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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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吹過, 帶來一陣涼意。
喻臻捏著帶花的桃枝, 站在光禿禿的桃花樹下, 瞪著眼傻掉了。
花、花呢?
他低頭看看手裡的花枝, 又仰頭望望光禿禿的桃花樹, 眼尖地發現樹木最高處的某根枝丫十分突兀地斷了一截, 心裡一抖,腦中冒出各種神神怪怪的猜測, 乾巴巴咽了口口水,再不敢多留, 拎起背簍就朝著下山的小路跑去。
安生日子過了沒幾天, 喻臻又開始做夢了。
夢境內容依然記不住, 腦子一日比一日昏沉,更糟糕的是, 消失一陣的四肢發涼毛病也隨著夢境一起捲土重來了。
又是一個艷陽天,他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坐在觀門高高的門檻上, 就著醬菜啃了一口包子, 食不知味地咀嚼幾下, 視線無意識挪動,挪到了門外地上那根依然開花開得燦爛的桃花枝上, 喉嚨一哽, 吃不下去了。
快一個星期了, 這根奇怪的桃花枝始終開花開得燦爛, 上面的花不謝不蔫, 粉嫩嫩的十分喜人, 直把日漸憔悴的他比成了一根朽木。
太奇怪了。
他把包子放到門后的矮凳上,起身把花枝撿起來,伸手扯下一片花瓣捻了捻,豐沛的花汁沾了滿手。
正常的花瓣怎麼可能捻出這麼多花汁。
思維遲鈍地轉著,花香瀰漫,嗅覺喚醒味蕾,他鬼使神差地把沾著花汁的手放到嘴裡舔了舔,然後甘甜擴散,混沌的大腦陡然一清。
嗯?
他僵住,意識像是從一場沉夢中蘇醒,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在此刻突然顯得十分好吃的桃花枝,驚慌地把花枝丟開,瘋狂擦手。
怎麼回事?他居然覺得桃花汁液很好吃,甚至還產生了桃枝也許是巧克力味的這種詭異錯覺。
不對勁,一定有哪裡出了問題。
【小臻,這世上有些東西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的,等哪天爺爺走了,你就明白了。】
【這顆平安珠你一定要隨身攜帶,別弄丟了,明白嗎?】
腦中突然閃過爺爺曾經在耳邊念叨過的話,他擦手的動作停下,心臟跳動的速度慢慢加快。
四肢發涼、頭腦昏沉、失眠多夢的毛病好像就是在他燒了平安珠之後出現的,最近碰到的那些幻聽幻視現象也無法用科學的理論去解釋。
醫生說過,檢查報告顯示他的身體完全沒問題。
地上的花枝自顧自開得燦爛,舌頭上的甘甜感仍然沒散,他收緊手,感受著冰涼指尖隨著甘甜感的擴散而慢慢恢復的溫度,額頭滲出了冷汗。
完了,他對自己說,不聽爺爺話的懲罰來了。
一輛低調的黑色豪車在不太平整的土路上行駛著,速度慢得完全對不起它的性能。
「翁叔,你慢點開,哥身體還沒好,經不起顛簸。」
殷樂第五次開口提醒,聽得駕駛座上的翁西平滿臉無奈。
「小少爺,再慢車就該熄火了。」
殷樂看一眼窗外後退得十分緩慢的景物,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傻,乾巴巴笑了笑掩飾尷尬,透過後視鏡看向獨自坐在後座的殷炎,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本來他應該也跟著坐去後座的,但、但最近大哥太過沉默,帶得他也變得奇怪起來,總覺得現在的大哥帶著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氣質,讓他覺得隨意靠近都是對大哥的一種冒犯。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車禍一場瘦了一大圈的大哥不僅性子變了許多,就連長相都看著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明明五官還是那個五官,但眼珠和頭髮的顏色卻一天比一天黑,唇色也從最開始不健康的暗紅,慢慢變成了一種惹人不自覺多看的偏淡色澤。
也許是瘦了的緣故,五官看起來更立體了,皮膚也變好了,就連身高似乎都比以前稍微高了那麼一點點。
這哪裡像是重傷初愈,倒像是出國去整了趟容。
後視鏡里本來一直看著車窗外的殷炎突然收回了視線,抬眼望了過來。
兄弟倆通過後視鏡對上了視線,殷樂一愣,忙收回了視線。
「怎麼了?」
殷炎表情不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我現在是不是白得很難看,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蒼白修長的手指落在臉上,骨節分明,明明是很養眼的一副畫面,殷樂卻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沒有沒有,大哥還是那麼帥。」
他用力搖頭,覺得自己剛剛簡直是魔障了,人瘦了五官當然會顯得更立體,大病一場皮膚在醫院捂白了,自然就襯得發色和瞳色更深了。
天天吃營養餐,又被逼著整天躺在床上,這麼休養著,皮膚不變好才奇怪。
至於身高,以前大哥喜歡塌著背,所以不顯個,現在因為醫囑時時挺直脊背,自然就看起來比以前高了。
什麼整容不整容的,自家的親大哥,帥氣是基因裡帶著的,整什麼容。
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殷樂心裡橫著的距離感不知不覺消失,乾脆轉身扒住座椅,大大方方的又打量了一下自家大哥,美滋滋誇道:「還是媽媽眼光好,這新大衣穿起來真帥氣,可比你以前買的那些夾克好看多了。」
殷炎配合地攏了攏深色長款大衣的衣襟,沒有說話。
殷樂的視線隨著他的動作落到他的手上,然後又挪了上來,定在他長長了許多的頭髮上,雖然覺得比起大哥以前特意弄的造型,現在這隨意散下來的柔軟黑髮看起來更好看,但想起大哥的喜好,還是討好說道:「哥,你頭髮是不是該剪了,等回了B市,咱們一起去剪頭髮怎麼樣?」
「小少爺坐穩,要上坡了。」
翁西平出聲打斷了兄弟倆的友好交流,殷炎沒有應和殷樂的要求,只跟著囑咐道:「坐好。」
「哦。」
殷樂應了一聲,乖乖轉回身坐好,還調整了一下安全帶,乖得不像話。
坡並不長,很快就平穩上去了,一條比之前更窄的土路出現在眼前。
「直走。」
殷炎開口,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殷樂覺得自己可能又魔障了,居然有種大哥現在很緊張的錯覺,明明大哥還是一臉沒表情,沉穩淡定得不像話的模樣。
土路有些曲折,越往裡走樹林越密,路面越窄。
當路邊出現一塊樹木斷裂區域時,殷樂的視線定了過去,臉上的快活不見了,抿緊了唇。
翁西平也側頭看了那邊一眼,然後踩下油門,加快速度駛過了這片區域。
道觀已經近在眼前,殷炎看都沒看事故現場一眼,視線始終落在前方,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道觀的模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汽車在道觀門側停下,十分禮貌地沒有擋門。
殷樂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破的門和這麼破的屋子,視線掃過院門上的老化縫隙和院內房舍簡陋的瓦片屋頂,小心臟抖了抖,突然有些發虛。
在他的腦補中,救了大哥的未來大嫂是一個帶著樸實溫暖氣質的清秀姑娘,住處雖然簡單,但屋前是花田,屋后是清泉,不沾凡俗事物,滿身都是靈動自然的氣息。
他覺得只有這樣的姑娘才配得上大哥,才能讓被韓雅傷透了心的大哥迷途知返,一見傾心,明白愛的真諦是溫暖和救贖,而不是虛偽的欺騙和無期限的絕望等待。
「小少爺,腦補是病,得治。警察不是說過嗎,救了大少爺的人是個住在道觀里的年輕小夥子。還清泉和花田,平時少看偶像劇,多看書。」
翁西平無情戳破殷樂的幻想,解開安全帶下車。
殷樂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自覺把腦補出的羞恥畫面給說了出來,臉一紅,忙回頭看向後座想要解釋,卻發現後座已經空空如也,他家那車禍后變得特別沉穩的大哥早沒了人影。
嗯?人呢?車不是剛停下嗎?
他茫然側身,然後在道觀門口看到了自家大哥那帥得讓人腿軟的身影。
觀內。
喻臻坐在陳舊的木桌前,緊了緊冰涼的手指,抿了抿完全沒了知覺的嘴唇,垂目看向瓷碗里飄著熱氣的桃花粥,深吸口氣,抬手,摸上了碗沿。
沒時間也沒精力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再這麼冷下去,他懷疑自己會被活活凍死。
叩叩叩。
摸到碗沿的手指停下,他疑惑眨眼,搖了搖頭。
怎麼有敲門聲,又幻聽了?
叩,叩叩。
桃花粥的香味飄了上來,被凍住的思維開始轉動。
他懵了幾秒,終於意識到敲門聲是從院門處傳來的,不是幻覺,連忙起身,隨手抓了抓自己晨起后沒有打理過的頭髮,扯了扯身上臃腫的棉服,轉身朝著觀門快步走去。
真奇怪,平時幾年都不見得有人上門的小道觀今天居然有人敲門,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來了來了,稍等。」
他提高聲音應了一句,免得客人著急,手已經摸上了門上的銅製手環。
一絲淺淡的清涼味道穿過門縫鑽入鼻間,他拉門的動作一頓,被這奇異的味道一激,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最近遇到的奇怪事情實在太多,深山密林易出事,現在來敲門的會不會不是人,而是……
叩。
拉得微開的門板上再次傳來一聲輕扣聲,然後一隻修長蒼白的手從門縫處伸進來,扣住門板,輕輕用力,緩緩推開了門。
對方的力道並不大,喻臻卻全無反抗之力,或者說,他此時完全沒了反抗的心思。
他看著門上那隻蒼白的手,事故那晚有關於詐屍的記憶迅速回籠,不自覺後退一步,眼睛瞪大,牙齒開始打顫,滿眼驚懼地朝著漸開的門后看去。
「好好好,快坐下,不用太拘謹。」
仇飛倩對他的禮貌還是很滿意的,連忙招呼他坐下,然後給自家大兒子使眼色,
哪有兒子帶伴侶見爹媽,兒子這個當事人偷懶窩在一邊裝壁畫,留爹媽和沒見過面的兒媳自己聊的道理,真是一點都不懂事,都不會主動介紹一下雙方,活絡一下氣氛,給兩邊搭搭梯子。
殷炎注意到她的眼神,立刻起身攬住喻臻的肩膀不讓他坐下去,先伸手示意了一下仇飛倩,說道:「我母親,仇飛倩,喊媽。」
喻臻坐到半道的身體硬生生被他攬得站直了,滿臉緊張懵逼,側頭瞪大眼看他,搞不懂他的腦迴路。
現在是你搶了人家兒子的身體,你面對「受害者」父母的態度會不會太自然太理直氣壯了一點?進入角色要不要這麼快!
「喊。」
殷炎平靜回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
好像這麼一直僵下去,氣氛會更尷尬。
那、那就喊吧。
喻臻扭頭看仇飛倩,緊張地吸口氣。
仇飛倩不自覺挺直脊背,表情看似淡定,手心其實已經冒了汗。
想她馳騁商場多年,什麼時候這麼緊張過,真是、真是……孩子生下來果然就是來向父母討債的!這冷不丁的是幹什麼呢!有這麼搭梯子的嗎!
所有人都提著一口氣看著喻臻,喻臻嘴巴張了張,手指捏緊,艱難喚道:「媽、媽。」
因為從沒喊過這個稱呼,他聲音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硬是把一聲「媽」喊成了「媽媽」,但好歹是喊出來了。
眾人如釋重負,殷樂更是誇張地癱在了椅子上,只覺得今天是他這輩子過得最漫長最艱難的一天。
「誒誒,小臻乖。」
仇飛倩也是松下了提著的一口氣,連忙打開手包掏見面禮。
雖然這樁婚事全程進行得如魔似幻,但兒子現在好好的,還終於迷途知返,放棄韓雅新找了伴,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就不強求太多了。
「給,拿著,這次來得倉促,媽沒準備多少東西,正式的見面禮和改口禮等回了B市媽再給你補。」
幸虧她是從商場過來的,包裡帶著給兒子買的一些東西,裡面有對胸針剛好勉強能出手,免了她沒東西可送的尷尬。
裝胸針的盒子是絲絨的,寶藍色,一看就知道裡面裝的是高端奢侈貨,窮人喻臻有些遲疑,殷炎則十分自然地代替他把盒子接了過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快謝謝媽。」
「……」
「收了長輩的禮物要道謝。」殷炎開始講道理。
說得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謝、謝謝媽。」
喻臻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很僵硬。
仇飛倩連忙表示不客氣。
殷炎滿意點頭,把盒子塞進他口袋,又示意了一下坐在仇飛倩旁邊全程嚴肅沉穩臉的殷禾祥,說道:「我父親,殷禾祥,喊爸。」
一回生二回熟,緊張震驚過頭了就是麻木,喻臻立刻微微鞠躬,禮貌喚道:「爸。」
「嗯。」
殷禾祥矜持點頭,把手伸到了仇飛倩面前。
仇飛倩保持著微笑臉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後手在包里摸了摸,摸了半天沒摸出適合送的東西,一狠心一咬牙,乾脆取了張支票當場填好,放入了一個裝男式絲巾的盒子里,用絲巾把支票包裹住勉強弄得好看一點,塞到了殷禾祥手裡。
「來得倉促,沒有準備,別嫌棄。」殷禾祥接過,保持著深沉臉遞東西。
殷炎再次代替接過,又拍了拍喻臻的肩膀。
喻臻立刻開口:「謝謝爸。」
最後殷炎看向了殷樂,這次不拍喻臻了,改對著殷樂示意了一下喻臻,說道:「喊哥。」
殷樂抽了抽嘴角,乖乖起身喊哥。
喻臻應了一聲,手在身上摸了摸想找出點可以給出去的見面禮,卻發現口袋裡除了戶口本錢包結婚證外沒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東西,窘迫得脖子都紅了。
殷炎按了按他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抽出一張卡遞給殷樂,說道:「不許亂花,也不許買手辦。」
從原主饋贈的部分記憶中他得知,殷樂是個十足十的遊戲控,還有個買「小人玩具」的敗家習慣,原主沒少為這事訓這個弟弟。
卧槽!居然直接給卡,發了!
殷樂眼睛一亮,忙伸手把卡拿在手裡,開心說道:「謝謝喻哥,謝謝哥!我保證不亂花!」不亂花不是人!
殷炎點頭,又向喻臻介紹了一下管家先生翁西平,然後不等室內氣氛在經過這輪介紹后再次變得尷尬冷清,直接轉到了下一個話題,說道:「雖然我和喻臻已經領了證,但財產公證還是要做的。經過一番考慮,我決定我過去的財產,包括父母給予的和自己賺取的,喻臻全部沒有動用的權利。如果我出了意外,他也沒有繼承這部分遺產的資格。」
這話一出,殷樂驚得差點坐到地上,仇飛倩和殷禾祥也唰一下看了過去,臉上的長輩式淡定差點破功。
殷炎這番話是在直白告訴眾人,他以前賺的錢喻臻一分也別想拿到,也別想自主使用,哪怕他們已經領了證。
在剛聽到殷炎與喻臻領證這件事時,仇飛倩和殷禾祥雖然沒說,但心裡還是冒出了一點不好的猜測——小花匠能這麼輕易就答應和一個只見過兩面的人領證,會不會是看中了他們殷家的錢?
不是他們要用惡意去揣測喻臻,而是人性本就是經不得考驗的東西,身為父母,在面對子女的事情時,他們不得不多想一點,想深一點。
殷炎這番話直戳他們心底,也狠狠穩了他們的心。
兒子雖然在出事後性情大變,還草率領證,但總算沒有徹底盲目。
錢不錢的其實他們不太在意,損失了也可以再賺,他們只是想要一個態度,一個可以判斷兒子找的伴侶到底靠不靠譜的態度。
還是仇飛倩先回了神,她沒有回應殷炎的話,而是看向喻臻,說道:「財產公證這事,還得看小臻同不同……」
「同意,我同意,財產必須公證,如果可以的話,請、請儘快。」
喻臻短暫愣神之後迅速回神,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應下了這件事,同時心裡沉沉壓著他的心虛愧疚感稍微輕了一點,人也自在了許多。
佔了人家孩子的身體和姻緣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麼能再拿人家的錢,別說只是財產公證,就算是要求他倒貼錢都是可以的!
殷炎側頭看他,感受著心裡那絲淺淺的放鬆感,雙手交握,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
他的急切和聽到這句話之後的如釋重負幾乎毫不掩飾,仇飛倩和殷禾祥在商場打滾了幾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演技沒領略過,立刻就看出來他這句回答是真心的,不是討好或者演戲。
殷樂適時低咳一聲,小聲說道:「爸媽,喻哥是個特別……特別淳樸的人。」
殷炎鬆開手,側頭看過去。
殷樂唰一下坐直身,拿起茶杯假裝喝茶。
「抱歉失陪。」
殷炎收回視線,突然拉開椅子站起身,彎腰牽住了喻臻的,示意他起身。
喻臻疑惑,不好反抗,於是側頭朝桌上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隨著他出去了。
等他們離開后,殷樂立刻放下茶杯湊到仇飛倩面前,邊瞄門邊壓低聲音快速說道:「媽,喻哥和咱們以前見到的那些人不一樣,他、他……哎呀,總之哥和他領證這件事,全是哥在主動,是哥脅迫!強取豪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