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越過樹木濃厚的冠頂,彷彿隨意卻又有些刻意地穿過茂密的枝葉,撒下點點如玻璃碎片般的光芒。
只見纖細的微塵在那光柱中上下浮沉,彷彿有了生命一般遊走在植物間隙之中。
紫衫紈衣的劍士靜默地跪坐在山門附近的陰影中,彷彿這世間一切都已與他無關,只是沉靜地持續著武者的【無想之境界】的修行——
儘管英靈在被記錄在英靈王座上時,力量就已經停滯在了生前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但是這種習慣,也並非輕易一兩日就能改變的,何況他又是那種隨心所欲的性格。
在達到【無想之境界】時,對於活物的氣息便會格外敏感起來。這也是為什麼完全不會任何魔術、又並非正規召喚而來的Assassin能夠輕易捕捉他人氣息的原因。
雖然能感知的範圍有限,但是這確實是很實用的一項技能——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向柳洞寺方向移動,他慢慢睜開雙眼,正欲起身,卻立刻又感覺到一股有別於那個熟悉的氣息、充滿敵意卻又有著獨特榮光的強大氣息。
……蓋亞的、英靈么。
伸手將置於地上的長刀背在身後,他站起身從山門望向遠處——
Assassin這個職階不像Archer一樣具有超強的遠視能力,因此他的視力也僅限於這條漫長的石階而已。
她的氣息,在離柳洞寺這個供給他魔力的靈脈之地稍遠的地方。
雖然離開供給自己魔力的地方很麻煩,魯莽行事的下場也只是提前出局被踢回阿賴耶側的英靈王座,不過如果會被常理所束縛,他就不是他了。何況早已達成願望的他,對這個現世並沒有過多存留的慾望。
只要能夠以手中之劍成功地「守護」過一回,也算是為在成為阿賴耶側[架空英靈]——佐佐木小次郎時,便已經淡忘的回憶、名字、身份、遺憾和悔恨,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吧。
閃身從陰影中走出,宛若疾風般的身影正欲奔下石階,周身卻席捲起一陣水流,如同啟動的魔術一般流動著魔力,形成了一堵屏障,阻止了他的行動。
Assassin停下腳步,回首平靜地望向站在山門口——美狄亞正站在那裡。「怎麼?除了看守山門和打掃山道這種豆渣小事,現在又有什麼新的特別指示嗎?Master。」
剛才用魔術阻止他行動的,正是這位背叛魔女美狄亞公主——他現在的Master。
美狄亞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山門前,俯視著一臉看不出喜怒的Assassin,開口了。
「只要得到聖杯,你就可以永遠留在現世,一直待在那女孩身邊,難道你一點也不想得到她嗎?」不知為何,美狄亞並沒有回應他的譏諷和吐槽,只是從遮掩住了面容的兜帽下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對聖杯什麼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心愿也早已實現,所以留存在現世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得到聖杯也沒有任何意義。至於你所提出的誘惑——」Assassin不知為何竟然淺淡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對於Assassin的Servent、佐佐木小次郎而言,更加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你自己也承認過,自己並不是那位佐佐木小次郎,只是阿賴耶側的[架空英靈]吧?」
「所以?」好像與己無關似的,他一副淡然的表情看向美狄亞。
美狄亞突然有點不確定起來,難道說自己想錯了?這個英靈,並非和那個名為「衛宮紗羅」的女孩有什麼特殊的牽絆?
「你、怎麼……」
「與其有空做這種無聊的事,不如去關心一下你的Master如何?因為沒有魔術迴路和契約所以你無法感知他的存在,但是他現在確實就在山下。搞不好會和那個強力的英靈正面撞上——」
「什……!」美狄亞的確感知不到葛木的所在,因為兩人其實並沒有建立契約,美狄亞的魔力來源,是依靠柳洞寺這座靈脈而來的。
看到美狄亞臉色大變地望向山道下面,Assassin卻突然返身折回去,悠然地靠在樹邊擦起了長刀。
……死氣。感知到前幾天曾感覺到的兩股死氣之一也在飛速逼近,沒有敵意。而且Caster的Master葛木宗一郎也確實就在那股死氣後面。所以他現在根本一點都不擔心。
「即使你對聖杯沒興趣,那麼、難道你也不想永遠留在那個女孩身邊?」咬了咬牙,美狄亞收回焦慮的視線,強作鎮定地問道。
「永遠、嗎……那是什麼?」面對美狄亞不死心的質問,他發出了一聲嗤笑,「這個詞,不是只要說的人相信,就真的會接近『永遠』的。」
「人會老去、花會衰敗,這是[天理]。花落花又開,人卻再也不會歸來,逝去的時光也再無法挽回。」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卻每一句話都戳中了美狄亞的痛處,「英靈——沒有未來的東西,竟然在奢望永遠?呵,玩笑也請有個限度。」
曾經遭到背叛卻依然奢望著永遠——這就是這位頗擅謀略卻依然天真的公主最大的弱點。
美狄亞沒有回答Assassin,只是看了他一眼,命令他守好山門,便消失了蹤影——去山道下接應有可能撞上那個強力英靈(英雄王吉爾伽美什)的葛木了。
看著美狄亞離開,他唇角露出了一個算計成功的笑容。將長刀再度背回背後,抬頭微眯著眼注視著懸挂於空中的一彎月牙。
「永遠……么。」
他喃喃自語著,好像不屑似的翹起唇角,轉身隱入了陰影中。
【比起永存不滅,我寧可做個平凡的普通人。】
什麼都忘記了,唯獨這句含義模糊的話,還記得似乎是尚未成為英靈前的那個「自己」曾說過的。
◇
在吉爾伽美什消失后,紗羅一臉厭惡地使勁擦著剛才被舔到的地方,最後竟然無意識地抓破了早已被擦得通紅的皮膚,「真噁心……噁心死了……噁心透了!!」
「……」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從剛才出現時吼出那句頗有氣勢的話之後,這位復誓騎士就陷入了沉默,只是默默地將一卷繃帶遞給了她。
而他手上被她身上雷電燒傷的地方則焦黑一片,看上去觸目驚心。
「……流血了。」發現紗羅在狠瞪自己,安翰斯竟然有些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唇,簡短地解釋后、強硬地將繃帶團塞進了她手中便轉身就走。
其實紗羅瞪他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在惱火他竟然隨便順走自己家裡的繃帶——[話說你究竟有多執著衛宮家的財政狀況啊……!]里人格抽搐地喃喃自語。
「安翰斯!」紗羅忽然出聲叫住了正要閃躲的身影,他背部一顫,轉過身冷冷的看她,沒有任何錶情。
他眼中劃過了一絲的不安和惶惑——天知道他最怕女性這種生物的眼淚了,這一點從幾百年前開始就沒變過,所以才經常被熟知這點的前輩、同是聖堂教會代行者的希耶爾欺負捉弄。
「……你要是隨便就死了的話,我會很困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她才好,只好解釋自己跟著她理由的安翰斯乾巴巴地說。
但是,被男性襲擊就哭——那就不是紗羅了。因此,她盯著越發不安的安翰斯,扯動唇角露出了微笑。
她一步步逼近。笑的比較陰險,八成他感覺到了,轉身想走。
「站住!你小子,做人要厚道,神仙也會笑,你知道嗎?都已經是住在一起的人了,怎麼說也算是同居狀態吧~~?不請我吃飯喝茶或者幫忙做飯掃除也就算了,可你一天到晚總是一副別人抱你家孩子跳井的樣兒,是做給我看呢?」
安翰斯有些鬱悶憂鬱地想,他不該期望這個奇怪的女孩能正常一點的。
但隨即,他自己內心卻苦笑了起來。
期待?期待什麼?跟這種奇怪的人相處連自己都開始變奇怪了……剛才看到她被那個蓋亞的英靈襲擊,竟然條件反射地出手相助——
不過,比起「蓋亞的怪物」——英靈,他本來就更傾向於阿賴耶側的人類,所以保護人類也很正常。因此,這種奇怪的苦悶和鬱結,只是因為自己能力不足的關係而已。
「離遠一點。」這麼說著,安翰斯想甩開拉著自己手的紗羅,「別碰我。」
安翰斯如果乖乖任由紗羅抓著,以她那種性子肯定很快就會鬆手,偏偏他完全不了解這姑娘的性格。
結果就變成了紗羅死死拉著他的胳膊不放,眼中閃著算計的陰險光芒,相當哀怨地拽著他說道,「大哥!給個表情吧,天天對著你那張萬年棺材板臉我好無聊……」
「……= =你可以不用看。」
「哎呀,那怎麼行,怎麼說我們也是『挂名』的未#8226;婚#8226;夫#8226;妻#8226;吧~?」
「………」安翰斯突然覺得自己很沒出息,被希耶爾戲弄了好幾百年,臉皮竟然還這麼薄,輕而易舉地就臉紅了。
「所以說,請我去吃哈根達斯增進一下感情吧~~噯?」完全忽略了被折斷的手臂,本著能佔便宜就拚命占的原則紗羅笑嘻嘻地說。
「請你自己去。」就知道她突然之間說這種話必有所圖,安翰斯的唇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額上頓時掛下一排黑線。
「我沒錢。而你有。」紗□□脆利落且鏗鏘有力地回答。她把自己從切嗣身上學來的諸多技能之一——『賴皮』應用得淋漓盡致。
「………」
「所以啦——」紗羅剛笑容滿面地開口,就被一個機械古板的聲音打斷了。
「……衛宮君。」
聽到這個聲音,紗羅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然後僵硬著笑臉「咔咔咔」轉過頭,看向發出聲音的人。
——站在那裡的,是葛木宗一郎。
在學生們離開學校后的傍晚才回家,一向是葛木的準則。所以比她到的晚並不稀奇。只不過……竟然在剛和金閃閃大打一架、破壞了環山路之後沒多久見到他——
「宗、宗一郎……」看了眼早已經暗下來的天空,再看看葛木面無表情的臉,強擠出一個笑容,紗羅突然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葛木絕對是生氣了——儘管從面部表情完全看不出來,但是從稱呼的轉變就可以得知。
雖然葛木總是板著一張臉,鮮少有表情,但是這幾年的相處起碼不是白白過來的。
葛木是個相當嚴謹的人,再加上日本人除了少數極其開放的人群外,普遍對稱呼非常謹慎執著,因此儘管切嗣去柳洞寺只與他見了幾面,也依然是稱呼他的姓氏「衛宮(Emiya)」的,在切嗣去世后則直接以這個稱呼來稱呼士郎。
對於她,一開始是稱呼為「衛宮君」,囧得她憂鬱了好長時間,感嘆葛木不愧是優秀教師。直到近一年,他才改稱她的名字,而且一開始還叫她「紗羅君」來著。
好不容易在再三抗議之下終於直稱名字,結果這下被葛木看到她在破壞柳洞寺下面的環山路——
「……哈哈、宗一郎,你回來的真早啊……」
早?安翰斯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葛木只木然地看了她一眼,隨後便繞過她,看了一眼她的手臂,似乎只一眼就看出她受傷了。而後用平板的聲調說,「上去。」
葛木都這麼說了,紗羅只好打著哈哈強拉著安翰斯上了山道,跟在葛木後面,走過通往寺院的參道,再爬上森嚴的石階,進柳洞寺去了。而在參道的半中腰,則碰上了找來的美狄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