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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暗墮與暗語(改)

  無相無聲地自角落的陰影之中露出身形,一雙暗紅色的眸子正正地望進對方湛藍的雙眼中。


  然後,他聽到對方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這張臉……」


  銀髮青年看著無相的面容,微微地瞪大了眼睛。他倒抽一口冷氣,再開口時,方才還算得上是平靜的語氣竟染上了幾分薄怒。


  「你就一直在媽媽身邊陪著她不就好了嗎?」


  無相一愣,似是完全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會用這種奇怪的話來開場。


  「你……」


  「你什麼你。」


  青年看著無相,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作為一個代替品,你到底是懷著怎麼一種心態跑來我這裡的?竟然還是用夜襲的這種方式……被付喪神大人們發現了可是會被就地斬殺的啊……你要是突然消失了的話,媽媽不是會很傷心的嗎?」


  青年說著說著就一把掀開了被子,撐著榻榻米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步伐不穩地往無相的方向走了幾步。


  「我給你們找個地方躲一躲,等早上他們都出陣去了之後,你們就快點回去吧,別在這裡……」


  「不,從剛開始我就沒有理解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無相冷漠地看向因為被打斷了話,而猝然在自己跟前三步路的距離停下了的銀髮青年。


  「我並不是像你想的……」


  「好了我知道。」


  青年看著無相,好像是看著一個鬧脾氣的任性孩子一樣。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做出了想要長談一場的表情的同時,單手拉了拉從一邊肩膀上滑落下來的肌襦袢,而也正是這個動作,才讓無相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了對方皮膚上深深淺淺的印記。


  紅色的是吻痕和抓傷,黑青色的是淤青和血痂。那人的皮膚在朦朧的月光下凈白的如同上好的骨瓷,卻因為烙印在身上的斑駁傷痕而破壞了原本得體優雅的氣質,讓那人的整體形象被沾染上了些許凌虐的意味。


  無相呼吸一窒,隨即立刻往一旁挪動了一下步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身後耶底底亞的目光。


  儘管先前還不怎麼清楚這座本丸和這位審神者的情況,但在看到對方身上的各色痕迹后,無相便迅速地根據先前自己所見到的一切把現狀給猜測出了個大概。


  是神明就可以接受到其信徒的信仰之力。按照一般的情況來看,像是相葉神社這般香火旺盛的神社,定期來這裡參拜的忠實信徒數量一定十分可觀,甚至於說,單單是那些人對於神社中供奉著神明這一情況的篤信就足以支撐一整個本丸付喪神的日常行動了。


  但……


  無相想到了方才突入眼前青年房間的路上,匆匆瞥過的幾名付喪神。


  如果他估算的沒有錯誤的話,這座本丸之中絕大多數的刀劍付喪神都已經成了暗墮后的惡靈,就算還存在著沒有長出如同鬼怪那般嶙峋犄角的刀劍,他們的狀態一定也是離徹底怪化不遠了。


  暗墮了神靈對於靈力的消耗是原本正常狀態的數倍,單純是來自於信徒們的信仰之力已經完全無法滿足他們貪婪的慾望了。所以,他們才會依照著自己的本能,將魔爪伸向統領整座本丸的審神者,也就是眼前的這位銀髮青年。


  有能力支撐並運作一整座本丸的審神者都是身負靈力的人類,這也就代表著他們的血肉會深深地吸引那些暗墮的付喪神前來啃食。


  依照西方魔術體系的理論,身負魔力的人的□□中會浸潤一定數量的魔力因子,而這個標準也是可以被轉嫁到東方的咒術體系上來的。這也就是說,西方那一套「補魔」的做法,在這個審神者這個行業中也可以被同樣適用。


  無相凝視著對方頸脖處哪怕是攏緊了衣領也無法完全掩蓋下的曖昧痕迹許久,才別開視線。


  然後,不知是出於想要平息心中怒火的意願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


  「你難道不是媽媽因為太思念我,所以才特地製作出來的人偶使魔嗎?」


  又一次地,無相的話被對方打斷了。


  那個青年抱著雙臂,歪歪頭,一臉理所當然地看向面前那個有著和自己一張臉孔的少年人。


  「就算你被做的和我一模一樣,但是你可不要太得寸進尺地說你是我的弟弟啊。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接觸西方的那套魔術體系了,但我還是分得清使魔和真人的區別的。」


  說著,審神者青年就微微彎下腰,伸手過來,在無相的臉頰上輕輕地摸了一把。


  「唔……媽媽她塑靈的技巧又進步了好多啊,真不愧是她們家最天才的魔術師……這樣的女人嫁給那個臭男人真是可惜了嘖嘖。」


  他一邊在無相的臉上上下其手,一邊碎碎念著有關於自己母親在魔術領域所創下的成績。而無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竟然就放任著對方將自己的臉揉圓搓扁,直到先前被他無聲地勒令躲在陰影中的耶底底亞實在看不下去、猛地跳出來撞在了審神者青年的大腿上,將後者撞退了好幾步后,這一場單方面的「欺凌」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好了,稍微冷靜一點,我沒事。」


  無相一把捉住還想要在朝著對方再來一次的耶底底亞,第一次態度強硬地扭著他的肩膀,將這孩子轉送到了自己的身後。


  「哇,這使魔真是的……難道我媽媽最近是迷上了什麼兄友弟恭、異族兄弟之類的戲碼嗎?長得既和我不像,也和她還有那個臭老頭不像啊,雖然看臉還挺可愛的來著。」


  被像個小炮彈似的耶底底亞撞了個正著的審神者青年揉了揉自己的大腿,順勢又往後退了幾步,然後一屁股在先前鋪下的被褥上坐下。


  「所以,媽媽她最近好嗎?」


  他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道:「反正已經被吵醒了,也不能讓你白白跑一趟……怎麼樣,稍稍給我講講有關於她的事情吧?」


  青年的態度和狀態在無相看來都是十分不正常的。他想到自己方才被急急打斷了三次的話頭,又想了想對方身上的傷痕,斟酌了一下,才用一種略顯冰冷和漠然的語氣質問了對方一句。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她的情況,為什麼不親自去看看她。」


  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抬手在耶底底亞的腦袋上按了一下,溫柔地阻止了對方訝異的想要抬頭看向他的動作。


  然後,在無相做出那個在外人看來是「兄長勸慰幼弟」的行為之後,他便明明白白地從眼前審神者青年的眼底看清了一道飛速劃過的讚賞閃光。


  那道異樣的情緒消逝的很快,幾乎是一剎那之後,對面的青年又恢復成了先前那副自說自話的模樣。他踹了踹自己的被子,朝著無相和耶底底亞聳聳肩,開口的語氣中滿滿的都是理所當然的無奈。


  「因為我很忙啊。」


  他道:「出陣,觀測歷史點的異變,安排各種當番……」


  青年歪了歪腦袋,讓幾率銀白色的長發輕輕地在自己的面頰上擦過,零零落落地搭在了肩膀上,將那些痕迹完完全全地遮蓋了起來。


  「審神者可是全年無休的公務員哦。」


  無相冷哼一聲。


  「全員暗墮的本丸也還算是時之政府的編製嗎。」


  「暗墮又怎麼了。」


  青年朝著無相挑了挑眉毛。


  「只有暗墮的刀劍才會選擇神隱人類,而被神隱的話,不就是相當於以肉身之軀踏入了神明之境了嗎?」


  審神者青年朝著無相微微眯起了雙眼。


  和無相一樣,青年的眼角微微有些下垂,雖然平日睜著眼睛的時候這個面部特徵並不怎麼明顯,但當他擺出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樣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會讓旁觀者看來有些不快了。


  那就好像是一副從內里到外面都徹徹底底被污染、腐蝕了的樣子。


  無相有著和對方相同的面容,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在某些程度上來說並不那麼明朗,所以在面對著耶底底亞的時候,他向來都很會注意控制自己的表情,以求盡量不要嚇到對方,只不過現在的話……


  他在心底暗暗地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因為對方病嬌表情而突然僵硬了身體的耶底底亞的腦袋。


  無相因為沉思而沉默不語的反應在審神者青年眼中看來,就像是一種無聲的否認一樣。在安靜等待了近半分鐘后,青年緩緩地收斂起了面上的神情。


  他微微頷首,朝著無相道:「怎麼,你不信?」


  無相轉了轉眼球,將方才瞥向耶底底亞的目光轉向對方,沒有說話。


  與其讓毫不知情的自己瞎說,而使得對方招致更多不必要的傷害,還不如將話語權全權交出,等待著那人隱藏在字裡行間的信息披露。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見無相依舊保持著緘默的狀態,審神者青年便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頭,繼續道:「前陣子。」


  他問無相:「世界曾經毀滅過一次,你知道么?」


  青年拋出了一個問題,卻沒有給出相應的回答的權利。


  「你當然不會知道的。」他篤定道,「但是我卻因為那個時候被付喪神們給神隱在了時之間隙,而因此逃過一劫。」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面容都極為平靜,但只有身體上所表現出來的本能反應卻是止不住的輕顫。


  無相看著對方的右手輕微地抖了抖,似乎是想要抬手捂住什麼地方,卻最終還是化作了一雙緊握著的雙拳,牢牢地靠在了他的雙膝上。


  「驚訝么?」


  青年笑著問他。


  對方依舊是先前那副眼睫微彎,露出一線瞳仁的表情。但與之前的完美掩飾所不同的是,無相分明地看到了對方那雙透藍色眸子中飛速劃過的一道晦暗。


  那似乎是在回憶起極其糟糕的記憶的時候,才會有的神情表現。


  無相不敢去問對方在那段時間到底遭受了怎樣的對待,他也不用問,因為一切的證據都明明白白地被烙印在那位審神者的身上,然後放在他的眼前了。


  「所以說……」


  「所以說……」


  「咄、咄——」


  門外突然傳來的敲門聲讓無相和審神者青年不約而同地僵直了背脊。


  「主公,我進來了。」


  門外的付喪神沒有等到青年同意的應答,便在禮節性的通報之後,自顧自地打開了房間的拉門。


  「哦呀,這可是不得了的客人啊。」


  來者的目光在自家審神者的身上一掠而過後,便看向了正對著大門站立著的無相。


  逆著光,他那雙鑲嵌了紅色新月的眼睛正在微微地閃爍出一絲危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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