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些存在心裏的過去
“我媽媽!”阿巧望著上鋪哥哥的木板床上的木板條,思緒開始飛越。
她曾經愛極了兩本書——《我媽媽》,《我爸爸》。這兩本書的每一行字,每一幅圖,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書裏的媽媽外穿花花草草的紅外罩,裏麵穿著天藍條紋圓領衫,披著並不是很卷的卷發,手拿一個白色的印有紅心的茶杯,坐在桌子那邊,眼睛裏蘊滿慈愛,望著書外的人。
我媽媽很棒——
我媽媽是個手藝特好的大廚師,
是個神奇的畫家,
是個有魔法的園丁,
也是一個好心的仙子,我難過時,總是把我變得很開心。
我媽媽像蝴蝶一樣美麗,還像沙發一樣舒適。
我媽媽像貓咪一樣溫柔,有時候,又像犀牛一樣強悍。
……
阿巧翻了個身,抱著她的小碎花枕頭,在夜色中露出甜甜的笑。自從奶奶出院回家後,晚上再睡覺,他們就不再徹夜亮燈。
媽媽是這樣的媽媽。那麽,爸爸呢?
啊,我的爸爸——
我爸爸什麽都不怕,連壞蛋大野狼都不怕。
他可以從月亮上跳過去,還會走高空繩索,
他敢跟大力士摔跤,在運動會比賽中,他輕輕鬆鬆就跑了第一名!
我爸爸他吃得像河馬一樣多,
像大猩猩一樣強壯,也像河馬一樣快樂!
我愛我的爸爸媽媽,
而且,你知道嗎?
他們也愛我!
就這樣,阿巧帶著暢想,把自己哄睡著了。
再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
耳邊依稀響起魔術師的說話聲,阿巧雙腿一蹬,人就坐了起來。
“哥哥!哥哥!第二天到了!”
哥哥從門框外探出頭來:“妹妹!妹妹!你可算醒了!”
魔術師,不,作家,不不,崔叔叔,他後背背了個巨大的包,兩手拎著奶奶為兩個小可愛準備的行李袋子,在哥哥身後露出大笑臉:“好啦,你吃點早餐,我們就可以出發啦!”
阿巧哪有什麽心思正兒八經吃早餐,她從床上蹦起,胡亂洗了洗臉,接過哥哥剝好的雞蛋,阿嗚阿嗚就往嘴裏塞。
奶奶急得連忙去倒水。蛋黃噎到,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距離起床也就五分鍾的樣子,阿巧號稱搞定了一切,可以出發了。
崔叔叔笑嗬嗬的,帶兩孩子上了一輛農用柴油三輪車。
三輪車在平坦的山路上飛馳,飛出村子,山村在視野裏越變越小,阿巧翹上天的嘴角忽然耷拉下來。
她忽然想到,她隻顧著興高采烈,隻顧著迫不及待要踏上旅程,都沒有好好跟奶奶說再見。
還有朵朵姐!
她分明餘光掃見矮籬笆下貓著個肥肥的圓身體,她知道那是朵朵姐,可她愣是沒有回頭朝她揮手。
阿巧轉頭看哥哥,哥哥臉上已經掛了兩行淚。
“別擔心!”崔叔叔會錯了意,“我會一路照顧好你們倆的,我一定會安安全全把你們送到你們爸爸媽媽手裏的!”
兄妹倆彼此看著對方,隻有他們才知道,他們為什麽變得情緒低落。
到爸爸媽媽身邊固然令人神往,遠離故鄉卻是這樣令人傷感。
不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好奇心大。換上從鄉鎮去縣城的公交車後,兩個孩子很快被沿路的風景吸引,無暇傷感。
尤其是離縣城越來越近的時候,沿路商鋪多起來,行人多起來,小轎車多起來,行人的衣著花哨起來,紅綠燈在孩子們眼中也成了風景。
他們的小眼睛四處忙著看,簡直顧不過來。
並排兩個位置的公交車上,崔裴牙坐在外麵,裏麵留了一個半位置給小兄妹倆。他手握著欄杆,把小兄妹倆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車廂內的擁擠,與小兄妹倆無關。
小兄妹倆嘰嘰喳喳,快快樂樂、此起彼伏地說著“快看,快看。”
崔裴牙的目光變得悠遠。
十幾年前,他的父母毅然決然,帶著他們姐、兄、弟三人離開故土,一口氣奔到雲海城。
在雲海城火車站下車後,5個人口袋裏的錢不過三兩百塊。大家愁眉不展,隻有他快快樂樂。他年齡最小,才6歲,跟阿巧同樣的年齡。
那時候,雲海城這座鋼筋水泥森林,對崔裴牙來說,像是個巨大的樂園。
為了生計,父親很快進了工地,做建築工;母親也跟著進了工地,給工人們做飯。16歲的姐姐進了餐館,擦桌子洗碗;12歲的哥哥負責照顧6歲的他。
就這樣,靠著建築工地,他們在雲海城落下腳。
雲海城的高樓建得很快,一幢摩天大廈,往往也不過花一兩年的時間建設。
一年後,父母參與建設的大樓竣工了。
他們就隨著其他的建築工人搬家,挪到下一個工地。
幸運的是,在下一個工地,他居然入了小學。而且學雜費全免,還有書啊本子發。鑒於他家庭貧困,學校把他的餐費都減免了。
他坐在明亮的教室裏,跟城裏的孩子們一起讀書。說的是普通話。他常常眼中蘊滿淚花。他替他哥哥惋惜!要是哥哥能跟他一起坐進教室就好了。
兩年後,又一幢大樓竣工了。
19歲的姐姐嫁了人,是工地上的一個小包工頭。姐夫長得有些醜,脾氣有些大,但挺照拂他們家。
他們終於不必隨著建築隊搬遷,也不必住在簡樸的工地宿舍,而是租了一套房,像城裏人一樣上樓下樓地進出家門。
哥哥16歲時當了汽車美容店的學徒工。
眼看一家人生活越來越好,父親卻意外出了車禍。
父親在進入新工地的間隙,兼職做了一名快遞員。可是,他本人卻是從骨子裏懼怕雲海城的車水馬龍的。
他永遠也無法跟任何人坦白,正是因為他想要一輛遙控飛行器,父親才決定做一段時間的快遞員,多賺點錢。
當父親被醫院宣判死亡時,他渾身像秋天枝頭上的樹葉一樣,一直在發抖。
父親死亡之後,他好像開通了一新的感應世界的方式,變得極端敏銳起來。他的成績扶搖直上,他的話語越來越少,轉而開始筆在紙上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