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哪裡?


  風少游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周圍很黑,很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短促,短促到近乎驚恐。他發現自己在奔跑、拚命地奔跑……我為什麼要跑?他忍不住這樣問自己。


  汗水順著他的頭髮流到下巴,啪嗒!

  他想要停下來想一想,但是彷彿有一種力量在逼他,逼得他拚命地向前跑,向前……前面有什麼呢?


  咚——咚——咚——


  什麼在響?

  那聲音遲滯又洪亮,從身後,不,從四面八方向他涌過來,追過來,壓過來……他不敢回頭,也不敢停,只能拚命地、拚命地跑,忽然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倒:「少游!」有人喊他的名字。


  是——誰?


  他仰頭去,還沒有看清楚,身後的黑影已經籠罩下來。


  一個巨大的黑影,他看不清楚它的模樣,只感覺到它的巨大,也許有三個他那麼高,兩個他那麼大,像是一個巨大的石像,石像乾裂開來,一塊一塊的巨石構成他的關節,它腳踩著地,頭頂著天,它的視野籠罩了他的全身。


  那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答案已經到了舌尖,只是吐不出來。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在崩裂,頭頂簌簌地落下塵屑、石塊,風少游不由自主地退、退、退……但是怪物比他快,它的爪子搭在他的肩上,爪尖穿進他的身體,它張開血盆大口,森森獠牙掀開他的頭蓋骨——


  「啊——」


  「痛痛痛——輕點輕點輕點!」風少游跳了起來,刨子從手上掉下去,發出「當」地一聲響,他的頭髮被一隻毛茸茸的粗黑大手狠狠揪起,扯得頭皮生疼——怪不得夢裡怪物會掀他的頭蓋骨——耳邊傳來莫爺的吼罵聲:「老子請你來睡覺的?」


  「莫爺——」


  「不知好歹的東西!還想做蠱師呢,做你的春秋大夢吧!」被喚作「莫爺」的人狠狠「呸」了一聲,唾沫星子撲頭蓋臉地下來了。


  「莫爺息怒,莫爺息怒!」旁邊一個瘦削的老頭連忙撲在地上求饒,「看在他爹曾在您麾下效力多年的份上您就饒了他吧——」


  「柳叔……」


  「老東西,你可管教得真好,今天的晚飯你們就別吃了!」壯漢說著拎起風少游奮力一扔,揚長而去。


  就和往常一樣,提到父親,風少游就沉默了。


  自從十年前在蠻山礦上擔任安保巡檢的父親不幸遇難,母親不久也鬱鬱而終后,風少游便和鎮上的鰥夫柳叔一起相依為命。柳叔是鎮上的木匠,這些年多虧有他關照,帶著風少游在礦場總管莫德的府上做些木工雜役勉強過活。


  風少游摩挲著腫脹發麻的頭皮攙起地上的柳叔,默默撿起掉在地上的刨具繼續幹活。


  這是他今天刨的第十三根木頭,望著輾轉連綿的莫府樓宇,在這樣的大宅院里似乎有永遠做不完的木工活計。


  他想起夢裡那個聲音,那個遙遠的,陌生的聲音。他已經記不得父親的樣子了,也記不得父親的聲音,卻一直固執地認為,夢裡喊他的那個人是父親。就像他一直固執地認為,夢裡那個追他的怪物是岩魁一樣。


  岩魁吃了他的父親,在他四歲的時候,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每次想起,風少游還是不由自主摸到胸口的松香墜。這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窗外飄來膳食房烹飪的肉香味,風少游禁不住咽了咽口水,雖然平時只能得到些主家賞賜的殘羹冷炙,可是風少游也能從中品出獨特的美味來——那是連蠻山鎮上最好的酒樓也不一定有的山海珍味。


  「咳咳……咳……」一旁傳來柳叔幾聲重重的咳嗽,似乎看透了少游的心思:「明天就是擇蠱式之期了,要做得人上人,可得爭口氣,我也好給你死去的父母有個交代。」


  「要是你柳川哥還在就好了,有他教導你總好過我這目不識丁的老頭,可惜……」柳叔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痛惜。


  柳川是柳叔的獨子,當年也是蠻山鎮上的一位蠱師,後來聽說失蹤了,這些年一直音訊全無。


  「你平素散漫浪蕩慣了,若是有幸進了蠱院,可得收斂些,免得吃虧!……忙完手頭的趕緊歇息去吧……」說完又是重重的幾聲咳嗽,然後起身一跛一跛地去搬裡間的木頭去了。


  望著柳叔蹣跚的背影和那隻受傷的右腿,風少游的心不由得抽動了一下,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狠狠地刨下幾大卷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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