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種比任何事物更加可怕的威力。
它是無形的——它不能被看到或是被衡量,然而它還是足夠強大能在一瞬間將你改變……
儘管他一直以來都知道,愛這種東西——對於少女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愛……從未治癒過她,只會不斷地苛責、傷害她而已。
◇
最近幾個禮拜,加隆覺得自己已經從頹廢的程度快要墮落到報廢的程度了。即使每天跑來港口打工,也還是無聊。總覺得內心,充滿了空虛。
「好無聊……」靠著貨物箱子,加隆一邊叼著草葉一邊興趣缺缺地望著清明無雲的天空。
(………………嗯?)不經意地向遠處一瞥,竟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與自己和撒加同樣的海藍色發色,眼瞳卻是純粹透明的翡綠色——本來該是如此。但是由於她每天都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那雙漂亮的眼睛硬是被糟蹋成了死魚眼。
加隆不喜歡這個小自己和撒加三歲的妹妹。
不論從各方面而言,都不喜歡。
總是一副傷春悲秋的樣子坐在門口曬太陽打瞌睡,就好像年逾古稀的老頭子老太太一樣。偏偏老哥和媽媽都很心疼她,各方面都異常照顧她。而她呢——態度冷淡不說,還從沒把他們當做家人看過。
讓他不爽到了極點。所以每次她嬉皮笑臉地叫自己「隆隆」的時候,他才會毫不留情地一拳砸中她的腦袋。
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在視線中一閃而過,加隆有些納悶地一躍而起。平時她基本不是在家裡呆著,就是在外面的台階上曬太陽,從來沒見她去過任何地方。
今天這麼反常——難不成她有什麼事情瞞著他們?
抱持著這一點心理,加隆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走走停停間,加隆發現自己竟然跟著那個小丫頭跑到了港口附近的一個海灘。
然後加隆目瞪口呆地發現,那丫頭竟然走上了海灘邊的棧橋,在棧橋盡頭盯著被金黃色的夕陽餘光映襯得有些刺目的海水,——發獃。
(………………好像一張大餅。)看著水天相接處的金燦燦的太陽,有些打蔫的加隆只做出了這樣一個煞風景的評價。
加隆不喜歡拐彎抹角,因此他很直接地走了過去。但是在走到她身邊時,他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很明顯的,她身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但是加隆依然相當不怕死地湊了過去。看了看毫無異狀的海面,加隆皺著眉說,「你看了半天看出朵花沒有?」
「我最討厭海了。」沒有直接回答加隆的問題,她只是淡淡地以一種厭惡的語氣說道。
「不喜歡你還來這種地方?還盯著看這麼久?!」
「你不覺得,作為一個人,自己拜祭自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她慢慢轉過身,竟然對加隆露出了一個異常譏諷冰冷的笑容。
那個笑容簡直讓人毛骨悚然。而盯著自己的那雙翡綠色雙瞳,則如能將人溺死其中的深潭一般深不見底,不僅無神,還充滿了死氣——看上去簡直就好像死人一樣。
(這丫頭在抽什麼風……)加隆皺了皺眉,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腕,惡狠狠地罵道,「你沒事陰陽怪氣的幹什麼?死丫頭!」
「………………」似乎有些不悅,她瞥了加隆抓住自己的手一眼,低聲嘟囔了一句加隆沒聽懂的話,「我差點忘記了,未來的海將軍大人,跟我這種沒有夢想也沒有願望的死人……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然後加隆很是驚疑不定地看到,自家妹妹臉上露出了一個異常淡定、異常扭曲的聖潔微笑。
「去和波塞冬喝茶吧。」沙羅輕描淡寫地說著,在用力抽回自己手的同時,一腳踹在了加隆屁股上。
只聽「噗通」一聲,未來的海將軍——現在的旱鴨子就栽進了海里。
奮力掙扎了好幾下,加隆覺得自己腳底下好像墜了個千斤球似的不斷往下墜。咬牙切齒地看向罪魁禍首,卻發現對方正一臉說不上來是什麼意味的微笑,凝視著自己。
(死丫頭我要拆了你——!!)
「海龍將軍不會游泳……波塞冬會哭的唷。」那種幸災樂禍的表情之下,似乎掩飾著什麼無法言明的感情。
加隆覺得自己沒救了。莫名其妙被人踹下海,他竟然還能一邊灌下一肚子海水,一邊死盯著那丫頭的表情變化——
她一直在笑。似乎在加隆的記憶里,不管什麼時候,面對著撒加也好、瑟蘭朵也好,自己也好——哪怕是陌生人也好。
即使是坐在家門前的台階上望天發獃,她也一直是噙著一絲充滿譏諷的微笑。好像這世間與她無關似的淺笑。
最後在意識朦朧模糊之際,隔著波光粼粼的海水——映照出的她的微笑,不知為什麼……有一種虛幻縹緲、大哀無淚的意味在其中。
「如果要掩飾哭泣的話,就不要遮住你的臉,露出微笑就好。」
總覺得很久以前,似乎有什麼人這樣對自己說過這麼一句話。下意識地,加隆再次看向她時,卻覺得,那個笑容沒有那麼討厭了。
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哭泣著的面容,所以才一直微笑——有這種想法的人簡直就是笨蛋。
有時候微笑,不代表不在乎。哭泣,也不代表在乎。一直拒絕接近他們,那種拒絕,其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
因為,加隆有些恍惚地想到——以她的性格,恐怕早晚會離開這個家,而且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束縛。
分離對於任何人而言,都不會是一件美好的回憶。除非彼此是毫不在乎的陌生人。所以……她才會……拒絕他們的好意。拒絕親近他們。
既然早知道付出愛就一定會得到傷害,那麼為什麼不學著去躲避它的降臨?
「你這個——笨丫頭……」低聲嘟囔著,加隆卻只是在海水中冒出一連串沒有聲響的小泡泡,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
「你不是最討厭海嗎?還跳下來救我?」好像落湯雞一樣躺在海灘上曬著落日餘暉的加隆不知為什麼,剛才被她踹下去的氣竟然全部消失不見了。
「你要是淹死在海里我會做噩夢的。」一邊咬牙切齒地擰著濕透了的衣服,她一邊沒什麼興趣地隨口答道。
聽到這麼彆扭的一句話,加隆眯細雙眼,看了看剛才掉進海里時,不知什麼時候跑進自己口袋的粉紅色小貝殼,嘿嘿笑了起來。「坦率一點你會死嗎?」
「剛和波塞冬喝完下午茶,現在你想去哈迪斯那裡吃宵夜嗎?」她涼薄地瞥了加隆一眼,卻只換來加隆一個燦爛無比的大大笑容。
發現她在看到自己的笑容之後有點僵的表情,加隆突然猛地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喂!放開我!」
「笨蛋是會傳染的——雖然如此,但是搞不好……我也是個笨蛋來的。」不顧身後的掙扎,加隆只是心情無限大好地說道。
「我剛才應該放任不管,任由你淹死在海里才對。」身後傳來了她異常怨念憂鬱的一聲低喃,加隆卻只是「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過去怎麼就沒發現這丫頭竟然這麼有趣,真是太失敗了。)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別想能再拒絕我。」回過頭,加隆那雙如愛琴海一般湛藍清澈的雙瞳中,劃過了一絲得意。既然知道她在害怕些什麼,他就不會再放開這個笨蛋。
如果只是因為害怕受到的傷害而不去靠近,那麼就永遠都不會知道結果。
再次想起在海水中,迴響在耳邊的那把模糊又充滿懷念氣息的聲音——「如果要掩飾哭泣的話,就不要遮住你的臉,露出微笑就好。」
加隆握緊了她還在掙扎的、有些不安憂鬱的小手。早晚有一天,他要看到她由衷地露出微笑。而不是為了掩飾和隱藏而展現出來的虛偽笑容。
他很有自信地想著——那一天,應該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