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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朱砂淚 二十二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桃花林,紛紛揚揚的花瓣飛舞在空中。突然,枝頭微微晃動,一片花瓣輕顫了顫,而後從枝頭落下,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伸出,接住了落下桃花花瓣。


  安顏一身紅裙,烏黑亮麗的發上沾染著幾片花瓣。她看了看手中的花瓣,輕輕地一笑,可下一刻,原本明亮的白天霎時黑了下來,周圍陷入無聲的黑暗之中。


  她愣了愣,就在這一瞬間,她眼前出現一點光亮,一個白衣女子站在她身前,柔柔地朝她笑著。


  “韻兒?”她不解,怎麽會在這裏看見秦韻呢?

  秦韻的神色如常,眼裏卻充滿了悲傷、不舍以及擔憂:“阿顏,我要走了,你,要小心!保重!”


  安顏慌了,秦韻的神色以及說話的態度都讓她惴惴不安,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悲傷:“韻兒,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你要去哪兒?”


  “阿顏,再見了!”她沒有回答安顏的問題,笑著和安顏說道,隨後轉身就走。


  眼見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安顏趕忙追上去,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在拉遠……漸漸的,秦韻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中,周圍又恢複了黑暗。


  “韻兒……”


  安顏睜開眼睛,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捂著胸口直喘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姑娘,你醒了!”碧珠充滿驚喜的聲音響起。


  聽到裏間的動靜,外間說話的幾人紛紛起身進來,就見安顏穿著白色的裏衣,一頭青絲散亂地披在身上,坐在床上捂著胸口發呆,碧珠擰了幹帕子替她擦去額上的汗水。


  “阿顏,阿顏,我的女兒,你總算醒了!”安夫人眼睛都紅了,在床沿邊坐下,心疼地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


  安大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拍了拍安夫人的肩膀,沒有說什麽。


  安瑜和蕭凜都鬆了一口氣,各自看了對方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眼中後怕和後悔,隨即相視一笑。


  唯有安顏呆呆的,她還在想著夢中的事情,下意識地問道:“娘親,韻兒呢?”


  安夫人放開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聽到女兒的問題,雙手合十地拜了拜,說了聲“老天保佑!”後,才道:“阿顏放心,你二哥他們已經找到了韻兒。她現在在自己的府裏,還在睡著。”


  安顏回過神,激動地拉著安夫人的手:“娘親,你告訴我,韻兒有沒有受傷?她現在……”


  她的反應讓安瑜一驚,以為是擔心秦韻所致,輕聲解釋:“秦姑娘沒事。隻是馬車摔下懸崖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額頭,如今還未醒來。倒是阿顏你覺得怎麽樣?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說著,目光落到了她額頭上腫起的大包,那青黑的一片看得他溫和的眸子裏快速地劃過一抹鋒芒。


  聽聞秦韻沒事,安顏放心了不少,又聽自家大哥提起自己的身體,她這才想起她那時也不小心撞到了額頭,遲鈍的痛感讓她到此時才感覺到額頭上火辣辣的疼。


  因為夢中之事,她忽略了額頭還有撞傷,如今睡了一段時間,額頭不僅腫了個包,裏麵還有瘀血的痕跡,看著青黑青黑的,雖然沒有流血,可是襯得那白嫩嫩的臉蛋,反而觸目心驚。


  她忍不住抬手去摸,卻被安夫人及時地按住了,又心疼又責備地道:“你這傷要好好養,不能隨便摸,不然,一會兒有的你疼。你說說你,這出門一趟,怎麽就會……嗚嗚嗚,阿顏,我苦命的女兒,難道真的應了了塵大師……”


  “夫人!”安大人喝斷她的話,低頭看著安顏,慈愛道,“你才醒來,要多休息一會兒。我和你親娘就先走了,阿瑜和晤風也不要逗留太久,免得擾了阿顏。”


  蕭凜和安瑜都應了下來。


  安顏還在思考著安夫人所說的“難道真的應了了塵大師……”這句話還未說完的話,聽到安大人的話,也隻是點了點頭。


  安大人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扶著安夫人離開了。


  兩人才出了安顏的院子,安夫人就忍不住落下淚來:“老爺,了塵大師給阿顏的批命,是不是就要到了?她命中的劫數……”


  安大人將安夫人摟進懷中,仰天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低聲歎息:“不管女兒還有多久,我們隻需要一如既往地寵她,讓她開開心心的過完每一天即可。夫人,這件事,不要讓阿顏知道,以免給她壓力。”


  安夫人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強笑道:“這是自然。”


  “唉!”安大人又是一聲歎息,和安夫人離去了。


  蕭凜一掀衣擺在床邊坐了下來,目光久久地留在她的額頭上的傷,“還疼嗎?”他的聲音似乎壓抑著什麽,“這次是我不好,我應該提醒你的,或者是攔下你,不讓你出門。”


  安顏喝了碧珠端過來的水,然後懨懨地靠著大紅色冰裂紋錦緞大迎枕,腦袋一抽一抽地疼著,連精神都沒辦法集中,有氣無力地說:“這不怪你。難道我還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嗎?而且,你們也總有疏漏的時候,不如趁這次一網打盡。”


  蕭凜的身體一僵。


  安瑜皺了皺眉,“你都知道了?”


  安顏神色萎靡地點頭。三位王爺被安瑜聯合蕭凜和齊桪給坑了這麽大的事兒,怎麽可能會瞞得住呢?隨便在大街上找個人打聽一下,就能知道了。


  蕭凜忽地暴怒起來:“你既然知道我和你大哥在外麵做了什麽,為什麽還要在這個時候出門?我們不需要你以身犯險來引誘出那些人,這種事,是我們應該做的,不用你幫我們。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再晚來一步,你會發生什麽事。你有沒有想過,你一旦出了事,我們又該怎麽辦?”


  安顏的睡意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給吼沒了,瞬間清醒得不行,忍不住仰頭看他。


  盛夏時分的晨光的光芒從窗戶斜射進來,寸寸光陰,將室內的物具的影子拉得瘋長,掛著帳幔的金色鉤子折射晨光的光線,也讓她終於看清楚了床前男人含怒帶煞的眉宇,眼中翻滾著壓抑不住的暴戾。


  他此刻的模樣,就像一隻困獸,讓她莫名地有些心酸。她抬手抱住男人的腰身,眼睛澀得不行:“抱歉!”


  蕭凜緊緊地將她按在自己的懷裏,周身彌漫著悲傷的氣息。


  她沒有再說話,隻是一遍一遍地撫著他的背,無言地安撫他躁動驚惶的心。這一刻,心裏甚至寧願他別這般敏感,別這麽在意自己,省得受苦的還是他。


  安瑜輕吐了一口氣,“阿顏,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安顏的下巴擱在蕭凜的肩上,聞言朝他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阿顏,我要出征了!”蕭凜突然開口。


  安顏撫著他背的手一頓,旋即從他懷裏出來,直視他直挺挺地看著自己的雙眼,好半晌,她才聽見自己略微顫抖的聲音:“什麽時候出發?”


  “三天後。”


  南邊的戰事雖然是一早就預料到了的,可真正發生時,卻還是讓人那麽的措手不及。南方已經有三座城池被連續攻下了,將領也是死的死,傷的傷,沒有可用的將領指揮,齊桪沒了辦法,隻能讓蕭凜即刻出發,前往南方。


  因為安顏昏睡,蕭凜表示要看到安顏醒來才肯領兵出征,所以時間方定在了三天後。


  毫無預兆的,淚水從眼裏落了下來,打在了手背上,安顏一把推開他,拉起被子蓋住自己,聲音從被子裏傳來,聽起來甕聲甕氣的:“我累了,你們都出去。”


  蕭凜沒有防備,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地上去,隻是見她把自己悶在被子裏不禁又有些想笑,輕拍了拍小姑娘,安撫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說完,向安瑜微微頷首,隨後離開了。


  安瑜知道他是要去準備出征的事情,心裏微微一歎,不知怎的,他對這次的戰事充滿了不安。也不知是因為這場戰爭,還是因為蕭凜。


  扭頭看見床上鼓起的一團,安瑜哭笑不得,坐下來,扯開了她的被子,露出了毛茸茸的腦袋:“怎麽了?”


  安顏抬頭看著兄長,悶悶地道:“怎麽會這麽快?”


  “你已經睡了兩天了。”安瑜原本想拍她腦袋的,在瞥見她額頭上那鼓起的青包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晤風為了等你醒來,特意上折子要求等你醒來後再離開。”


  “大哥,這次你也要去,對嗎?”


  安瑜笑而不語。


  安顏懨懨地垂下頭,“大哥,二哥呢?我醒來怎麽不見他?”


  安瑜搖頭:“自打昨天秦姑娘被找回來,他來看了你一眼之後,就出門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哦~~”安顏開始趕人了,“大哥,你也出去吧!”


  直到被碧珠客氣又強勢的趕了出來,安瑜都還有些怔怔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失笑地離開了。


  碧珠進來時,就看見安顏坐在床頭出神,便端了一盆清水過來,絞了條帕子給她擦臉,扶她到臨窗的軟榻上坐下,對她道:姑娘,你餓不餓?”


  安顏沒有精神地擺了擺手,“沒胃口,頭疼。”


  “姑娘……”碧珠默默地紅了眼圈。


  見她這幅模樣,安顏想歎氣了:“我吃一點兒。”


  聞言,碧珠喜笑顏開,趕忙端起小廚房剛剛才送過來的清淡易克化的食物。


  安顏實在是頭疼的厲害,東西沒有吃幾口,就不想吃了。碧珠也不勉強她,又看她精神不濟,扶著她上床睡覺。


  三天後。


  勉勉強強地將養了三天,安顏總算恢複了一點精神,知道今天是蕭凜出征的日子,她一早就醒了。看著銅鏡裏麵無血色的自己,安顏打開一盒顏色鮮豔的脂粉,微微側臉對著碧珠道:“用這個脂粉,遮一遮我臉上的蒼白。免得他看見了,又擔心。”


  碧珠忍住心中的酸澀,應聲道:“奴婢曉得!姑娘莫要動了,小心簪子插歪了。”


  安顏轉過臉,沒有出聲。


  好容易收拾整齊,主仆二人這才出門——秦韻兩天前也醒了,但是奈何安顏自己都還是個病人,因此也沒有來得及去秦府看望她。


  知道秦韻的情況比自己還要嚴重,安顏也不上門打擾,隻是派人去問了問秦韻身體是否能出門,在得知她短時間內恐怕無法出門後,安顏就沒有告訴她今天蕭凜出征的事情。


  蕭凜麾下大軍離開京城南下,齊桪在城外親自為他餞別。


  安顏登上城樓默默地注視著樓下的大軍。


  ——在安顏的想象中,那是循序而立的軍容整肅的一幅畫麵。親眼見到之後,才知所見所聞與想象是天差地別。


  的確是軍容整肅,可是這支隊伍散發著無盡的銳氣、殺氣,每個人都帶著必勝的驍悍自信,令人幾乎不敢直視。


  京城外,震天的戰鼓聲中那道傲然的黑色身影站立在數十萬大軍跟前。黑壓壓的仿佛看不到邊的大軍沉寂無聲,黑色的旌旗在風中獵獵飛揚,迎風招展的旌旗上,一個蕭字分外醒目。


  以酒祭天,整個城外沉寂莊嚴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與前來送行的帝王以及數十萬大軍共飲一杯之後,蕭凜朗聲宣布道:“出發!”清越的聲音夾帶著內力傳遍全場。


  “遵命!”幾十萬人齊聲吼道。


  蕭凜走到最前方的戰馬跟前翻身上馬。率先車馬往遠處的官道行去,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安瑜和無涯,後麵的大軍也慢慢的開始移動,漸漸地形成一條墨色的長龍漸去漸遠。


  萬千軍馬之中,蕭凜依然是最奪目的存在。


  他身披盔甲,胯下一騎黑色戰馬,周身煥發的氣息,皆是上位者的霸氣、冷峻、從容、自信。


  因為相距甚遠,安顏無從清晰地看到他的神色。隻是分外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氣息唯有征戰帶來的榮辱、生死、勝敗。


  榮、生、勝是屬於他的,其餘的,是別人要消受的。


  沒有緣由,她就是確信這一點。


  蕭凜忽然勒住韁繩,帶住戰馬,回眸遙遙望向城樓。他隻能看到她的身影,隻能隱約感覺到她對他的信心。


  她眯了眸子,明知他看不分明,還是予以信任的笑容——這是她早就給予他的、不需要明說的信任。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蕭凜不再留戀,拉起韁繩,回首向前而行。


  無論多麽深的兒女情長,在家國情誼麵前,都顯得那麽的微不足道,而他,是一個將軍,肩上擔負著百姓和帝王的希望,哪怕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見那個身影不再猶豫地轉身離開,安顏心頭一滯,仿佛他此去就再也回不來了,淚水不由得滑落,滴入冰涼的城頭上。


  閉上眼,吞下心中的苦澀,腦海中響起的,是那日在她的院子中,滿院的桃花下,他對她說的話:“阿顏,你及笄後,我娶你可好?”


  好!

  她想回應他,卻覺得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能和他說出自己的那句“好”了。


  她張了張嘴,對著那個身影無聲地道:“你凱旋歸來,我便嫁你!”


  似是有所感應,蕭凜眼角的那顆淚痣一陣滾燙,他握著韁繩的手微微發抖,強忍著回頭的衝動,摩挲著眼角的淚痣,心中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不能回頭!”


  否則他會心軟,而作為一個殺伐果斷的將軍,最忌諱的,便是心軟!


  所以此刻,他隻能狠心地不去看她,即使這次他不能再回來。


  安顏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像個孩子丟失了心愛的玩具那般蹲下身抱住膝蓋嚎啕大哭。


  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害怕與不安,那些難以入睡的時日代表了她的恐懼,再一次失去的感覺她不想再經曆。


  今時灰熠深影,玨礫堆砌地,往昔寥寥隻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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