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蘭青遺願
「曾兄,曾兄有眉目了,你聽我說,派些人去查城北死的人,一定會有重大發現。我去城北太頻繁,怕是被引起懷疑了。我朋友還在城北,若我再接著去,我怕他會出事。記得一定要找面生的人,有什麼事也能應對。你身邊的人,都放心。」
余也得了消息,就趕忙回了府里,趕忙把知道的事兒都說了。曾煜聽著,趕緊叫人去盯著,生怕錯過了。
「遲年,你朋友待在那兒始終是不行的,我看找機會還是把他接回來吧。城北真藏了那些人,保不准他們惱羞成怒,對你朋友極其不利。」
「我說過了,他說在那兒待習慣了,真要走了還有些不適應,就拒絕了。我尋思著找人暗中保護,也好看看,是誰沉不住氣不是?」
余也的話極其有道理,這樣也不錯。有個人在那兒看著,還是熟人,總是會方便許多的。
「總之,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果然同餘也想的那樣,那個本該死去的人,根本沒有死,不過是金蟬脫殼。他們在看到余也進城的時候,就有所察覺了,怕查到自己頭上,在余也還沒找過去的時候,自己先開溜了。
人都已經走了,多說無益,只得慢慢去找。翎兒已經好了許多,只是身體比較虛弱,只能躺在床上休養。除了日常拉出去晒晒太陽,也就沒什麼了。
小婦人在陪著翎兒玩耍,余也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小婦人一見余也來了,忙把翎兒抱到凳子上,去見了余也。
「恩公來了,進來坐坐,也沒什麼好招待的,還望恩公不要嫌棄。」
小婦人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有些匆促,不知道恩公竟來了。要是早些知道,定要備一些好吃的給恩公,恩公救了翎兒,就相當於是救了她的命。翎兒是她活著的唯一念想,如果不是遇到了余也,也許她早就抱著孩子去死了。
「不用這麼客氣,該怎麼就怎麼,我沒那麼多講究的。這次來就是看看翎兒怎麼樣了,可還好了。你們在這兒里住的可還習慣?」
余也知道這小婦人是相當客氣的,每次見了他,都是恨不得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他拿下來,倒是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倒不是想著非要得到一些回報,只是覺得自己竟然答應了,就應該照顧下去,而不是半途而廢。
「翎兒除了體虛,其他都還好,只是不能像其他小孩子那樣,活蹦亂跳的,再休養些時日就好了。我們在這裡住的都還習慣,要謝謝恩公,給我們找了一個好住處。恩公的大恩大德,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才好。」
小婦人說著就險些要哭出來,余也趕緊拉住小婦人,他最見不得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掉眼淚了,每次一瞧見,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不喜歡見人哭,只要別人帶著哭腔,基本就已經敗下來了。算是一種別樣的心軟吧,知道這樣不是很好,還是一直沒改。
也沒什麼辦法。
「住的習慣就好,安心在這裡待著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要擔心,有我在,什麼都會過去的。我雖然也保證不了什麼,但還是能幫你們一些小忙的。有什麼需要,大可以去找我,別覺得欠了我的,如何如何的。」
余也都已經幫到這個份兒上了,也沒什麼其他的了。怎麼說,也是認識了許久的,但好像他還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著實是有些失禮。
「對了,我該如何稱呼你,這麼久了,還不知道,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這事兒辦的著實不好。我叫余也,也別恩公恩公的叫我,叫我余也就好了。」
「我年齡比公子大些,余公子可以喚我林姐。是我的不是,找公子幫了那麼多次忙都沒有正式的自我介紹,公子不要怪罪了去才是。」
林姐是極其知禮數的,不會把別人的好當做是理所當然,覺得對方是應該付出的。怎麼說呢,也不想太過麻煩。如果不是余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不需要那麼客氣,想來林姐必定會比現在還要客氣一些。
余也見林姐和翎兒都安好,就放心了。翎兒的消息,他下令不準任何人說出去,城北那邊也沒得到消息,許多人都以為翎兒死了。那些人既然這樣覺得,就讓他們這樣覺得好了。別再惹出其他事情來才是,萬萬不想再經受這驚嚇了,一次就好了,萬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這裡的事情,暫時是好了,就等著魚兒上鉤。這些人,是否聰明還是愚笨,就看過幾日了。日子久了,總有人是按捺不住的,他們只要一直不變,遲早會抓住是誰在背後搞鬼。
蘭青還是在意曾煜的,否則也不會突然出現,同他們說那麼多。蘭青既然可以在那麼多雙眼皮子底下死一次,絕對可以悄無聲息的消息。他比誰都了解那些人的動向,也可以算計好,來個金蟬脫殼,根本沒人能察覺。卻偏偏那麼巧出現了,還說了那麼多,不管他是假意還是好心,一定不是敵人。
但因為一切也太過巧合,也不能太早下定論,這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還得慢慢的看。蘭青最好不要玩兒什麼花招,不然必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曾煜的恨,是那樣的赤裸裸,只要蘭青夠膽,大可以試試。
余也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去了地牢。瞧著蘭青,這人還是有些慘,是被人打了一頓。與其說是被人打了一頓,倒不如說是被人打了好幾頓。說來也是自找的,曾煜留了他一條命,本就是沒打算讓他好好的活著的。巴不得把他折磨死,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贖罪。當然,也不可能還清。
這一條條的人命,蘭青根本不可能還清。除非臨桉無辜死去的人都活過來,這根本就不可能。蘭青該受得罪,一點都不能少。曾煜被活生生的折磨瘋了,這一年多,已經夠了,足夠了。曾煜不想就這樣活著,體會著這一切。
這是曾煜最後的機會,生死各一半,也許就是成功了也只有死路一條,也還是做了。沉寂了那麼久,是時候清醒了,他瘋瘋癲癲的這段時間,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機會嗎?
「你來了。」
蘭青未抬頭,他已經沒力氣了,耷拉著腦袋。臉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身體卻是年輕人的身體,看著有些彆扭,有些好笑,更有些可憐。渾身都是傷,血淋淋的,就這樣被吊著。
以蘭青的能力,要是想逃的話,根本不可能逃不掉的,但就是留了下來,被折磨成這樣還是沒有離開。余也根本想不通,蘭青為的究竟是什麼。
「說實話,你這樣吃力不討好的,其實根本沒必要。我要是你,一定躲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哪裡還會跑過來接著送死。蘭青,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余也終是問了出來。
「我沒什麼想要的,或許說,我想要的早就已經不屬於我了。我在這兒,不過只是為了贖罪罷了,人總該為自己犯下的錯,承擔錯誤不是嗎?要是真的跑了,一輩子當個縮頭烏龜,夜不能寐的,時時會想起這裡的事情,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呢?主上其實很需要身邊有人,我和寸竹都走了,已經夠傷他心了。主上想要的是一個真相,我的話,他是聽不進去的,只有靠著余公子,給主上一個真相。看到余公子的那一刻,我知道,只有那麼一個機會,不能再躲了。」
蘭青慢慢說著,喘著粗氣,像是遲暮之年得了病的老人,「其實,我一直在暗處看著主上,但我不敢出來。我想過早一些說的,根本沒有那麼一個機會。隨時都有人盯著,一旦我說出來,主上就會死。鏡月已經離我而去了,這世上,只有主上這麼一個親人了,不能再害他了。」
「所以連夫人得病的時候,你都沒站出來對嗎?」
余也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本就是矛盾的。或許說,人就是矛盾的,顧了這個,註定會放棄另一個人。怎麼說,曾煜他們都是朝夕相處的,孰輕孰重,全在蘭青的衡量。蘭青因著小時候的關係,選擇了曾煜,站在蘭青的角度是正確的,換做旁人,他何嘗不是自私的。
只能堅定選擇一個人,只有對不起另外一個,哪怕會被恨著一輩子。蘭青終是捨不得曾煜的,相處的十幾年,早就把彼此當做自己的親人了。這種感受,余也其實能明白,也能體會的到。
更多的是無奈,深深地無奈。
「我想過站出來,但沒辦法。或許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好了吧。有些結果看起來沒道理,其實都有各自的道理。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就是這麼奇怪。全都是我的衝動和一意孤行,我不想解釋什麼,也不反駁什麼。事實就在眼前,我的確是十惡不赦的。」
蘭青一直低著頭,余也看不清蘭青的臉,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難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放不下的,放的下的,都已經過去了,每一步都在提醒著他,自己做的事究竟有多惡毒,全是自己找的。怪不得別人,只能全怪自己。
「余公子,我何嘗不希望自己是真的死了呢?就是那麼巧,偏生是我活了下來,親眼看著這一切。那些人知道鏡月拚死救下了我,便讓我親眼看著鏡月死去,就像是看著曾經的爹娘一樣。我才知道,什麼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可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隨著我的死,以及那些人的死告一段落,算是塵埃落定。我能做的也不多了,能告訴你們的消息也不多了。若是有機會,勞煩公子一定要去趟西域,那裡才是真正的真相。離開臨桉的方法很簡單,破了城北的陣即可。有人鎮守著,守陣的人就在城北,公子一定要做到仔細查問,萬不可放過任何一個人。」
蘭青越發的虛弱,說話都有些快接不上了,「我死後,還望公子告訴主上,蘭青真的很後悔一時鬼迷心竅,不奢求能夠被原諒,只是希望主上依舊能好好的。蘭青最開心的事,就是年少時遇見了主上,承蒙主上的照顧,才能讓我重新有了一個家。我是真心待主上的,真的把主上當成了家人,夫人和小姐的事,蘭青萬死難辭其咎。願我的灰飛煙滅,可以讓主上記得,我也曾來過。蘭青是個沒人疼的孩子,自從遇到了主上,一切才變得不一樣了。是我親手毀了。」
蘭青說完后,就消失了,像是人間蒸發,只剩下了一枚扳指。這扳指該是曾煜給他的,算是最後的念想。余也沒想到,他來竟是見的蘭青最後一面,或許說,他早就撐不下去了,只是為了再等等,賭一把,看余也會不會來。
曾煜一定不會來,就是有其他的惻隱之心,也不會來。只有盼著余也,把心中的話都帶給曾煜。全了最後的念頭,在這世間最後的心愿。
余也撿起扳指,拿在手中摩挲,心情複雜,如同五味雜陳一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在蘭青死之前都還懷疑蘭青別有用心,可人真死在他面前,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是他錯了,以為自己還像之前一樣,猜什麼是什麼。
「曾兄,蘭青已經死了,屍體都不剩,在我眼前消失的乾乾淨淨。他讓我跟你說以前的事很抱歉,他其實心裡很在乎你,早就把你當做了家人。他說不求你能原諒他,但請你記住他曾經來過。這是他的扳指,我想應該交由你。」
余也把扳指給曾煜,曾煜一下子把扳指拍了出去,或喜或悲,「誰要他的抱歉了,誰要他的在乎了,誰想和他做家人,又憑什麼記住他曾經來過!我不可能原諒,一輩子都不可能!他是解脫了,我呢!為什麼不活著,承受這痛苦,果然是膽小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