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沈青梧深呼了一口氣，勉強將心中的不適壓了下去，她有意放慢了速度，以使自己落於人后。
沈青越即在她身旁，兩人步調一致，相視一眼后，皆不再言語。
沈伯庸為了能討得郭子奕的歡心可謂是煞費苦心，他打聽到對方喜歡聽戲，便在側廳搭了檯子，請了宜縣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戲。
三姨太原也是這戲班子出身的，曾經是宜縣出了名的花旦，但凡是她的主場戲，場場爆滿，一票難求。不過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從跟了沈伯庸后，三姨太如人便再也沒有下過場了。
而這次，沈伯庸破天荒的讓三姨太重新撿起了那身行頭。
直到臨近側廳，沈青梧漸漸能聽到了有節奏的音樂調子。
這調子極為耳熟，熟悉到輕易將已有些久遠地記憶喚醒了。
小時候，她和祖父一起生活，便經常陪他一起聽戲，時間長了，耳熟能詳地也能唱上幾句名段。那時祖父還同她調笑說她唱得好，比電視上的都好。
她哪只祖父只是哄她，當時真是開心得不論見著誰都要唱上一兩句。可她那咿咿呀呀地調子別人哪能聽得懂，後來被敷衍多了，她也只唱給祖父聽了。等到祖父過世后，她從此閉了口，再也沒唱過了。
想起當年地幼稚舉動，她臉上掠過微笑，輕的像撫過平靜湖面的鵝毛。
沈青越詫異道：「青梧，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聽戲的。」
「人是會變的，從前喜歡的東西現在可以不喜歡，同理從前不喜歡的東西也可以喜歡上」，沈青梧看了他一眼。
沈青越的笑容微頓，「有時間我帶你去上海看電影。電影比戲曲更有意思，你一定會喜歡。」
沈青越原本以為能得到沈青梧好奇與驚嘆，哪知她只是輕嗯了一聲，連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沒有，不覺心中有些挫敗。
繼而自暴自棄地閉嘴不在說話了。
進了側廳，前頭臨時搭了個檯子，大約有一人高。戲台下面擺了許多的桌椅，桌上茶水吃食一應俱全。
沈青梧原是想找一個無人打擾的角落裡躲清閑，不過沈伯庸有意將她的座位排在了靠前的位置，沈青桐、沈青瑤等人亦在旁邊，只是要稍稍靠邊一些。
沈青瑤是沈家這幾個女兒最沒存在感的一位，但沈青梧卻不敢小瞧她，她知道這是個懂得韜光養晦的聰明人。
她略過沈青瑤那張不太起眼的面孔，心中有了數，眼睛便轉了過來。
其實若是在外面看戲的話，男女是分開坐的，但這既是沈家大宅便沒什麼太多的將究，且因為沈父的動機不純，所以她斜上方就是郭子奕，而她正前方則是季凌恆了。
她瞧著季凌恆自坐下之後，那有些清瘦的背脊便挺得筆直，且不曾做過太大的動靜，若非對方不時的瞥一眼手上的手錶，她真以為她前頭坐得其實是一座雕像了。。
此時，連她也不得不佩服起對方這定力了。
秉著少看少說得原則，她隻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幾秒后便離開了，轉而將目光放在台上的演出上。
戲台上正演得是京劇名段霸王別姬，表演之人雖畫著濃重的臉譜，但只一眼她便瞧出了女旦角色是三姨太了。
三姨太不愧名旦之稱了，那唱腔那姿態連她這一外行也不得不誇一聲了，即使多年未曾正上過台，但這一開腔便是經驗全場。
她前頭，郭子奕聽得入迷，忽的只見他對沈伯庸道：「沈先生，沒想到這小小的宜縣，竟還藏著如此名角，今日果不虛此行，這台上扮演虞姬之人是何人。」
「是我父親三姨太。」
沈伯庸還未說話，沈青桐便搶在他之前說了。
郭子奕側頭，剛好往這邊看過來，沈青梧神色平靜，只臉上掛著一淺淡的笑容，禮貌而疏離。
倒是沈青桐笑得如花般璀璨，她本事好顏色之人，如今更是一眼驚艷。
沈伯庸先是呵斥了沈青桐幾句，然後對向郭子奕介紹道：「這是小女青桐，她若有驚擾少帥之處，煩請少帥見諒」，繼而又嚴厲道，「青桐，還不像少帥道歉。」
郭子奕眼中閃過許多興味，因此次消息突然，未免古墓寶物有損，他受了父命匆匆帶了些人便出來了。
說實話，像郭子奕這樣常年混跡上海灘的情場老手，什麼樣的女人不曾見過，沈青桐這樣的女人連清粥小菜都不算。不過此時出門急，他並未帶女伴出來，所以有人主動送上門來，他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郭子奕有快速讓女人沉淪的本事，且不說他身後的權勢，但那雙含情的眸子便讓沈青桐俏臉緋紅一片。
只見她眼神閃爍幾下，便就著沈伯庸的話會道：「青桐不該插嘴擾了少帥的雅興。」
「沈先生你太嚴肅了，令媛這般真性情，我又怎會責怪。」
話畢，郭子奕將諸般表現盡收在眼底。
當視線在沈青梧身上經過的時候，她低斂住眸子盯著鞋面，緋色繡花鞋針角細密，一邊各綉有一朵盛開的牡丹，牡丹鮮艷繁盛，一看便知所綉之人綉功了得。
她注視紋絡入迷，心思未曾放在外界之上，沈伯庸突然喊她，她一時未反應過來，直到一旁大夫人拍她一下，她才猛然驚醒。
見所有人皆望向她，她尚不知發生了什麼。
沈伯庸顯然臉色有些難看，他將重任放在沈青梧身上，可沈青梧表現不但不上心，反而有些冷淡，使他心中有些怒意。
這回反而是素來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二姨太開口說：「青梧，老爺問你是否有給少帥準備禮物，若是有便趁著時候拿出來。」
沈青梧一楞，沈伯庸並未同她說過要準備禮物給郭子奕，如今卻為何突然給她出了這般難題，她心中雖有些不解，但臉上倒如常，並未表現出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只是她真沒想到要送什麼好，思索了一會，便坦然道：「父親，我本有意願向少帥表示些什麼的，可思來想去一整晚，卻發現我所能想到之物皆太過俗氣，於少帥身份不符，若是如此我便想乾脆不送，卻來得更好些，只望能讓少帥明白我所代表沈家的一番拳拳之心。」
氣也不待喘的將這番話說完，沈青梧略帶歉意的眼神給了郭子奕。
郭子奕突然拍手鼓掌道：「沈先生，聽聞你治家有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府上小姐當真箇個不凡。」
「小女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少帥過獎了。」
說罷只不經意間冷然注視沈青梧，沈青梧裝作未曾看見，臉上笑著，心中毫無波瀾。
亦如前面季凌恆身處眾人之外，將諸人心中各自算計盡收眼底，從頭至尾始終那副禁慾嚴肅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