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蒼天有眼

  「幼薇,爹再勸你一言,你既已反悔,欲與錦王再續前緣,那便去錦王府吧。」左相背過身,閉著眼疲憊道,「大小姐是做不上,收斂些性子,做個丫鬟,總比在外面好。」


  哪怕是在京城,一個如花少女孤身在外,也是十分危險的,而在錦王府做丫鬟,日子許會難過了點,但至少能保證人身安全。


  左相嘆道:「為示對聖上太子的誠意,爹不能再管你,也不能接濟你,往後,你好自為之,好好過日子吧。」


  向聖上求情,向太子賠罪,必會付出代價。勸服聖上倒容易,只需尋些名貴畫,主要是太子那裡,他不給些重禮,休想過那一關。


  事已成定局!


  蘇幼薇身無一財物,著一身粗布麻衣,從相府的偏門離去。她站在偏門外的小巷裡,從相府貴女到平民百姓,就在一夕間。


  「剛做了一日的大小姐,立馬被打回了原形,天生就是做丫鬟的命。」蘇幼薇嘆道,「本以為穿越了,就能換個命格,結果害原主都成了丫鬟。」


  她身無分文,首先,得找一個安身地。


  「若是去錦王府……」蘇幼薇沉思著,俞君泊對她冷淡,已無絲毫感情,面對那一座冰山,她過去那是在找虐,自尋不痛快。


  何況,經原主一番鬧騰后,整個錦王府,對她的敵意都很深,若她去了那裡,他們怕是要變著法折騰她,什麼臟活累活都給她。


  「但不去錦王府……」蘇幼薇猶豫。她得罪了太子,在京城風評又差,別府肯收留她嗎?

  不如去客棧茶樓做婢女?七個月後,蘇府滅門,但她已脫離蘇府,屆時俞君泊見她的慘狀,怕也不會記恨著要她的命。


  待她存夠了銀兩,便遠走高飛。


  蘇幼薇向左右一看,見小巷空無一人,才指著天叫道:「去你的混球太子、混蛋錦王,惹不起你們,我總躲得起!」


  她整了整衣裳,順著小巷走出去,來到熙攘的大街上,尋著一些小樓小店。


  京城貴人多,大都認識她,且對她的觀感不好,她若是去大店打雜,難免會遇上他們,遭一番奚落,她也是要臉的。


  「你是蘇大小姐?」老闆娘一臉驚詫,拿著蘇幼薇的合符瞅個不停,又看了看她,打量著她身上的衣服,難以置信。


  「一時落難,讓您見笑了。」蘇幼薇含笑道,擺低了姿態,「被父親趕出了府,身上無分文,求掌柜的收留,我什麼都能做的。」


  老闆娘怔了怔,上下打量著她,確信她所言不假,才回了她四個字:「蒼天有眼!」


  「……」蘇幼薇明白了,這個店,和她無緣。她取回自己的合符,掉頭就走。


  「你也有今日?」


  「報應!」


  「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一連在幾家小店碰壁,蘇幼薇死心。她也沒有料到,俞君泊深受百姓愛戴,是人見人愛,以致原主是人見人嫌。


  俞君泊自幼喪母,進而喪父,后又失戀人,這悲慘的身世,加上那俊俏的容貌,讓上至八十太奶、下至八歲小妹垂憐;又因他通琴棋書畫,文采斐然,品性高端,便受讀書人追捧。


  最主要的,是在他入朝廷主事後,上奏了不少策略,皆利國利民,深受百姓信服愛戴。


  或因俞君泊的緣故,或因太子的緣故,下至百姓,上至權貴,無人收留她。


  眼瞅著天色已黑,蘇幼薇思量著,是否去錦王府碰碰運氣?如今在整個京城,怕也只有錦王府不怕得罪太子,敢收留她。


  「試一試,如今別無它法。」她咕噥道。不說客棧需合符,在殷王朝,哪怕是借宿,也需要出示合符以證身份。


  她一旦出示合符,說不準會吃個閉門羹,何況,借宿在陌生人家,她也怕會有危險。


  蘇幼薇嘆息,若是錦王府也不收留她,那今夜該怎麼辦?

  「閑人勿近!」在蘇幼薇距錦王府大門只有三丈遠時,門前兩列侍衛目光炯炯。


  蘇幼薇含笑道:「王爺回了嗎?」她估摸著,有她和俞君泊的恩怨在前,府里主事也不敢擅自做主留她,唯有俞君泊親自開口才行。


  「你是……蘇大小姐?」侍衛皺眉問道。在三年前,蘇幼薇常來錦王府,他還記得她。


  「是我,王爺回來了嗎?」蘇幼薇問道。在不久前,她去了晉賢居,但得知俞君泊已離去,便轉道來錦王府。


  「候著,容小的去通報。」侍衛語氣不佳,小聲嘀咕了句,「昔日那一決裂,都三年不來了,今日竟好意思登門!」


  錦王府的大門,除皇、王、皇子外,便只有三年前的蘇幼薇進入時,才會開啟,昔日哪怕是左相,拜訪時都得從側門進入。


  一般只有同級及上級造訪,才會開大門迎客,但蘇幼薇是特例。


  彼時,俞君泊正坐花園裡,面前擺放著一張琴,瑩白的手指跳躍在棕色的琴弦上,微風輕拂,樂章如松下溪間水,緩緩流淌而出,美得如同一幅流動的畫。


  「王爺,蘇大小姐在門前等候。」管家匆匆過來,但步子很輕盈,沒發出什麼聲音,「據說,蘇小姐身著麻衣,妝容不大端正。」


  「隨她。」俞君泊淡淡道。樂聲平緩,有些祥和與靜美,便如漂浮而過的白雲,給人以舒適的感覺,讓人心靈放鬆。


  「要老奴打發她走嗎?」管家問道。


  「不用。」俞君泊聲音很輕,不知想到什麼,眉心微微一蹙,雙手一按琴弦,優美樂聲戛然而止,「讓她入府,允她留宿一夜。」


  管家訝異,遲疑道:「但她一個姑娘家,又將是太子妃,若留宿在府里,怕是不妥!」


  「太子已退婚,左相府也已趕她出府。」俞君泊回道。樂聲再起,依舊淡泊清幽。


  管家一怔,喜上眉梢,笑道:「老天有眼,她終於遭了報應!」這是他的心病,憑何那樣一個女子,也能做太子妃,當一國之母?

  俞君泊補了句:「太子退婚,是因她心念著我。左相為保她一命,便逐她出府。」


  「蘇小姐心念著您?」管家心頭一陣膩歪,皺眉道:「王爺信嗎?」


  「若是信,本王便是她手裡那根能熏出淚的大蔥。」俞君泊閉上眼,將名琴推開,已無再奏興緻,「三年少見,她竟已開始行騙。」


  管家臉色古怪,自家王爺的話他都懂,唯一不懂的,便是王爺為何要讓蘇幼薇留宿?

  讓她留宿街頭,豈不美哉?

  「小姐請隨我來。」丫鬟在前帶路,這是個新來的,以為蘇幼薇是貴客,還保持著尊敬。


  但她走著走著,便發覺不對勁,只因路過的仆婢臉色不好,全都盯著她後面的貴客看。


  蘇幼薇低眉順眼,心裡直感嘆著,昔日原主拉了一波多大的仇恨啊!

  她住西廂房。三年前,原主偶爾留宿時,是住在惜院,那院落早已被俞君泊命人拆了。


  很快,蘇幼薇感受到了仆婢們對俞君泊深深的「愛意」,因那全都作用在她身上,比如天黑了,不給點燈,讓她摸黑呆坐著。


  晚間,用個膳,拿筷子一挑,便有南方土特產——蒸熟的飛天大蟑螂。


  再比如,飯後洗漱水,污濁污濁的,還游著幾條蚯蚓;飯後散個步,不知何處飛來幾個雞蛋,新鮮的,剛從雞窩裡掏出來……


  夜間的沐浴水,倒是溫熱,但在她剛坐進去后,便有一大盆冷水從房樑上降落;剛想出浴,發現衣服不見了,叫人也沒有人應……


  「這便是錦王府的待客之道嗎?」蘇幼薇大叫了一聲,頂著一頭濕噠噠的發,憋著一肚子火,凍得打了個寒顫。


  如今正值春夏交替之時,白日里溫度適宜,但到晚上就有點冷。


  屋裡又黑,她摸黑走了幾步,便撞到一個東西,發出哐啷一聲響,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低呼道:「好痛。俞君泊,看看你養的人!」


  待她拿到衣服,立即離開錦王府,睡大街上也不睡這裡。他們是一群壞蛋,比她還壞!


  忽的,門被推開,有人背著月光,站立在門口,淡淡道:「本王養的人如何?」他是用過膳,四處走走時,恰巧聽到那句「這便是錦王府的待客之道嗎」,才過來看一看的。


  蘇幼薇不語,縮在一個角落,抱著自己的胸,眼見門口那人入屋,嚇得大驚失色,忙道:「你別過來!」


  拜他的僕人所致,她身上還光溜溜的啊!

  俞君泊似在冷笑道:「你當還是三年前,你話一出,本王便會乖乖聽話嗎?」他原不想過去的,但聽到這四個字,又改變了想法。


  「……」蘇幼薇無語凝噎。隨著他的走近,她如夢初醒,忙道:「我、我啥也沒穿!」


  俞君泊步子一頓,輕輕一呵呵,冷漠道:「你真當本王是那根大蔥?」


  什麼跟什麼啊?蘇幼薇舌頭打結,眼前的局面,簡直超出了她的想象,結結巴巴地道:「真的,不騙你,我真沒穿……」


  俞君泊隨著走近,眼睛適應了光線,模糊辨認出,她縮在角落裡,似乎真未著一物……


  兩人默默對視一會,俞君泊撇開了眼睛。


  蘇幼薇欲哭無淚,他為何就是不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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