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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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 容萱進了屋。
她帶了一隻質樸的黑檀簪子, 身上的一襲齊胸襦裙素白得如有仙氣, 只領緣、裙頭處有些細碎的紫粉繡花。腳上的一雙修鞋也是白底的, 一點點淡粉的綉紋顏色淺得幾乎看不出來,她一抬眼就看到廣恩伯和正夫人都怔住了。
容萱心裡暗喜, 暗說這一身果然好看。葉蟬卻恰好懵然問說:「這位……妹妹?好端端的, 怎麼穿一身孝啊。」
這話令容萱一愣,轉而又竊笑起來。她心說這位正夫人拿的果真是炮灰配角的劇本,這不,已經找上茬了?
她便沒回葉蟬的話, 福了福身,望著廣恩伯溫柔道:「爺,您怎麼樣?」
「啊……沒事。」謝遲趴在那兒,目光盯著枕頭。
容萱上前了幾步,目光看到他背上晾著的傷口時一聲驚呼:「啊!怎麼、怎麼打得這麼狠呢?」說著連聲音都哽咽了,「老夫人這是幹什麼?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
「容氏!」謝遲忽地一喝, 容萱雙眸還含著淚, 趕忙噤聲。
他鎖著眉睇了她兩眼:「不許背地裡指摘奶奶。」
容萱似有些不服,悶悶地應了聲哦。
謝遲心下不禁有點嫌棄,覺得這容氏沒規矩。
其實如果是葉蟬不懂規矩, 他倒有心理準備。因為他聽說了, 一年多前宮裡開始採選, 家裡為傳香火就向宮裡請了旨,給他賜婚,宮裡答應了。可他們實在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宗室,宮裡事有多,估計一轉眼就把這事忘了個底兒掉,直到前陣子給各府賜婚的旨意都定下來,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廣恩伯需要賜婚。
所以,宮裡就從落選的姑娘里扒拉出了一個年齡比他小的,就是葉蟬。
而那時,在採選中走了個過場的葉蟬早就回了家,根本沒和其他人一起在宮裡學那大半年的規矩。
是以他心裡覺得,這個葉蟬可能什麼都不懂。沒想到這陣子下來,她似乎還挺知禮的——雖然他沒怎麼和她相處吧,可他聽說她每天一起床就先去爺爺奶奶那兒問安敬茶。
反倒是這從宮女里挑出來,按理說應該規矩齊全的容萱……穿著一身孝就來了,說話也不知道注意。
謝遲大早上的就在奶奶那兒挨了頓打罵,本來就煩得很,當下更沒了應付容萱的心情。
他又睃了容萱兩眼,就生硬道:「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哦。」容萱還是這麼個反應,看著倒是單純,卻也有點愚鈍的味道。
然後她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容萱前腳一走,在正院發生的這些事就在下人的交口相傳中,很快傳遍了廣恩伯府。
把宗室上下都算起來,廣恩伯是不起眼,可畢竟還是吃皇糧拿俸祿的人家,前前後後百餘號下人還是有的。如此這般,自然人人都要為自己的前程打算,要去摸主子們的心事。
膳房那邊,是從謝遲身邊最得力的小廝劉雙領嘴裡聽見的這事兒。
劉雙領比廣恩伯大一歲,今年十七。他其實原本是宮裡頭的宦官,進宮沒兩年就倒了霉,趕著過年生了場重病。宮裡講究多,過年生病不吉利,得臉的宮人還能傳個太醫瞧瞧,沒什麼身份的都是送出去看自己有沒有命熬好。
宮外安置生病宮人的地方在長樂寺旁邊,那會兒恰逢謝遲的父親剛去世不久,他日日去寺里給父親上香,就碰上了只剩一口氣還要自己硬扛著出來買葯的劉雙領。他看不過眼,便求宮裡把他賞給廣恩伯府,按理來說依他的爵位,府里其實不能用宦官,但這麼個病重的小宦官沒人在意,管事的樂意給個順水人情,便點頭答應的。
打這之後,劉雙領死心塌地地跟著謝遲。而且他還真機靈,把宮裡那一套八面玲瓏全帶了過來。
當下他就邊掂量著邊跟掌勺的錢大廚說:「嘿,我原本覺著容姨娘長得更漂亮,又是宮裡出來的,準定是她更得臉。沒想到啊,嘖……」
錢大廚邊顛勺邊樂呵:「你也別把話說死,這不剛見第一面么?我聽著啊,夫人有幾分本事還不清楚,但那容姨娘真是會來事兒,日後哪邊更得勢,不好說。」
「我看不是那麼回事。」劉雙領搖著頭,「容姨娘是會來事兒,可這來事兒來不到點子上,就還不如不會來事兒。」
錢大廚哈哈一笑,正要再跟他辯,突然卡了聲,轉而揚音:「喲,青釉姑娘。」
劉雙領回頭一瞧,正院的青釉正走進來。
她們幾個正院的大丫頭今年都差不多是十六七的年紀,比夫人稍大幾歲。其中這個青釉好像混得最好,前後走動的事都常見到她。她為人也確實討喜,一張漂亮的鵝蛋臉瞧著端莊,但見了人就笑吟吟的:「呀,劉爺也在啊?」
劉雙領坐在那兒沒動,但笑著作了作揖:「你可真客氣。」
青釉一哂,把事先準備好的碎銀放到了錢大廚的灶台上,又額外從荷包里摸了塊出來塞給劉雙領,然後跟錢大廚說:「爵爺在正院養傷呢,大夫說得吃兩天清淡的。您看著備吧,夫人跟著一塊兒吃。」
錢大廚應了聲「好嘞」,又說:「哎,前兩天夫人說愛吃的那道湯是什麼湯來著?」
青釉低頭一想就想了起來:「白蘿蔔豆腐肉圓湯。」
「行,今兒還上這個。姑娘放心回去吧!」錢大廚笑著說完,就轉身吆喝底下人去備食材。青釉朝他二人欠欠身就走了,劉雙領站起來也道:「我也回去了,爺跟前還得我盯著。」
錢大廚轉回頭來,抄起灶上那塊碎銀要塞給他,跟他說讓他去喝茶。劉雙領往回一推就走了:「得了吧,你猜人家為什麼單給我一塊兒?這是就怕你拿不著啊!」
正院辦事真周全。
劉雙領一早上腦子都在琢磨這個,覺得這位剛十三歲的正夫人不簡單,但午膳一端上來,他又險些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夫人一看到那缽白蘿蔔豆腐肉圓湯,兩眼一下就毫不遮掩地亮了,瞧著跟餓狼見到小肥羊似的。
榻桌不大,只放的下三四道菜,這道湯和其他菜肴一起放在了床邊單支的桌子上。於是就見夫人興奮地搓了搓手:「先給我盛碗湯!」說罷還扭頭問爵爺,「爺,你吃不吃?這道湯做得可好了!」
謝遲剛忍著疼翻身坐起來,一聽到這話差點笑岔氣。他扭頭看看那道湯,說:「不了,我還是先吃飯吧。」
葉蟬也不在意,從青釉手裡接過湯碗,舀起個肉圓低頭就咬。
她特別喜歡這道湯,就是因為錢大廚這肉圓做得特別好吃。它不是湯里常見的那種嫩滑彈壓的肉圓口感,吃起來特別軟糯,肉香味也溫溫和和的,依稀有些米粉的香氣,而且一點兒都不膩口。
葉蟬細細品著,三口吃掉了一個。覺得沒吃夠,又舀起第二個。
方才的整整一個上午,她都因為不知道怎麼跟謝遲相處而過得很緊張,不僅很緊張還一直在沒話找話,生怕冷場。
可當下,她一吃到好吃的就忘我了起來,滿腦子都只有肉圓的美味,一下子變得很安靜。這弄得謝遲突然不太適應,下意識地看向她。
然後她這專心致志吃東西的模樣讓他覺得,這個肉圓似乎真的很好吃嘛!
他於是放下了筷子里夾著的那塊炒雞蛋,跟劉雙領說:「給我也盛碗湯,多盛兩個丸子。」
葉蟬驀地一抬頭:「咦?」
劉雙領手腳麻利,謝遲低頭吃了口菜的工夫,湯就奉了過來。他伸手接過,一抬眼看見葉蟬銜著笑正看自己,端碗的手滯了滯:「分你個丸子……?」
「好呀。」葉蟬倒不客氣,直接一伸湯匙舀了一個過來。謝遲心下好笑,兀自用湯匙將個丸子一分為二,吃了半個又打量她:「我看你一上午嘴都沒停。吃完脆皮炸鮮奶吃的早膳,然後又吃了奶糕、果脯、杏仁豆腐,現在午膳還用得這麼香,你一直這麼能吃嗎?」
他想如果她平常都這麼能吃,那她真是他見過的最能吃的姑娘了。
好在葉蟬搖頭:「哪兒啊。」謝遲剛一鬆氣,她的話又說了下去,「奶糕、果脯、杏仁豆腐,那都是不頂飽的東西,吃來玩的罷了,午膳當然還是要好好用的。」
「……」謝遲眉頭挑起,盯著碗里的肉圓好生綳了片刻,撲哧噴笑出來。
「你笑什麼?」葉蟬不解地瞪他。
「哈哈哈哈哈!」謝遲邊笑邊窘迫地接過劉雙領遞來的帕子擦嘴,抬眼見她面色羞紅,忙儘力忍住笑擺手,「沒事沒事,你吃你的,怎麼高興怎麼來。」
說罷還扭臉吩咐劉雙領:「交待膳房一聲,把正院的點心備足,別讓夫人虧嘴。」
然後她也顧不上看流沒流血,抬頭詫然看他:「啊?」
「嗯。」謝遲也過來坐下,中間跟她隔了張榻桌。正要再開口,元晉爬到了腳邊,他一笑,就把元晉也抱了上來。
接著繼續道:「我原想稱病不去,想了好幾天,又覺還是去好。」
話剛說完,元晉一巴掌糊在了他臉上。
謝遲把他的小手扒拉開,葉蟬啞了啞問:「皇長子的祭禮……為什麼叫你去?」
「說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知陛下為什麼選我。」說完,元晉的手又拍了上來。
謝遲在他掌下挑眉,然後微一抬頭,張口抿住了他的手。
「哎?」元晉怔怔,接著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於是,從這天開始,元晉就愛上了「我拍爹的臉,爹你咬我啊」的遊戲。只要看到謝遲他就伸手要抱,抱起來就吧唧拍臉,不被咬住誓不罷休。一來二去的,他竟不知不覺地開始黏謝遲了。
葉蟬不由得感到自己被嫌棄,這種感覺持續了三五天後,她臨睡前悲春傷秋地跟謝遲抱怨了一回,謝遲蒙在被子里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麼又笑我!」葉蟬從被子里替他的腿,他還不停,她就掐他的腰,「不許笑了!我又沒說什麼!你討不討厭!」
然而謝遲並不怕癢,翻過身來往她腰間一抓,反弄得她頓時一個激靈,一下子躲到了牆邊。
謝遲止住笑聲,但眼底仍滿是笑意,湊過去近近地欣賞了一會兒她的臉,盯得她不太好意思:「看什麼啊……」
「看你好看。」謝遲直言不諱,然後又猛地向前一湊,一把將她擁進了懷裡。
他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子撞進她的耳中,不知怎的,聽得她面紅耳赤。不過,她又覺得舒服極了,就連掙也沒掙,直接窩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不知不覺的,她在睡夢裡抱住了他的胳膊。謝遲半夜裡醒來了一回,迷糊著睜眼,看到她依賴人的睡相,就噙著笑又睡繼續睡了。
第二天一早,劉雙領掌著燈進來叫謝遲起床的時候,隔著紗帳看見二人的睡姿,就心裡一哆嗦——上一回這麼抱著爵爺的胳膊睡的,是西院的容姨娘。爵爺當時一夜都沒睡好,早上起來臉陰得嚇人,甚至還到正院來沖著夫人發了頓火兒。
劉雙領於是踟躕了好一會兒,才定住心神拍謝遲的肩頭。謝遲稍稍一顫,驚醒過來,扭頭問他:「早上了?」
劉雙領欠身:「是,爺您該起了。」
謝遲就想撐身起來,繼而卻覺肩頭一沉。回過頭,發現左臂還被葉蟬抱著。
這小知了。
謝遲摒著笑,俯身輕吻她的額頭:「小蟬。」
站在床邊的劉雙領陡然鬆氣,然後帶著三分驚詫三分好奇,無聲地繼續看爵爺的動靜。
他便看到爵爺閑著的右手摟到夫人背後,輕輕拍著,又在夫人耳邊輕道:「小蟬,鬆鬆啊,我得起了。」
葉蟬半夢半醒,嗯了一聲鬆開了手,接著抱住被子一滾,沖著牆壁又睡熟了。
謝遲撲哧笑了聲,起床踩上鞋,左手捶著右胳膊,壓音跟劉雙領說:「我去西屋盥洗,別吵著她。」
他當值要早起的時日里,她大多時候都會跟著一起起來。可是他起的時辰太早了,勸她接著睡她又不幹,是以難得有她起不來的時候,他就都溜到西屋去收拾,讓她好好睡。
於是直到謝遲離家進宮,葉蟬都沒醒。
三兩刻后他按時輪了值,輪值的這會兒,皇帝照例正在前頭的宣政殿上朝。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早朝散了,聖駕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回來,所有的侍衛都不由自主地斜眼往東邊看。
——果然,又見一個小宦官捧著奏章,從東側的宮道上疾步趕來。
這些天都是這樣,皇帝每日一下朝,東宮請罪的摺子就送了過來。但是,皇帝一次也沒看,回回都直接把來送摺子的宦官打發回去。有兩回大約是早朝上有了什麼讓他煩心的事,來送摺子的宦官還觸了霉頭挨了板子。
就這樣,太子都仍舊毫無退縮,日復一日地繼續遞摺子。
對此,御前眾人難免會有議論,一半說看來這回陛下是真生氣,打從皇長子去后,陛下就這僅剩的兒子十分寵溺,這般的拒之不見、連摺子都不看,是頭一回。
另一半說,太子殿下這回認錯好像認得很誠懇啊。興許是真明白過來了,從此要學好?
當然,這些議論都是私下說說。大家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往東邊瞧也都是偷著瞧,待得皇帝走近,所有的目光就都規規矩矩地又轉了回來。
東宮差來的那小宦官還捧著奏章,躬著身在皇帝身後候著。
皇帝如舊在殿前停下了腳。一剎里,小宦官盯著地面的眼中充滿了期待,侍衛們和其他宮人的眼中滿是好奇,空氣中洋溢的氣氛可謂十分精彩。
——眾人都想知道,陛下是會和前七八天一樣,淡聲說一句「你回去」,還是說點別的什麼?
然後,就見皇帝拿起伸出手,把那宦官手裡的奏章抽了過去。
小宦官沒忍住撲通就跪下了,倒不是害怕,只是在極度的期待後有了結果,腿軟。
皇帝沒說什麼,先將那銀灰色緞面的摺子翻到了末頁掃了眼落款處的日期。見是昨日剛寫就的,知道太子是每日都寫心的來,心下稍寬了些。
然後他又翻到前頭,看起了奏章中的內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其實太子如何,跟他們這些御前的人半點關係都沒有,但這一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東宮宮人一樣,全在沒什麼道理地期待陛下發話。
終於,皇帝闔上了奏章,信手遞給了傅茂川,目光看向腳邊跪著的小宦官:「太子如今文章寫得不錯,讓他多加用功。」
說罷,轉身就進了殿。
那小宦官不禁喜出望外。陛下雖然沒解了太子的禁足,可有了句誇讚,可比不聞不問強太多了。他在殿前磕了好幾個頭才告退,覺得天色都亮了不少。
過了不一刻,傅茂川又帶著宮人從紫宸殿折了出來,開庫去取給太子妃的賞賜去。
皇帝打算再多拘太子些時日,讓他好生清醒清醒,待得皇長子祭禮前再放他出來。他也不想此時賞他什麼,免得他又不長記性。繞過他去賞太子妃,也是為了給他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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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轉眼就到了二月初八,離皇長子的忌日還有五天。太子在這天解了禁足,謝遲則是從這天開始可以小歇日,因為祭禮前有三日的齋戒,只能吃素不能見葷,連油都只能用素油。宮裡備給御前侍衛的午膳是統一的,沒法給他單做,他就只能回家。
吃素這個事兒謝遲也算有經驗。他母親是生他時難產而亡的,那時倒不用他守孝,可是前幾年父親去世時,他足足吃素了一年。
那一年到了後面,倒覺得沒什麼了,但頭一陣子真的頗為難過。所以這三天,也不會舒服。
謝遲就打算在齋戒前的這最後一晚好好吃頓肉,於是這天晚上,桌上的菜基本全是葷菜,放眼放去格外豐盛。
其中有一道白蘿蔔燉羊肉,謝遲吃得十分痛快。現下天還冷,吃羊肉正合適,這種帶湯帶水燉得透爛的羊肉格外暖身。但更有味道的,其實是裡面的白蘿蔔。
白蘿蔔被帶著羊肉香的濃郁湯汁煮透后,整體都成了半透明的褐色小塊,一口咬下去鮮湯四溢,下咽時又沒有肉類的摩挲感,順順滑滑地從喉嚨一直暖到胃裡。
謝遲就著米飯吃了不少,之後還喝了小半碗湯。這湯原也是可以喝的,做得並不算咸,喝下去讓人十分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