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鮫人之戀 二十六
瑋熙交給陳伯的金麟很有用,當天晚上陳伯將之放到妙笙的額頭上,妙笙的情況就好了許多,連肚子也不疼了,甚至第二天她就已經活蹦亂跳的下床了——雖然精神還是那般萎靡,但好歹沒有昨晚的難受了!
陳伯從外麵回來時,就看見妙笙正坐在門口托著腮幫子望著天空發呆,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不由得歎了口氣。
“想什麽呢?”陳伯走近妙笙,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
聽到聲音,妙笙將視線收回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老人,“陳伯……”
好容易回過神來,妙笙的眼裏也多了一絲神彩,“沒什麽!”
放下背簍,陳伯隨手拉過放在門邊的凳子,將凳子放在妙笙的身邊,坐在她一旁,這才道:“在想韓鬆落?”
妙笙隻是怔怔地盯著陳伯,沒有說是,也沒有否認。她並不是因為昨晚的事情就對韓鬆落失望了,而是她的身份暴露了,而且還是在韓家眾人麵前暴露的。
連韓老夫人的中邪一事,都有可能牽扯到韓鬆落,那麽,關於他娶了個妖怪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一定會被世人所嘲笑。妙笙做不到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讓韓鬆落承受世人的鄙夷與流言,再加上韓老夫人一直以來都對她不滿意,因此妙笙有心離開韓家——即使她也不知道去哪裏。
海族她是已經回不去了,昨晚在疼痛的折磨下,她迷迷糊糊之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先去海邊,決不能讓其他人看見她當時的樣子。
“我今天去了城裏,也打聽了一下韓家的情況……”陳伯頓了頓,不知應不應該告訴妙笙韓家現在的所處的景況,然而他抬首不經意間瞥見妙笙因為自己的這一句話而變得有生氣的雙眼時,不禁感歎了一聲,接著之前的話,繼續道,“聽城裏的百姓說,昨日有一位仙人在韓家發現了一隻妖怪,而且韓鬆落是知道的,卻隱瞞了所有人,娶了她為妻,害得自己的母親因此而敗壞了身體,他自己也被那妖怪打成重傷。”
“為了捉住這隻妖怪,那位仙人還受了傷。還有,那個什麽仙人認為,那隻妖怪迷惑了韓鬆落,因此決定,火燒韓鬆落……”
話未說完,陳伯就見妙笙已經猛地站起身,目光犀利地看著自己,那雙向來高傲會笑的眸子中第一次如此有壓力地看著另一個人。
陳伯卻不怵她,慢慢地起身,直視她的雙眼,“這是我今兒聽來的消息。之所以告訴你,也不是讓你去救人的。你應當曉得,他們口中的妖怪是指誰。”
妙笙不搭理陳伯的話,轉身就欲離開,不料陳伯比她還要手快地拉住了自己,扭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聲音冷清,“放手!”
陳伯眉頭也不動一下,隻是勸道:“即便你去了又能如何?依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去了也不過是羊入虎口罷了!到時候,不僅把你自己搭進去不說,人也救不出來。”
“我知道……”妙笙的神色軟化了幾分,“但我不能看著他去死!哪怕這是一個圈套,我也必須得去!”
“糊塗!”
“陳伯,讓我去吧!不然,我會一輩子難安的。”妙笙抿緊了嘴,一副不妥協的模樣。
聞言,陳伯氣得心疼,“那你想過你父母沒有?若是你出了事,你讓他們怎麽辦?你母親為了你的事,折騰了這麽久,操了這麽多的心,你就不為她想想嗎?”
妙笙輕輕地掃開陳伯拉著自己衣袖的手,向後退了幾步,沒有血色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可我愛他呀!”
“父母的養育之恩,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報答了,但是韓大哥我卻不能再欠他了,不能讓他因為我而丟了性命。相信若是今日麵臨這種問題的是陳伯,您也不會丟下我母後不管的!”
看了一眼因為自己的話而突然呆滯的老人,妙笙柔柔一笑,“您對我母後的感情,我看得很明白!所以,我相信,若真有這麽一天,您一定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謝謝您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雖然隻是因為我是我母後的女兒,但還是要謝謝您!”話剛落音,妙笙就毫不猶豫的飛身出去了。
陳伯剛想開口叫住她,視線中卻早已不見妙笙的人影,當下不由慌了,趕忙去往海邊尋瑋熙去了……
海悅城,韓家。
韓家大門口,支著一根木樁,一個高大的身影被反手綁在上麵,腳下圍了一圈又一圈的木柴,旁邊站著的人手中還拿著火把。
趙澄坐在這人的麵前閉目養神,月蕪站在她身後,眼神複雜地看著被綁在一堆柴火中的男子,不知在想什麽。
李初月和文觴都被人扣住肩膀,羈押在一邊,韓老夫人攙著趙可的手,跪在趙澄身前,不斷祈求她放了那男子,周圍都是看熱鬧的百姓,其中也不乏為韓老夫人說話的人。
許是被韓老夫人吵得無法思考,趙澄不耐煩地睜眼,“老夫人,我說過了,隻要你兒媳婦兒肯來,我就放了你兒子,所以不要再瞎嚷嚷了!”
韓老夫人磕頭的動作頓在那裏,她雖不喜妙笙,但也沒到要了她性命的地步,而且,她清楚自個兒的兒子對妙笙的感情。如果妙笙真的因為韓鬆落丟了性命,恐怕韓鬆落這一生都會生不如死!
最重要的是,韓老夫人根本沒有把握妙笙會為了韓鬆落乖乖束手就擒,人人都是惜命的,怎麽可能有人會為了另一個人而讓自己去死呢?不說妙笙對韓鬆落的感情如何,就說她平日裏對妙笙的態度,妙笙就絕不可能再回來。
似是看出了韓老夫人的疑慮,趙澄嘲諷地勾起了嘴角。虧她還是妙笙的婆婆,和妙笙相處了半年之久,竟然都還沒有摸透妙笙的性子。
且不說妙笙願意為了韓鬆落褪去鮫身,忍受拔鱗之痛,單是她愛屋及烏,甘願為了韓鬆落而用自己的鮫人之血去救韓老夫人,讓韓老夫人免去了邪魅纏身之苦,就足以可見妙笙對韓鬆落的感情了。這蠢貨竟然還有閑情求她手下留情,有這種心思,倒不如一會兒等妙笙來了好好求求妙笙,讓她將韓鬆落換出來。
不過,她當初讓韓老夫人被邪魅纏上,是為了有借口進入韓家,一舉拿下妙笙的,隻是到後來被妙笙破壞了。但趙澄並不惱,反正她的目的也差不多達到了,如今隻等妙笙自投羅網了!
是的,韓老夫人之所以會被查出中邪,究其根本原因是趙澄在背後插手,她的原意是想讓韓鬆落先厭惡妙笙,然後再借此機會進入韓家對妙笙出手的。誰料妙笙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寧願讓自己受傷也要救韓老夫人。她都不知道應該是罵這涉世不深的丫頭是個傻的呢?還是應該誇讚她是個癡情的呢?
“你不用擔心,妙笙會來的。隻是,我瞧你似乎並不願意你的兒媳婦兒來……哼,你不要忘了,她和你兒子,你隻能選一個。她活,你兒子就必須死!”
韓老夫人身體一僵,顫顫巍巍地回首看了看被綁在柴火中的韓鬆落,張了張嘴,始終沒有說出要用韓鬆落換妙笙的話。
見狀,趙澄笑了笑,“看來老夫人已經有選擇了。既如此,就起來吧!”
韓老夫人捂住了嘴,靠在扶自己起來的趙可身上默默地哭了起來。
月蕪不屑地掃了一眼韓老夫人,抿了抿唇,卻沒有說什麽。人類果然是自私的!妙笙救了她,她還一心想著讓妙笙代替她兒子去死。她低著頭,想了一些平日裏不會想的問題。比如,為什麽她哥哥殺了人類,妙笙要殺了她哥哥?再比如,妙笙為什麽總是要維護人類?
以前她從來不會想這些,隻是,昨晚妙笙明明可以殺了她,卻手下留情了,她想不通,今日腦袋閑下來了,以往從未細想過的問題不禁思考起來了。
趙澄隻是不動聲色地抬眸瞧了瞧月蕪,心中已經有了另一番計較。
韓鬆落垂著頭,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被看管起來的李初月在心中暗暗焦急,她太了解妙笙了,一旦讓她曉得了韓鬆落此時的處境,她必定會來的。
抬了抬眼皮,趙澄漫不經心地問道:“月蕪,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剛到午時!”
趙澄聞言,低低地笑了一聲,右手抬起,吐出來的話卻是冷酷無情:“點火!”
等候一旁的人無聲地點了點頭,揚起手中的火把就要投入堆在一起的木柴中,清脆空靈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住手!”
那人一愣,手中的動作滯了滯,偏首看向緩緩朝自己一行人走來的人影——眾人都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女子一身青衣,烏黑的長發柔順地貼在身後,漂亮的小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
她不急不躁地從韓鬆落的身後走來,圍成一圈的百姓皆不由自主地給她讓了一條路。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韓鬆落慢慢地抬頭,靜靜地看著緩步而來的少女,眼中充滿了擔憂,懊惱以及濃濃的愛意!
妙笙目不斜視的越過韓鬆落,徑直來到趙澄麵前。
“我來了,你可以放了他了!”
趙澄挑眉,“你一個人來的?”
妙笙沒有答話,抬手朝韓鬆落的方向一揮,隻見一道淡淡的藍光閃過,捆在韓鬆落手腕上的繩子毫無預兆地就斷了。
韓鬆落猛地跌坐在地,昨天受了傷,他還來不及治療,就被趙澄抓住了。直到現在,他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你乖乖地過來,我保證不會動韓家和這兩個人。”說著,趙澄指了指李初月和文觴,笑得很是愉悅。
妙笙眼神一沉,沒有出聲。
趙澄心情很好,向抓住李初月和文觴的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放開兩人。
得到了示意,兩人放開了李初月和文觴。
“妙笙,快走!”不再被人限製活動,李初月下意識地朝妙笙撲了過去。
“初月!”文觴一把拉住了她,不讓她過去。
李初月就要甩開文觴,卻聽見妙笙開口:“我今日來,不是為了把自己交給你的。你很厲害,我現在不是你的對手,但同歸於盡我還是做得到的。”
聞言,趙澄麵上一凝,她眯眼打量了一番妙笙,滿是諷刺的道:“就憑你現在的狀態?”
妙笙不說話了,但她的雙腿卻在眨眼間合攏,變成了一條藍色的鮫尾。
猛烈的勁風掃過,眾人的衣襟都獵獵作響,趙澄和月蕪都連忙抬手擋住自己的雙眼。勁風消散,待兩人再看過去時,站在她們身前的少女已然是人身魚尾的模樣了。
“妖……妖怪!”妙笙這副樣子,駭得周圍的百姓連連後退。
李初月咬緊下唇,此時此刻,饒是她,也不知該怎麽辦了!
見此情景,趙澄的臉色不再是難看這麽簡單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鮫人一旦化鮫為人,就再也不能在以鮫人的麵目示人,哪怕連鮫人皇室也無法打破這個規則。
不敢再耽誤時間,趙澄右腳在地上重重的一跺,整個身體猶如脫弓的箭矢一般竄了出去,直奔妙笙而去。
尾巴一甩,妙笙側身避開了趙澄這一擊。在趙澄還來不及做出下一步反應之前,妙笙尾尖在地上猛地一拍,身子淩空而起,在空中腰肢一扭,尾巴也狠狠地朝趙澄打了過去。
趙澄神情一凜,手中的鮫質脫手甩了出去,與迎麵而來的魚尾碰在了一起。
趙澄胸有成竹的等著妙笙落敗,可誰知那鮫質卻在觸碰到妙笙的那一刻融化了。然而奇異的是,融化了的鮫質並沒有滴落,反而緊緊地附在了妙笙的尾巴上,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金燦燦的光芒,仿佛是披了一層鎧甲般,看起來堅硬無比。
下一秒,趙澄就被妙笙給抽了出去,從鮫尾上傳來巨大的力量讓趙澄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個悶虧,就連她的胸前都凹陷了一片,可見這一尾的力量之大。
妙笙停下身子,沒有繼續追擊,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雖然她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那鮫質在碰到自己時就融化了,但是她清楚的感覺到附著在她身上的那層金光給了她一股強大的力量。不過,不管再怎麽強大的力量,想要使用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妙笙此刻隻覺得身體中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連肚子也隱隱的疼了起來,更糟糕的是,伴隨著她恢複真身時所恢複的仙力快速地流逝,再這麽下去,她連維持真身的力量都沒有了。
趙澄嘴中狂吐鮮血,昨晚她被妙笙重創,傷勢還沒有恢複——三叉戟的力量太過霸道,導致她的傷口一直無法愈合,而且那股霸道之力無法化解從而在她體內亂竄,讓她的經脈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加上妙笙的這一重擊,她胸前立馬沁了血跡。
察覺到自己的傷勢之重,趙澄眼裏劃過一絲狠戾,躍身而起,撲向了月蕪。
妙笙臉色一變,“快走……”
“噗……”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趙澄的一隻手已經穿過了月蕪的胸口,鮮血從趙澄的指尖滴落,開出了妖豔的花朵。
一股淡淡的光芒從月蕪身上流向趙澄,而趙澄胸前的傷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
“放開她!”妙笙怒不可遏,隨手一招,三叉戟已經握在了手中。手腕翻動,一圈又一圈的金光從三叉戟尖端飄出,直奔趙澄身上。
趙澄冷哼一聲,右手從月蕪胸前抽出,急速退後,躲開了奔自己而來的金光。
“哼……”月蕪痛哼一聲,鮮血飛濺。妙笙接住她軟下來的身體,緊張地問道:“你怎麽樣?你要挺住,我帶你回海族,父皇和母後一定有辦法救你……”
“不用了!”月蕪釋然地看著眼前慌亂的少女,第一次以平心靜氣的心態對她。“龍太子說得沒錯,我是海族的叛徒,有此結局,是我自找的。”
“我以前恨過你,也殺了很多人類,因為你為了人類而殺了我哥哥!但是,我現在好像理解了為什麽你要護著人類了。抱歉,公主殿下!”
“閉嘴!”妙笙打斷她,“我不管你接下來想說什麽,哪怕是想贖罪,你都得活下去,活著回海族接受懲罰……”
月蕪隻是笑看著她,身體卻逐漸地變得虛幻,最後化為虛無。
妙笙愣愣地看著月蕪消失,而後抬手捂住了雙眼,顆顆淚珠從她的指縫間滑落。
原來,不論月蕪做了什麽,她都是希望她能活下去的,隻因為她是她在岸上認識的第一個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