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燃燒
張雪友這超出劇本設定的話一出，滿堂皆驚。眾人噤若寒蟬的震驚也不是表演出來的。因為這句話太尖銳了，尖銳得刺破了次元的障壁，從戲裏的角色穿刺到了戲外的人生。
這句話的殺傷力看似不大，但語言的刀刃，偏偏對準的是在真實世界裏，因為“一脫成名”而被封印的湯維。
寂靜，絕對的寂靜。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湯維的身上。
而湯維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隨即變化。驚愕，憤怒，羞恥，恐懼…如果說是表演，那她這一瞬間的情緒爆發，完全壓製了在場所有的人，如果是真情流露，那…林飛不敢想象。
“拉人下水，勸人從良，男人，不就愛看漂亮女人脫去衣服，然後站在道德製高點進行批判嗎？”倔強的淚水不甘地掉落下來。這個女人，麵對這樣的情景，沒有退縮，也沒有逃避。哪怕已經結疤的傷口，又一次在眾目睽睽下，被撕扯得鮮血淋漓。
她就這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無論周圍是什麽目光，鄙視，憐憫，覬覦，嫉妒，憎惡，她不為所動。
在這一刻，真與假已經不重要了。湯維如鳳凰涅磐般，燃燒著自己，跨越了時空，打破了障壁，貢獻了最震撼的出演。
“老婆…對不起。”張雪友似乎又回到了戲裏，他懊悔地請求著湯維的原諒。
湯維眼神轉冷，她示威性地環視四周，現場無人敢與她對視，接著決絕的轉身，徑直走進了洗手間。
劉嘉靈神色極度複雜地看了一眼張雪友，戲裏戲外，也走進了洗手間。
林飛甚至感覺她還狠狠剜了一眼自己。
我可太冤枉了…他欲哭無淚，劇本裏可沒有這個轉折，自己也不是故意算計劉嘉靈的…林飛知道自己這次肯定把劉嘉靈也得罪了。
但形勢不由人，現在也隻有她去安慰湯維最合適。
“CUT！”林飛神色凝重地喊停。劇情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如窒息過一樣，長出一口氣。
“張雪友，你怎麽回事？”張國容不滿地指責道。“林飛，這麽殘忍的話，還能當台詞嗎？是不是你讓他說的？”
“我想，這不關他們的事。”梁嘉輝說。
張雪友一臉無奈，“是湯維小姐堅持要我這麽說的。”
林飛：“大家先休息一下。我找湯維小姐談談。”
湯維正在梳妝鏡前不緊不慢地補妝，絲毫沒有剛才情緒激動的樣子，她看到林飛進來，並不驚訝。
“湯維小姐，何至於此，你確定要做到這個程度嗎？”林飛問道。“我現在可以把這部分內容全部剪掉，大家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重新拍完這一段。”
“林先生，謝謝你的好意。”湯維說道，“這就是我的本意。你讓我們即興發揮，自由設定自己的身份，而在前麵的台詞中我也已經透露了，我所扮演的金發女郎，在結婚前就是一個不紅的女演員，這樣的背景下，曾經為了出位拍過大尺度的影片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我也是學導演的，這樣能夠打破戲劇與現實界限的演出，不是每個導演都夢寐以求的嗎？”湯維說，“同時，我也是個演員，不是在一旁陪笑的花瓶。我也有我自己的追求。
她抿了抿鮮紅的嘴唇，“我知道我的演技拖了大家後腿，所以隻能用這個不光彩的辦法，才能激發自己的潛力。”
“可是你也是個女人，是父母的女兒，以後還會成為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親，這樣對你來說是一種不公平的透支。”林飛勸說道。
在他看來，演員沒有必要為了拍戲過分犧牲自我。而湯維每拍一部戲，就要傷害自身。實在是太過沉重。雖說不瘋魔不成活，但演員若是入戲太深，傷害到自己。林飛對於希斯萊傑這類入戲太深反噬自己的演員，還是比較同情。
“林導，你是個好人。”湯維沒有看林飛，而是輕輕畫著眼影，眼波流轉。“謝謝你，我原以為你和李安導演一樣，最關心的隻是你自己的戲，沒想到你還會如此在乎我的感受。”
“是的，這段戲很痛苦，但是有林導你在，我相信這是值得的。”她畫完妝之後，輕輕地抱了抱林飛，“至少，我演的是湯維，是我自己，而不是王佳芝。”
“而且這部戲一旦上映，肯定會給你帶來是非。”湯維說，“到時候還請你不要介意。”
林飛這才意識到，這段劇情，自己很可能被當成製造噱頭的主謀。畢竟觀眾不會相信演員會自己把戲改成這樣，能這麽做的，隻有作為導演兼編劇的自己。
林飛愣神期間，湯維走了出去，繼續準備剩下的表演。
“好了，大家繼續。”眾人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後，林飛重啟了拍攝。
攝像機又在隱蔽的角落開始了拍攝，片場的局麵越發白熱化。
在湯維的刺激下，在場的巨星們紛紛展現出了更好的狀態，劇情體現出強大的張力，場麵好似在刀尖跳舞，一群情緒波動的男女，時刻都處於崩潰的邊緣。
梁超偉為了掩護張國容的取向，自己默默承擔了基佬的身份，而這導致妻子張蔓玉情緒失控，直接承認了自己酗酒肇事致人死亡的事實，而張雪友的情婦也爆出了自己懷孕的猛料；而張國容也最終承認了自己是同誌的事實。
湯維的表演依然可圈可點。當眾人意識到衝進洗手間的湯維久久沒有動靜時，擔心她安危的大家合力破開了門。
而此時的湯維，綰起了頭發，塗上了烈焰般的紅唇，金色頭發的加持下，整個人顯得精明強幹而又散發著危險的魅力。
她轉過身來，告訴張雪友，自己已經將他情婦懷孕的消息告訴了他的母親，隨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走到張國容身前，說道：“你今晚沒有帶【朋友】過來是對的，好好保護他，別讓你們受到傷害。”隨即信步走出了公寓，準備開啟新的生活。
整個表演一氣嗬成，將金發女的轉變表演得氣場十足而又合情合理。而金發女的言行也說明了她早就對張國容的取向知情，但是還是選擇了善意的尊重與隱瞞。整個人形象顯得更加立體。
擔心湯維的林飛也放下心來，她似乎與劇中人物一樣，在痛苦中獲得了涅槃，戰勝了自己，走向了新生。
終於，故事到了結尾。
這裏又是一個巨大的神反轉。
原來這一切狗血淋頭的事情，從一開始就都並沒有發生，在梁嘉輝的堅持下，這個遊戲並沒有開始，眾人隻是度過了一個平常的晚宴，就在和睦的氣氛中各自離開了。
當妻子劉嘉靈問道他為什麽不願意玩這個遊戲時，他的回答擲地有聲：“我堅持不玩這個遊戲，是因為我知道，我們的關係是脆弱的，每個人都是。有的人則更加脆弱。”
是的，從一開始，他就知曉很多事情，甚至包括他妻子出軌好友，而他也預料到了這個遊戲會帶來多麽可怕的後果，所以堅決拒絕了這個遊戲。
“CUT！”在林飛的一聲喊停之後。這部電影的拍攝總算結束了。
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著魚肚白，整整一夜的拍攝，所有人都已經精疲力盡。
“大家辛苦了。”在林飛的要求下，所有劇組人員一起合影，隨後便宣布可以解散了。
“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今天晚上也不用再來了，接下來我會根據已有的內容進行剪輯。”林飛說道，“有這麽多好的素材，我相信應該很好剪出來的。”
林飛再次向湯維確認了是否需要修改她那部分劇情，得到否定的答複後，便也不再堅持。
也許是太過疲憊，或是這場經曆過於刺激，已是不惑之年的眾巨星離開時都比較低迷。
隻有張國容對湯維說：“搶戲需要這麽拚嗎，靚女？”
“雖然今天有種被你利用的感覺，但是你真的是個優秀的演員。”
湯維的犧牲與付出，獲得了他的認可。
林飛拍完了這部電影，也感覺是度過了如夢似幻的一天，自己就這樣與這些巨星共同合作，拍出了一部電影？他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對於這部港版《完美陌生人》的票房，雖然他被薑智強許諾，會有這部電影百分之二十的票房收益分成，但是他卻沒有太高的期望。
首先是因為湯維出演，這部戲能否在大陸上映還未可知。
其次是雖然陣容群星雲集。但一部純粹靠對話推動的電影，在電影院中放映，會有多少人願意去看。林飛沒有把握。
而根據香港著名導演王晶的推算，一部香港電影，若不能在大陸上映，僅僅依靠香港本地的票房。在有限的資源與國外電影的擠壓下，最多隻能獲得六百萬左右的票房。僧多粥少，內卷嚴重，外憂內患之下，這也是近幾年香港電影人紛紛北上求生的真正原因。
算下來僅靠香港票房，自己的分成也就一百多萬港幣而已，還不如他給《大業》的兩首曲子賺得多。至於《完美陌生人》剩餘的票房收入，除去返還安樂影業的製作發行成本，剩下的都將交給香港電影發展局設立的“電影發展基金電影製作融資計劃”，用於資助香港電影製作及培養電影行業人才，有些類似於《小鞋子》當初拍攝獲得的資助。
不過手上的工作還是要善始善終，林飛白天補了一會兒覺，便與阿文一起開始剪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