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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潛修小成

  放學之後,風少游一路琢磨著,一抬頭便看到了東面山巔的翔龍石,於是習慣性地伸手畫了個圓,微低頭收於心口,以示敬意。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鎮子中心,正碰上趕集,東市最熱鬧的時候,擠擠攘攘都是人頭,一眼過去,雜貨鋪,藥鋪,鐵匠鋪——最熱鬧的當然還是鐵匠鋪。


  「瞧一瞧看一看吶,本店新鑄烏金鎬頭鋒利尖銳、經久耐用,保用十年不崩刃吶!」這不,老遠就聽見鐵匠鋪「大嗓蒙」的吆喝聲。


  「老懞,給我打一套下礦的,鶴嘴鋤,鑽子,氣死風——」


  「喲,二小子也要下礦了?」


  「是啊,小子不爭氣……沒蠱蟲來找他,唉——」


  「花仔,來盞雁魚燈!」


  「您老這運氣真好,就剩這一盞了,再來晚一步就沒了。我們家的雁魚燈不僅防風防塵,還能調節光線陰暗,下礦指定好使!」對門的花姨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邊說邊麻利地將一盞雁魚燈擺上了櫃檯——鴻雁回首銜魚佇立狀燈型,雁體態寬肥,頸修長,雁喙張開銜一魚,魚身短肥,下接燈罩蓋,確實極為別緻。


  「……老魚,溫一升酒,半斤牛肉,要勁道!」一個漢子在魚家飯館外頭叫道,車子軲轆軲轆地輾過去。


  「好嘞!」


  「查梨條、查梨條賣也!脆鬆鬆鮮潤潤明晃晃拌糖兒的龍纏棗頭,甜津津香噴噴紅馥馥帶漿兒的柿子——」這是叫賣果脯的,一口氣念將下來,光用聽的,就已經足以讓人口舌生津。


  「給我兩個梨!」隔壁大嬸叨叨地:「阿元這孩子,這兩天也不知道怎麼了,成天嚷著渴,哎喲喲,鄉里鄉親的,可得給我揀好的——」


  風少游就混在這人群里,腦袋像是要炸掉了一樣。


  自他踏入東市以來,就像是掉進了信息的汪洋大海,各種聲音,表情,舉動,算計與掂量,滔滔不絕。


  他幾乎是被這些訊息裹著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向哪裡——那像是完全由信蠱主導的一個事情了。


  當他不自覺停下腳步,睜眼看時,發現自己竟然登上了戲台。蠻山鎮沒有專門的戲班子——鎮長和莫德家養的不算,一般鎮上人也沒這個排場,就只在秋元祭晚上,大伙兒推幾個人出來粉墨登場,樂上一樂。


  所以這個時候,戲台上沒有人,就只有蒼金色的陽光,熱熱鬧鬧地攤在地板上。


  莫非……信蠱喜歡這個?風少游站在戲台上,右右張望,戲台的地勢原就比別處高,站在檯子上,更是能夠盡攬東市的風光,所有,家長里短、私房密語、掌故談資、喜樂哀愁,一時都向他涌過來。


  起初紛繁而無序,說的,唱的,叫的,哭的,笑的,喊的,吆喝的,有人走動,有人蹦跳,有人奔跑,有人面色安詳,有人急得額上爆汗,有人無聊得快要睡著了,有人愛憐地看著手中的孩子……


  漸漸地,漸漸地,各色訊息剝離出一條一條細如蛛絲的氣流,蜿蜒匯聚,向他湧來,他恍惚覺得自己就像是屋檐下結網的蜘蛛,手中有千條萬條的線,在與他神思接觸的剎那,湧進他的體內。


  氣流在經脈中積累,開始緩緩隨著經脈運行,一縷縷匯入了信蠱印記之中。那熟悉的又是溫暖又是冰潤的感覺又來了,這一次氣流從信蠱的位置出發,遊走體內,最後注入元竅之中,進入中空球體的一瞬間,它化為一絲水霧,滴入底部微微蕩漾的元液。


  只是它的量太少,少到元液的「水位」沒有絲毫變化。不過吸收還在繼續,空氣中源源不斷的靈氣一絲絲被吸引過來,在風少游體內循環奇妙的旅行,最終化為意念之中的寶貴液體……


  整整過了兩個小時,風少游才睜開眼睛,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身體似乎比往常更加輕盈,和信蠱血脈相連、呼吸相通的感覺也更加清晰。


  對風少游來說,每一步修練的體驗都十分新奇,猶如登山看景,每升高一步,風景就更加秀美。


  課本上說的下一步是什麼來著?

  對了!是「用元液催動信蠱」!

  基礎理論風少游早就看過,不是問題。他再次閉起眼睛,意念下潛,讓精神沉入元竅之中合而為一。


  他回憶著秋老師演示過的牽引元液的動作,意念如絲,將一絲元液包裹,然後小心翼翼的拉扯起來,那一絲元液被意念牽引著緩緩上升,卻又忽然跌落,在平靜的元液中濺起一點水花。


  風少游再次重複剛才的動作,這一次更加小心與耐心。包裹,拉扯,逐漸上升,最後終於脫離元竅束縛,沒入經脈之中!


  被意念包裹和保護的元液,如同一根長長的絲線,從元竅中源源不斷伸出,似乎永無盡頭。經過上身,蔓延向手臂,終於和信蠱匯合!

  元液進入的瞬間,信蠱印記的邊緣閃過一圈微光。風少游的雙眼猛然睜大——他自己不知道的是,他的一雙瞳孔漸漸變淡,最後竟成為了淺灰色!


  他只知道視野變得更加開闊,其他一切感官都變得無比清晰深刻。


  所有的感覺延伸,再延伸,在空氣中織成了一張細密的網——他覺得自己更像一隻蜘蛛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舌頭和手彷彿能輕易順著蛛絲滑出去,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任何一個人,或者說任何一個生物,哪怕是最輕微的動靜,都不可能瞞過他。


  這時候東市已經散場了,店鋪關門,依稀幾點燈火,他能清楚地看見燈火下的人,樹葉上的脈絡,石縫裡的蛐蛐,甚至能從炊煙里分辨出鎮上人今晚的菜色,從風裡聞出花與草的類別……


  突然,風少游感覺到右手手腕里有動靜,低頭看時,只見兩個翅膀在撲棱,使勁撲棱,像是想要傳達什麼信息。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信蠱閃過異常信號了,風少游試著把手臂舉高些,再換個方向,折騰了半天,依然無法弄明白這種信號究竟要表達什麼。翅膀撲騰得更厲害了,隱隱能感受到一股牽引力,風少游困惑地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往前走——幾步之後,光影倏地熄滅,腕上的蠱印再無任何動靜。


  他抬頭望向那蠱蟲似乎有所感應的方向——


  「蠻山礦區?」


  全鎮人賴以生存的寶藏,也是他父親遇難的地方。那裡有什麼吸引著信蠱,呼喚著信蠱?


  是仇恨?是思念?還是遠比這更複雜的情感與謎團?


  「喂,我的本命蠱是你,是因為你能帶我去一切意想不到的地方嗎?」


  風少游輕輕地問。


  當然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少年孤獨的影子,在月光下坐了很久很久。


  幾天下來,學生們陸陸續續完成了「元竅感應」這一課。金鈴只比風少游晚了一天,她自己倒沒什麼,管沖反而倍感光彩,吆五喝六,鐵口直斷金鈴的元竅比風少游的強。


  風少游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咽了回去。笑笑就走,管沖反倒來了勁,追上去問:「有話就說啊,來來來,別憋著!你不是挺能說的嘛,說呀、說呀!」


  風少游左右看看,擺擺頭示意管沖跟他到沒人的角落。管衝倒被氣笑了:「怎麼著?你還想打我?得了,我讓你三拳,免得別人說我欺負你,要不把你那倆跟班也叫上……」


  風少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句話,以後可別再當著人說了。」


  「什麼話?」


  「金鈴的元竅是不是比我的強先不論。元竅這東西只可內視感知,請問你是怎麼看見,怎麼比較的?難道你又弄了個『透視蠱』?你透視我也就算了,金鈴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你偷看人家還要大聲嚷嚷出來,要不要臉?」


  管沖的臉慢慢紅了又白了,字面意義上的呆若木雞。眼看著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從腦門往外冒。


  「我……我哪有……你胡說!」管沖登時慌了張,急得臉都漲紅了,左看右看,幸好金鈴並沒有跟上來,但是他還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放心,要這話傳到金鈴耳朵里,金鈴怎麼看他?金鈴會再也不理他了吧!一想到這個可能,管衝心都要碎了:「你你你……你扯犢子……你胡說八道……你血口噴人……」


  他把他這輩子能想到的詞全都搬了出來,風少游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到他詞窮,方才輕描淡寫添一句:「跟我說有什麼用,去和金鈴解釋啊,看金鈴信不信你。」


  管沖:……


  一直到風少遊走遠,管沖還獃獃站在那裡,汗如雨下。


  本命蠱修鍊順利,鬥嘴也完勝管沖,風少游心情大好,他按著課本上所講的程序,摸索著適合自己的步驟,每一次氣沉元竅入定的成果都比上次更好。


  第一天,他感受到的信息流能量大約是百步範圍之內。第三、四天,他發覺這範圍已經擴散到一公里開外。和元液一起匯入元竅的,還有高速湧入感官的龐雜信息。起初免不了頭痛耳鳴,但很快就能處理得圓轉自如。外藏萬境,內察一心,念念相系,深根寧極。不出幾日,整個東市的各類資訊已盡在掌握了。


  「這都是本命蠱在幫我!」他喜滋滋地想著。


  正待調息收功,忽然聽到一串前言不搭后語、喋喋不休的葷話。


  片刻后,三四個漢子勾肩搭背地出現在街口,晃晃悠悠地朝風少游打坐的地方走來,看來是喝高了,滿身的酒氣,打量風少游的眼神也歪歪斜斜。


  「喲!這不是新鮮出爐正當紅的小蠱師嘛!」一個高個子冷笑連連。


  另一個大舌頭醉漢晃著手裡的酒瓶說:「來,陪哥兒幾個喝幾口?」


  邊上一人怪笑道:「咱們算什麼東西,人家可是蠱師呢!眼睛都長在頭頂,還能看得見咱們幾個?!」


  「呸!」大舌頭醉漢一口唾沫幾乎吐到風少游臉上去——大概因為沒吐中,多少還有些遺憾:「蠱師?就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他也配?」


  「雜種」兩個字入耳,風少游只覺得腦袋裡轟地一聲響,血直衝了上來,他死死盯住這個人——這個人該死。


  大舌頭醉漢也下意識地一愣,之後為了掩飾笑得更狂:「怎麼了?氣急了?你倒是用蠱蟲放個法術給我們瞧瞧啊!」


  風少游盯了他一眼:「你們倒是挺懂行的,三句話不離蠱字。可我從沒見過幾位,為什麼找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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