得你整日想歪點子,盡折騰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居然妄想離開京城,去養小奶狗?
蘇幼薇便即笑開,喜滋滋道:「行,賺了的全歸我。」在這一瞬間,她幹勁十足,「我去小廚房練練煮辣粉,明日就去開店。」
若是店裡生意不佳,沒有客源,大不了她學那老婦人去街頭擺攤,屆時把臉蒙住,便也不會讓一些貴人發現,以致看她的笑話。
「但從今往後,賬房不再付你月錢。」俞君泊又道,眼角餘光向她瞟去,見她一臉興奮,不知在打什麼主意,遂補充了句,「當然,你還是我的丫鬟,歸我管教。」
「咚咚咚!」三下敲門聲,書房門口站著一名侍衛,稟道:「王爺,屬下有事稟奏。」
蘇幼薇偏頭看去,見他相貌陌生,不似俞君泊身邊的侍衛。
「進來。」俞君泊回道,隨手關上書桌上的一道冊子,「郡主現今如何了?」
侍衛低頭回道:「回王爺,郡主累了,已經歇下,但郡主沒用晚膳。」
在俞曉曉剛回府時,砸了她院里所有的瓷器,一些上好的花瓶全部遭劫,讓一院里仆婢心驚膽戰,好在她如今已歇下。
「郡主說,」侍衛語氣遲疑,「王爺若不同意,她便只能辟穀絕食。」
俞君泊蹙眉,狀似有點困擾,低語:「嚴世子家世複雜,性子又溫軟,絕非良人,但以曉曉的性子,又不會輕易罷休。」
自父母過世后,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他早將她寵得嬌縱任性,讓她有恃無恐。
見他為難,蘇幼薇心裡一動,估料著自己的機會來了,遂笑容可掬地問道:「若我替你解了憂,你能否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俞君泊問道,側頭將她瞧著。在琉璃燈火的映襯下,她的眼越發明亮,如閃閃發光的星星,灑下一片璀璨星光。
他目光一顫,忽覺口乾舌燥,臉上卻未顯露分毫,只淡然地取過桌上尚溫的茶水,從容地喝了幾口,可無實效。
躁在心裡,單憑飲水如何能止住?
蘇幼薇笑道:「我去求嚴姐姐,到時請嚴世子配合幾場戲,好叫曉曉失望死心。」
「倒可一試。」俞君泊頷首,目光微微轉軟,又因是在燭火下,身上仿似有一層柔光,漸漸沖淡了冷硬的氣質,「你讓我應你何事?」
在這一刻,他忽覺得,蘇幼薇的性子雖跳脫了些,但卻合他的心意,能幫他處理一些后宅的事,比如應對曉曉的戀情。
蘇幼薇笑魘如花,喜滋滋道:「你我過往恩怨一筆勾銷。等我賺了錢后,就會離開京城,屆時我們永無再見時,各自安好,且左相府的死、難,全不準牽連到我。」
在七個月後,左相府會滿門遭難,她就怕自己哪怕離開了京城,也被人抓回去砍頭。
「痴心妄想!」俞君泊啟唇,原本略顯溫煦的目光再度冷冽,「蘇小姐,昔日你羞辱於我,害我受人取笑,豈能一筆勾銷?」
他冷然道:「曉曉的事,本王自會處理,不勞蘇小姐費心,去管好自己的店便行。」
聞言,蘇幼薇一臉幽怨,只覺得大難臨頭,俞君泊果真記恨著她,都不肯與她和解。瞧著他這冷漠表情,她手指頭癢,有點想拿桌上的點心糊他一臉。
「我先回去。」她勉強笑道,壓著心裡情緒,還有七個月時間,事情尚有機會挽回,若是她現在拿點心糊他一臉,怕是會一命嗚呼。
但她這副模樣,落在俞君泊眼裡,便是:沒能與他老死不相往來,她一臉生無可戀。
「王爺。」在蘇幼薇離去后,門口的杜七入內,偷偷打量了下俞君泊,久跟在王爺的身邊,自然能隱隱感覺到,王爺的心情不佳。
他低下頭,恭敬稟道:「樓月二王子求見。」
俞君泊閉上眼,靜默了一陣后,才道:「讓他去廳堂,本王稍後便到。」
樓月二王子心機很沉,一心想取代其兄成為儲君,故意慫恿其兄與他為敵,借他的手除掉了他王兄。這些事,他心裡一清二楚。
但他仍是如了二王子的願,只因大王子的確招惹了他。
「錦王。」廳堂內,劉悠成一身黑色勁裝,手裡拿著一個斗笠,相貌俊秀儒雅,「我想與你做一筆交易。」
他很直白。事實上,他原本入的是太子的陣營,但經這幾日的接觸與調查,卻發現太子遠不如錦王。
「說。」俞君泊淡淡道,情緒毫無起伏。
劉悠成含笑道:「若是我未曾猜錯,錦王應當隱藏了實力吧?如今展示世人面前的,不過是些政權,但據我所知,錦王府乃武將世家。軍方將士,才是錦王府真正的底蘊。」
俞君泊面色淡然,平靜地注視著他,不置可否地問道:「做什麼交易?」
「在我做了樓月王之後,樓月全國都將擁戴錦王。」劉悠成吐出一口氣,目光熾熱。
「條件呢?」俞君泊問道。至始至終,他都很冷靜,在這場交易里佔據主導地位。
劉悠成目光如炬,聲音低沉有力:「我樓月地小人多,且多荒地,我欲拓土強國,占些楚國的富饒土地,屆時請錦王勿干涉。」
楚國與樓月國一樣,皆是大殷的附屬國。昔日錦王府代有名將出,且大殷國富民強、農工興旺、府庫充盈、甲兵強盛,在爭奪天下后,列國皆臣服,當真是萬國來朝。
俞君泊沒有直白回應,只道:「楚國近年日益強盛,可每年貢品漸少,是該壓一壓。」
昔年各國林立,皆有爭心,欲奪天下霸主之位,那時兵荒馬亂,常有國破家亡之事,直到大殷橫掃天下,才有了十幾年的太平。
「正是!」劉悠成笑道,雙眼奕奕有神,「楚國心不死,妄圖再起戰爭。錦王且放心,有我樓月在,必讓它逞不了能。」
一個口頭之約達成。
劉悠成心滿意足,臉上笑容濃郁,在此用了一杯茶。他本意是多呆一會,拉攏些感情,但見俞君泊不意此道,才遺憾地告辭。
丫鬟在前引路,他的步子有點輕盈,王兄身殘,心裡一樁大事落下,又攀上了錦王府,此刻整個人都很輕鬆,覺得今日萬事如意。
迎面走來一人,領路的小丫鬟福身:「蘇小姐。」
聞言,劉悠成取下頭上的斗笠,含笑道:「蘇小姐,幸會。」
彼時,蘇幼薇正提著竹籃,瞅見丫鬟後面的人,驚訝地問:「你不是那個……」樓月大王子成了太監,莫不是這二王子是來找茬的?
劉悠成笑著打斷道:「蘇小姐,以前多有冒犯,望蘇小姐莫記掛在心裡。」他眨了眨眼睛,掃了眼那領路的小丫鬟。
見此,蘇幼薇隱隱猜到,這二王子怕是偷偷入府,和俞君泊有了私下盟約,而錦王府里有別府的眼線,不可隨意透露出二王子的身份。
「我煮了辣粉,給你嘗嘗。你放心,辣椒放得少,應該不太辣。」她眼波流轉,口角間淺笑盈盈。第一次煮的東西,必是很難吃,正巧這王子得罪過她,小小報復他一回。
劉悠成怔了怔,尷尬地咳了聲,回道:「這與禮不合,能有幸嘗小姐手藝的,唯有錦王一人而已,在下怕是沒有這個榮幸。」
他王兄為何成了太監?調戲蘇幼薇!有這前車之鑒在,他怎敢與蘇幼薇親近?
「王爺不喜辣,那街頭老婦人煮的粉,他都沒有嘗一口。」蘇幼薇搖頭。
忽有冷硬聲音傳來:「你們在做什麼?」俞君泊從容走近,周身似含著秋霜。他本欲去看看蘇幼薇如何煮粉,誰知在途中便遇上她。
蘇幼薇笑道:「我煮了辣粉,給他嘗嘗。」
劉悠成心裡一驚,忙道:「王爺莫誤會,在下才遇上蘇小姐,只聊一兩句而已。」
俞君泊不語。姑娘家第一次下廚,卻煮東西給不熟的男人吃,這其中難道沒有蹊蹺嗎?
小奶狗有三好,呆萌、可愛、又聽話。
他打量著劉悠成,確信對方身上無一處符合這三點,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劉兄遍嘗佳肴,如何瞧得上這民間小吃。」
「王爺說得極是,在下不叨擾,告辭。」劉悠成輕笑道,朝俞君泊二人作揖,方才離去。
在青石小路上,琉璃彩燈下,餘下的兩人久久對視。蘇幼薇有點懵,不知道俞君泊目的所在。他不說話,又不離開,就干瞪著眼。
又過了幾息,俞君泊淡淡道:「本王尚未用晚膳,午間中了葯后,至今無食慾。」
蘇幼薇一怔,忙問道:「都是我的錯,才害你中了葯,你要不去請疾醫瞧瞧?」
「不必了。」俞君泊回道,臉色冷淡,轉過身向書房走去,步調較為緩慢。
但後面始終沒有聲音。
蘇幼薇在目送他離去后,才提著竹籃去找俞曉曉。
「蘇小姐。」一群丫鬟福身,全都在外屋,被俞曉曉趕了出來。
「我去見曉曉。」蘇幼薇笑道,跨入內室,彼時,俞曉曉正在床上滾著。
「你用膳了嗎?」她問道,打開竹籃,端出裡面的辣粉。
「誰叫你吵我?」俞曉曉皺著眉頭,小臉帶著怒意,在翕動鼻翼后,瞅了瞅碗里的粉,偷偷向門口望去,小聲問道:「沒人看見吧?」
丫鬟們全被她趕到外屋,和內室有些距離。
蘇幼薇否決道:「我藏在竹籃里,碗上也有蓋子,沒有香氣漫出,應該無人發現。」
「快去把門關上。」俞曉曉板著小臉,一邊夾辣粉,一邊小聲道,「哥哥知道我在辟穀絕食。你記得多來看我,偷偷帶些吃的。」
可別餓壞了她。
蘇幼薇失笑,前去關門時,仍不時回頭,注意著俞曉曉的表情,見她一連吃了幾口,忙笑著問道:「如何?」
「廚子水準下降。若不是本郡主餓,且又不是尋常時期,早去計較他了。」俞曉曉回道,連著扒拉幾口,一小碗辣粉見底。
「這辣味不錯。」她滿意道,用了些茶,便拉著蘇幼薇,沉著小臉,跟小大人似的,「我問你,你跟我一邊,還是和我哥哥一道?跟著我,我給你很大的好處。」
蘇幼薇仔細思量,回道:「他是老大,你不過是老二,我自然只跟著他。」何況俞君泊有言在前,她又不傻,摻和進去沒好處。
「出去,出去,本郡主見了你就煩。」俞曉曉氣道,「你跟我哥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蘇幼薇不予計較,提著竹籃離去。她第一次煮的粉既能讓俞曉曉下咽,便也不算難吃,回去再練幾次,明日保准能開店。
但裡屋的門一打開,她就看到了俞君泊,心裡一陣慶幸,還好自己立場堅定、目光長遠,沒有搭上俞曉曉這條船,否則讓俞君泊聽去,後果不堪設想。
他坐在主位上,淡淡道:「剛剛宮裡傳來消息,明日恰是十五,又逢立夏,宮裡擺了宴會,我上朝後不回府,你們午時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