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蹊蹺
面對著耶底底亞的堅持,無相卻有些遲疑。
「真的沒事嗎?」
他半蹲下身子,讓自己的目光稍稍低於對方,用著一種近似於仰視視角看向那孩子。
「不要勉強啊。本丸的靈力很渾濁,我不清楚帶你去到別的地方的話,境況會不會更加糟糕,所以……」
耶底底亞用一個搖頭的動作打斷了無相的擔憂。
「你想去,」他道,「我陪你。」
無相沒有料到耶底底亞竟然那麼輕易地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面對著對方坦然而篤定的神情無聲地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把剛剛餘下的半句話繼續說完,還是應該順著耶底底亞的意思,帶著他一起把這座本丸的邊邊角角都逛上一遍。
本丸是所涉及的範圍很廣,為什麼剛剛三日月宗近唯獨推薦他們去到田裡呢?是在那裡埋伏著什麼可以用作下馬威的機關,還是單純地想讓耶底底亞走到戶外去透透氣,見識見識不一樣的景色?
田地距離著本丸的中庭有著將近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如果要去到那裡的話,最近的路就是沿著大道一路橫穿,而若是沿著這個線路走的話,他和耶底底亞勢必就會與大部分正在當番的刀劍付喪神們遭遇到。
這是準備用這樣的方式將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消滅在本丸中么?
無相保持著先前半蹲著的姿勢,眯了眯眼睛。
依照他的記憶,薙刀、大太刀和太刀會擁有較高的神性,而打刀和短刀對於自身靈智的控制則較前幾者來說要弱上一些。先前夜探本丸的時候,無相就察覺到了,這座本丸中並沒有大太刀的存在,而薙刀岩融又與先前的另一隊太刀一同出陣,到現在還沒回來……
這是想借著我和耶底底亞的「無知」,讓我們深入到短刀和打刀當番的地方,然後被他們一個「不受控制」,「失手」將我們兩人殺死嗎?
如果他們真的是打著這樣的算盤的話,那就按著那些惡靈的想法去做吧。至於是不是真的能夠如他們所願……
自認為猜出了三日月宗近內心小九九的無相勾起了一個嘲諷中略帶著些許怒氣的笑容。
「那你等會要是感到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和我說。」
無相扶著自己的膝蓋站起來,蹲了太久的姿勢讓他的大腿血液循環變得有些不暢通,還是站在一旁默默無語的耶底底亞及時上手搭了他一把手,才讓無相穩穩地站立了起來。
「謝謝……我給你下的符咒的效用應該沒有羅馬尼的長,昨天進神社之前的那個到剛剛已經失效了吧?沒辦法,這裡根本就是黑暗氣息的大本營啊,暗墮了的付喪神都聚集在這裡。」
無相搖搖頭,依著耶底底亞先前扶他的姿勢就十分熟練地牽起了對方的手。
「也不要管相葉剛剛說的話了,你的感覺最重要,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就直接和我說出來,我有這個能力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嗯。」
耶底底亞毫不猶豫地朝著無相點了點頭,然後稍稍挪動了一下步伐,從原先面對面的姿勢轉變為了并行的狀態。他緊了緊自己被對方握住的手,讓後仰起頭來,用眼神示意無相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孩童過分認真的表情一下子就把無相給逗笑了。他突然想到最開始這孩子第一次見到雪花的時候也是這幅模樣,告訴他不要跑得太遠,他就真的只是在自己周圍走了幾步,然後就按著原路找了回來,一本正經地告訴自己他沒有亂跑。
都已經過了那麼多時候了。他看著自最開始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長高了許多的耶底底亞,不禁在喟嘆了一聲。
當初還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呢,現在卻已經敏銳到可以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了。按照這樣的進度,恢復原本所羅門的記憶和能力什麼的,應該也是一件很快的事情了吧。
想到這裡的無相止不住地彎起了嘴角。
不過,現在到底不是適合展望未來的時候。無相是這樣想的,既然三日月宗近特意提到了讓他和耶底底亞去到本丸的農田中看一看,他就正巧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在整座建築中拿著「迷路」的由頭隨便逛逛,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個付喪神都好好調查一番。
本丸所開闢的田壟位於建築群的北方。無相牽著耶底底亞的手自整座和風院落中穿過,期間偶遇的數名付喪神都或多或少地在自己的外形上露出了獨屬於惡靈的特徵——青黑色的皮膚,畸生的犄角,又或者是閃爍著詭譎光芒的雙眸。
那些付喪神們在兩人路過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上正在乾的事情,用一種千篇一路的敵視目光注視著這一大一小兩位英靈,彷彿在下一秒的時候,他們就會拔刀出鞘朝著他們直直砍來。
礙於相葉雪見先前給他的「偵查型使魔,毫無攻擊力」的設定,無相併沒有對著那些惡意滿滿的刀劍們展露出什麼過分的實力來。他只是默默地使用了一個「魔力放出」的小技能,將一部分的魔力以肉眼不可見的霧狀形態環繞在自己和耶底底亞的周身,以此來隔絕那些暗墮付喪神們不自覺地泄露出的污濁靈力。
無相絲毫不畏懼來自暗墮付喪神們的威脅,而耶底底亞因為有著前者陪伴在側,也意外地沒有露出什麼畏懼或是不適的神情。兩人身上瀰漫著一股與整個本丸格格不入的清冽氣息,無時無刻地不在吸引著周邊刀劍們那顆渴求靈力的、蠢蠢欲動的心。
在剛剛進到本丸的地界的時候,無相就按著自己的本能和經驗,得出了「這座本丸之中的付喪神大多數已經成為了惡靈,僅余少部分還沒有長出額外的骨殖,還處於一種暗墮邊緣狀態」的結論,不過……
無相在轉彎的瞬間餘光一瞄,然後瞬間頓住腳步,一把將原本站在自己身側的耶底底亞攏到了身後。
他自進入本丸之後,就一直保持著自己Assassin的職介,且為了以防萬一,先前用來遮擋耶底底亞氣息的隱形布也被他稍作修飾,疊成了一塊圍巾圍在了對方的頸脖上。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那些刀劍付喪神們才會那麼輕易地相信了相葉雪見的話,把他們兩人認作了「偵查用」的使魔。
而如今……
無相悄悄地收斂起了自己周身的魔力,屏息凝神,悄悄的從門廊後方探出了一點腦袋,看向道路盡頭的那名付喪神。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一把叫做「鶴丸國永」的刀吧?那些太刀剛剛解散之後,是往這個方向走的嗎?
無相皺著眉頭,朝著身後的耶底底亞做了一個無聲的噤聲手勢,然後轉頭去看那個雪白色的身影。
鶴丸國永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兩位英靈窺視著,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道路的盡頭,一手扶著刀,一手自然垂下。
他原本雪白的長袍上沾滿了紅色的鮮血,而現在正有更加污濁的、青黑色的斑駁順著他的之間和衣角慢慢向他身體的中心蔓延過去。
而只是眨眼的功夫,本來被類於「位於暗墮邊緣」的神性較強的太刀就完全被如同石油一般黏著的靈力給覆蓋住了。
無相心下一驚,但並沒有想要出手阻止對方暗墮的意思,只是拉著耶底底亞靜靜地躲在一旁辨認著。
那是從太刀本身中源源不斷湧出的靈力,並不是來自於本丸周圍的環境或是什麼其他的付喪神。簡而言之,看情況來說,這把太刀已經完成了自身完全的暗墮。
這是早上跟著三日月出陣后回來后受了什麼影響,才突然越過了暗墮的邊界線,徹底化作惡靈嗎?
無相本來是這麼猜測著的,但他卻在看到鶴丸國永身上衣袍如同煙霧一般化開的場景的時候,就迅速地否決了先前自己的想法。
不,他絕對不是剛剛暗墮的的刀。
無相的目光跟隨著那縷化作青煙融入本丸污濁空氣中的靈力朝天上看去,不過幾秒鐘的開小差時間,當他反應過來重新扭回頭去看那把鶴丸國永的時候,對方已經從原地徹底消失了痕迹。
無相凝神辨別了一下靈力消散的方向,估計著對方往西邊的走廊去了,又帶著耶底底亞在原地待了一會兒,確定那付喪神沒有再重新折返回來后,才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朝著那把刀方才站立的地方靠了過去。
「你剛剛看到了嗎?」
無相問耶底底亞道:「那就像是肥皂泡被戳破了一樣,他的外貌只是薄薄一層,而內里早就已經變成剛剛那副模樣了。」
污濁的靈力自體內溢出,人形外貌像是一張一扯就破的紙張,而不是像第一次暗墮的付喪神那樣,代表著惡靈的污斑先是從皮膚上瀰漫開來,進而腐蝕進刀劍的身體內。
「他只是穿了一層『人形』的皮。」
無相盯著鶴丸國永方才站立的地方,那裡已經被後者的靈力給腐蝕出了兩個腳印。
「我本來以為只是外貌稍有畸形就算是暗墮了,結果還是我意會錯了嗎?」
他喃喃自語道:「因為是太刀,所以才可以在暗墮的狀態下用審神者的靈力偽造出自己還沒有暗墮時候的模樣,而那些打刀和短刀卻會因為自身能力的不足,或者說是分到的靈力不夠,而在自己的外貌上露出些許不正常的地方……嗎?」
「不過。」
本能地感到了些許違和的情況,無相突然沉默了。
既然那些打刀和短刀都會儘力掩蓋自己不正常的地方,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這把叫做鶴丸國永的太刀卻為什麼會突然在這裡褪下自己的偽裝呢?
還有……
他猛地醒悟過來。
都是完全暗墮的刀了,為什麼還會去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