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十

  二十

  大司命青嵐,自幼與天地相親,五行修為極高。青嵐的師傅一直覺得她會成為楚國最優秀的大司命,將日漸式微的太一門帶回鼎盛。只可惜,青嵐愛著這天地萬物,獨獨不喜王座之上的君主。直到後來,出現了一個比她更加優秀卻又偏執到極致的荏苒,青嵐終於可以放下自己作為少司命的使命遨遊天地。


  她們這些與天地本源相近的人,是離塵世最近卻又最遠的人。為了不沾因果,青嵐從不輕易給人測字。她只給三個人測過字,一個是命中注定為天下之主的禤景宸,一個是理應為亡國之君的刺帝鍾離塵,還有一個便是此刻坐在她身前的鐘離朔。


  一個……本應該在八歲之時,就死在宮牆之內的孩子。


  在東皇的星軌中,楚末的國君應該是刺帝,刺帝的□□導致楚國陷入多年戰亂。為了天下百姓,大將軍禤景宸揭竿而起,取天下而代之。


  這一切,都與那個少年無關。


  直到青嵐路過雲州,見到那個原本應該死去卻又還活著的孩子時,青嵐發現她竟然算不到這個孩子的星軌了。


  第一次未能測算星軌的青嵐決定回到源州城,留下來觀察這個天下的變數。


  她看著刺帝死去,看著萬民歸心,她原以為自己還會看到鍾離朔穩坐江山,將變了的星軌延續下去。可是最後,楚國的星盤驟然崩塌,鍾離朔死去,原本應該持續多年的戰亂竟在半年內平息。


  而星軌,恢復成了青嵐十多年前測算的模樣。


  那個變數消失了,一切回到了正軌。禤景宸還是做了天下之主,而九州的百姓卻因為少了多年的戰亂迅速恢復了生機。


  這一切,都是因為鍾離朔。


  鍾離朔,是東皇的恩賜。


  抱著這樣的念頭,青嵐曾耗費心力,焚香問靈,只想溝通陰陽在鍾離朔死後告知她一切。卻不曾想,幾次三番都未能如願。


  鍾離朔的靈魂沒有去到歸墟,也未回到東皇的懷抱。她一直奇怪鍾離朔死後去了哪裡,甚至懷疑對方是否真是楚國傳說里說的那樣,是東皇的化身。直到今天她看見這個少年,她才知道鍾離朔去了哪裡。


  她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星軌上。


  身為大司命,見過許多不可說的事情,因此也就有了許多不能說的事情。逝者已去不可追,生者有來莫回頭。青嵐深知這世間的諸多規則,也因此,在看到鍾離朔的那一刻,她什麼都不說,也不能說。


  她知道鍾離朔聽懂了她的話,於是笑道:「這世間有千萬種奇事,早年間讀太一雜錄,見到的一樁奇聞,想不到今日竟活生生在眼前。無論如何,值得慶賀。小公子,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鍾離朔掩下眼裡的激動,舉起了杯盞,說道:「我也敬先生一杯,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


  「這次不說我是神棍了?」青嵐笑著打趣,顯然十分高興。


  「我從未這般覺得過。」鍾離朔笑笑,坦然回復。


  「我可是還記得的。」青嵐輕咳一聲,裝得一臉大義凜然,說道:「『監天司測農時定節慶,但能斷得了人一生嗎?說什麼天下之主,如今的天下之主不是陛下您嗎?您好好的,太子妃怎麼可能做天下之主,再說了,還有我呢!單不說這個,便說太子妃要謀反,我是第一個不信。這太一門的人滿口胡說八道,忽悠起人來個個都是神棍,監天司也一個樣,陛下你也信這無稽之談嗎?』」


  青嵐說的是當年鍾離朔在皇帝寢宮時說的話,她比鍾離朔大了足足三十歲,可卻一點沒有愛幼的意思。拿著鍾離朔護著太子妃大罵太一門的話,含笑道:「公子當日可是連妖道都罵出來了的。」不巧,青嵐也是太一道人,那天躺了個滿槍。


  鍾離朔洒然一笑,言道:「我都記不得了,先生還記得嗎?」


  「記得的。」青嵐笑道,說:「臣還是第一次見公子這般據理力爭,慷慨激昂,著實令人敬佩。」


  「公子其實是一位……」


  鍾離朔擺擺手,說道:「提這個幹什麼呢,其實我有好多事都記不太清了。能活著,已經很不錯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且過好當下便是。」鍾離朔舉起杯子,朝青嵐敬了一杯,說道:「今日得見先生,心中惶恐不安已然盡散。昭明,感激不盡。」


  「公子果然一如既往地洒脫。」青嵐點點頭,言道,「我如今雖做不了什麼,公子若有需要,我盡可幫忙的。」


  鍾離朔擺擺手,笑道:「不勞先生了,我如今過得很好,不知比往日快活多少,只是……」


  「公子放心不下陛下?結髮夫妻,人之常情,若是有心,再續姻緣也不難。」青嵐心想,這兩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無論生還是死,都會在一處,難得的鴛鴦蝴蝶命。


  似被青嵐說中了心事,鍾離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心翼翼地問:「方才是她?」


  青嵐點點頭,說道:「陛下是來太一觀上香的,今日是昭帝的冥辰。」


  鍾離朔心中一緊,半是欣喜,半是憂傷,輕嘆一聲,道:「原來她還記得啊?」竟然還會記得她的壽辰,是不是代表皇后心裡有她?無論是怎樣的感情,知道自己被皇后惦記著鍾離朔還是十分開心的。


  「公子不能與人說,何不妨找個機會與陛下說一下呢?」青嵐知道,那個一國之君,心裡是惦記著鍾離朔的。


  可是鍾離朔卻搖搖頭,言道:「不能說。此事,也就先生能信,我這般身份,多說無益。」


  她曾是君王,若是告知了皇后,讓皇后如何抉擇?就那人耿直的性子,必會給予她無關緊要的尊貴。可鍾離朔要的不是這個,她要的是快活的過一生,而這一生里,還包含了與皇后在一起。


  她原以為自己無所求,卻不曾想,竟然有如此多的奢望。


  青嵐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心裡卻想,總會有一個身份能讓她們去坦誠的。而這個身份,只有鍾離朔能合適。


  她們監天司不參與政事已經太久了,這件事,插上一手勢在必行。至於陛下,但時候總會讓她心甘情願的下旨。


  鍾離朔與青嵐對坐了一下午,因為雙方都不能將話說得太明白,兩人便像打啞謎一般說了許多。這一生都在致力於星盤測算的大司命,對鍾離朔的經歷很是好奇。


  諸如醒來之後的身體變化,以及心得一類。或許是鍾離朔死前被大火淹沒,有好些事她都記得迷迷糊糊地,比如關於刺帝,再比如朝政的事。但是少年時期與皇后在一起的日子卻記得很清楚。


  大司命便安慰她,重新開始,只過快樂的日子便是。大司命只以為鍾離朔將刺帝之死,以及那些恩怨都忘記了。卻不知道,她不是忘記了,而是放下了。


  因為鍾離朔覺得,無論是功德還是罪孽,都隨著她身死消散。


  如今她得人生恩,便要替樂正溯好好地過完一生。


  她與樂正溯的一生,會是沒有苦難的一生。


  人生就像東流水,奔流到海不復回。只能向東流去的一生,無論是波瀾壯闊,還是風平浪靜,都要好好活著。


  兩人聊到了下午,待鍾離朔好好傾訴完,青嵐才起身,將她送了出去。鍾離朔本來想拒絕,但青嵐笑笑,言道:「樂正大人對你十分愛護,你這一中午不見,怕是在到處找你了,我跟著去,會讓你家人安心些。」而且,也能為監天司的行事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


  「走吧,小公子。」


  鍾離朔再無法拒絕,點點頭,便跟上了青嵐的腳步。果真,兩人幾步踏出不可知,便聽到梅林里到處都在呼喊著樂正溯名字。鍾離朔只覺得無奈,在青嵐充滿慈愛的眼神下,應了侍人的呼喚,而後被領到長姐面前。


  樂正潁一見她便跑過來,望著她身上厚重的道袍,著急地問:「溯,有沒有傷到,你去哪裡了?」


  鍾離朔只得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輕聲道:「長姐,我無礙。」


  「小公子只是到我那處去做客了,樂正大人還請放心。」一旁的青嵐開口,這才引來了樂正潁的目光。


  樂正潁扭頭看去,只見青嵐幾十年如一日的年輕面容,躬身行禮,「見過大司命。這次,舍弟多有麻煩大司命了。」


  青嵐擺擺手,言道:「小公子十分有趣,能得她作伴,我心甚喜。」接著,青嵐沖著鍾離朔說道:「小公子既與家人碰面了,那在下便告辭了。小公子,他日有緣,再來一敘啊。」


  鍾離朔點點頭,莞爾一笑。青嵐笑笑,便不顧他人,徑直負手離去。


  樂正潁看著青嵐遠去,這才鬆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鍾離朔,見她這幅天真爛漫的模樣,好氣又好笑,說道:「你怎麼跑到大司命大人那裡去了?」


  鍾離朔故作詫異,言道:「青嵐先生便是那位大司命嗎?」


  樂正潁點點頭,算是應承,說道:「可算是找到了,以後別跑那麼遠了,知道嗎?」


  鍾離朔應了話,又聽樂正潁說道:「若還有下次,我可得去找監天司的人算算你跑哪裡去了,真是活潑過頭了你。」半分都不顧忌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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