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賀家大宅,在宜縣算不上最大最好,但也是雕樑畫棟,一入內便可感受滿滿的書香氣息。所謂詩書傳家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家。


  賀修齊晚間回家之時,天色已是很晚了,該睡的人在這時也睡了,家裡有些寂寥,只幾處還亮著燈火。他的房間便是亮著燈火的這一處。


  這是他幾天第一次踏入家門。前些天的時候,他因為未經家裡人同意,去沈家退親后,同他父親大吵了一架,就離家在安德魯那裡住了些時候。


  賀老爺子被賀修齊氣地生了好一場大病,老爺子一輩子自詡坦坦蕩蕩,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可賀修齊無故退親,使他在老友面前抬不起頭來,人到晚年失節,確實另他最痛心的一件事。


  賀修齊又是個倔強脾氣,你若想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簡直比登天還難。他想將他抓到沈家去賠罪,再把人家閨女娶了,可他到好,直接連人都給他跑地不見蹤影。


  「老爺,老幺在外面要見你呢!」賀修齊在家中排行老幺,所以家人都以老幺稱呼他。


  「這逆子我見他就心煩,你出去和他說,他若是肯跟我去謝罪還好,若是不肯,以後這個家也別回了。他這尊大佛,我們賀家可容不下他。」賀老爺子對大夫人道。


  大夫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許多皺紋,只是身上一身氣質卻是極好的,一看便知年輕時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沒吃過什麼苦頭。


  賀修齊不是她親身的,而是賀老爺子一位姨太太生的。不過卻從小養在大夫人膝下,大夫人也當他若親子。


  賀家之所以這般和諧,大概是因為賀老爺子兒孫緣極淡薄,之前生下的全是女兒,直到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下賀修齊這麼一個兒子,真可謂是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裡怕碎。


  「老爺,你看你又在說氣話了不是,老幺可是咱們賀家的獨苗苗,你捨得將他趕出家門。」


  賀老爺子悶哼了一聲,到底也不過說地氣話罷了,只是心裡還是有口惡氣出不出來。


  他沉著臉道:「讓他進來。」


  果然大夫人一下喜笑顏開,輕哎了一聲,退了出去。在門口,她輕聲叮囑著:「老幺,進去之後好好和你爸說話,千萬別在氣他了,他人到這年紀,經不起幾回折騰。倒是你若是將他氣壞了,可有你後悔的。」


  「媽,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大夫人搖搖頭,看著賀修齊推了門進去。


  有一股中藥味縈繞在鼻尖,因為添了帘子,室內光線有些暗,老爺子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著,因為賀修齊進來的動靜,他眼皮跳了一下,不過仍舊沒睜開。


  他將穿簾拉開,推開窗戶,讓空氣流通著。室內的藥味消散了許多,也明亮了起來,幾束繚繞著許多灰塵的光束直直打了進來,打在老爺子臉上。


  那張臉因為生地這一場病顯得有些暗黃枯瘦,頭上的發也漸漸稀疏發白。賀修齊才發覺不知不覺間,硬朗的老爺子已這般蒼老了。


  「爸,還生我氣呢!」


  「你可別叫我爸,我哪敢做你這祖宗的爸,」賀老爺子眼未睜,嘴皮一開一合動了好幾下。


  賀修齊輕笑出聲,搬過椅子坐在床前,雙手環胸,身上常穿的西裝換了下來,而穿上了樸素的長袍大褂,前來向老爺子請罪,總還是要有些誠意的。


  「心火太旺,傷肝,你老可千萬別折騰自己。」


  「我火氣大,是被誰氣的。」


  「是我不對,我不該氣你。所以我這不是回來和你負荊請罪來了嗎?」


  「你要真想請罪,明天就和我去沈家。」


  賀老爺子也只是口頭上一說,也沒想賀修齊能答應,畢竟之前為這事兩父子關係鬧地那麼僵,不然他也不會離家出走這麼些天。


  其實他話頭早就鬆了,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面子重要還是兒子的幸福重要他拿捏的清楚,他雖年紀大了,但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


  「好,我都聽你的」,賀修齊擠眉道。


  「你說什麼」,老爺子老眼一瞪,從床上爬了起來,賀修齊趕忙攙扶著他起來,


  「我說,我都聽您的:您讓我去賠禮道歉,我去;您讓我娶沈家女兒,我娶。」


  「你小子不會又拿我開涮。」


  他自己兒子他當然了解,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他最先是不可置信,轉而又以為這小子又在琢磨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爸,我剛剛話里沒有一點虛假的成分,我在很嚴肅的同你說話。」


  賀修齊神情肅穆,所說的每一句話亦格外有說服力。


  「你小子,當真是轉性了。」老爺子有些感慨地道,這中間必是有發生了什麼,才讓他前後態度轉變這麼快,不過難得兒子肯聽他一回話,他心裡高興,也不願去深究太多。他老了,經不起折騰了,年輕人的事就由他們自己去吧。


  *

  沈家大宅今兒個卻是熱鬧,在外面巡視沈家鋪子的沈伯庸回來了,這是其一;郭子奕上門向沈家提親卻是其二。


  雖然只是給了沈青梧一個姨太太的名分,但到底是達到了沈伯庸的目的,這讓他開心了許久。


  剛將沈青梧表揚了一番,他向來嚴肅的臉罕見的樂呵。沈青梧從沈伯庸的書房退了出來,心中卻是尋思著怎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沈家,徹底向宜縣說再見。


  她出門的時候碰到了管家,管家行色匆匆,一個不留神險些和他撞上了。他有些著急,見著沈青梧只匆匆和她打了聲招呼。聽他向喊了幾聲,沈伯庸便讓他進去了。


  「老爺,大事不好了。」


  沈伯庸自顧下著手上那盤棋,面色沉穩,「什麼事。」


  「外面大小姐的流言蜚語快傳遍天了,說大小姐不守婦道,與府上下人私通,珠胎暗結。被發現后求死不成,如今又沒臉沒皮糾纏與於郭少帥。」


  沈伯庸執子的手突然一頓,他抬起頭厲聲道:「你說什麼。」


  「這消息今早已傳地整個宜縣沸沸揚揚的,如今想要想要將傳聞壓下來,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聽說宗祠那邊已派人過來,要插手這件事,若是事情屬實的話,大小姐免不了要浸豬籠的。」


  噼里啪啦,棋子落了一地,沈伯庸面上一片冰冷,此事恰好出現在郭子奕許諾的關口,若是此等事傳到郭子奕耳中,他會如何想,只會覺得沈家不識抬舉,欺瞞於他,後果絕不是他們能承擔的。


  「可知曉是誰傳出去的」,沈伯庸厲聲道,那表情彷彿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管家低頭,「尚還沒有查出。老爺,如今該怎麼辦。」


  沈伯庸一狠,「讓宗祠過來,給大小姐驗身。」


  總之這事一出,沈青梧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即便證明傳聞有假,但他人腦子裡形成了固有印象,解釋根本沒有用。如今沈青梧算是已被他當做棄子來看待了,如今最要緊的是怎樣將沈家洗出來,和降低郭子奕的怒火。其他的根本不用想。


  *

  沈青梧回去的路上,才發現所有人都拿著怪異的眼神瞧著她,這待遇可是她穿越之初才有的,她已很久沒看見過這般不堪與直白的眼神,心下不禁一沉。


  回到自己院子之後,見豆蔻正停在門口中焦急地等她回來,她便知道肯定有事情發生了,且這事情還與她有很大關係,絕非是什麼好事。


  她還沒踏進門口,便聽見豆蔻直呼道:「小姐,不好了。」


  從豆蔻那裡知道了事情全部真相的沈青梧也不禁臉黑了下來,她倒不是多在乎這名聲,而是在這她要走的檔口傳出這等事情,她悄無聲息的離開必然增添了許多難度。


  她讓豆蔻將心安撫下來,將門緊鎖上,方才鄭重其事地問她:「豆蔻,我要離開這地方,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豆蔻怔愣了半晌,卻不知沈青梧話里的具體意思,她道:「不管小姐去哪裡,豆蔻都跟著。」


  沈青梧輕笑出聲,雖早就知豆蔻的答案,心中卻還是感到由衷的開心,有個人能陪著總好過她在這亂世之中一人苦苦掙扎。


  「豆蔻,我說的離開,是永久的離開,再也不回來這地方。」沈青梧補充道。


  豆蔻有些茫然道:「小姐為什麼要離家再也不回來了。」


  「豆蔻,這不是我的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可你覺得這地方這些人能被稱之為家人嗎,不過是一些留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罷了。倒是你,我們身體里雖流淌著不同的血液,但只有你才能被我稱之為家人。」


  豆蔻沉默了,她心中很不是滋味,這些年她陪著小姐一步步走來,沈家是如何對待她家小姐,她再清楚不過了,甚至比如今的沈青梧還要清楚。那些加諸在她們身上的痛苦,她都清晰的記著。


  夜深人靜之時,她無數次看到小姐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哭泣;在人前時卻要強顏歡笑,費心費力的討好每一個人,連掃地丫鬟都不敢得罪,換來的卻是眾叛親離。


  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彷彿找到一個傾瀉的口子,豆蔻抱著沈青梧大聲的哭了起來,沈青梧拍著她背,哄著她,眼中卻是一片肅穆。


  她雖不在乎名聲之事,但到底佔了原主的身體,如今有人看她不順眼陷害於她。害的是原主的名聲,讓原主在九泉之下也背了污點。


  而這陷害她的人,沈青梧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她只得罪過大夫人和沈青桐。


  所以造謠之人毫無疑問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或者是她們兩共同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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