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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兩界共主(155)

  衣飛石手中的冰束化作霧氣, 赤手拍在郄谷蘭額頭上, 輕輕一推。


  郄谷蘭渾身失力, 一骨碌往後翻倒,一連退出兩米之外才停下。他很意外自己沒受傷,抬頭張望發現衣飛石已經重新回到了謝茂身邊, 看樣子對他的存在並不很介意——並沒有郄谷蘭想象中盛氣凌蟲的驕傲與蠻橫。


  郄谷蘭所不知道的是, 倘若不是情況特殊, 衣飛石連這輕推一下都不會給他。


  衣飛石在這方面一向謹慎,從不肯越俎代庖處置任何謝茂的下屬仆婢,謝朝如朱雨銀雷,包括如今的延嗣清平,衣飛石都顯得很客氣。郄谷蘭是謝茂的傀儡, 衣飛石原本就不該出手處置。


  這不是眼瞅著謝茂又要「堂堂正正」了么?真讓謝茂來處置, 郄谷蘭只怕要被「清白」的謝茂生拆了骨頭。


  如今衣飛石出面對郄谷蘭略施薄懲, 這件事就此揭過,皆大歡喜!


  延嗣清平已快步上前,將書房另一邊的屏風門推開。


  屏風門后是一間小小的會客室, 擺著幾組沙發,供人歇腳聊天。


  郄谷蘭的書房實在沒辦法坐了。他的椅子才用光溜溜的屁股坐過, 被衣飛石推開時摔了幾樣傢具,屋內狼藉一片。衣飛石服侍謝茂進屋落座,延嗣清平停步扶了郄谷蘭一把, 郄谷蘭才認出他來。


  「清平。」主人居然給你換了這樣一幅形貌。郄谷蘭略覺嫉妒。


  人的審美是有偏好的。謝茂給延嗣清平調整了外貌, 怎麼都會帶著自己欣賞的三分模樣。郄谷蘭嫉妒的就是這一點兒。經由謝茂出手調整之後, 延嗣清平的模樣只會越來越趨近於謝茂的審美。


  「主人有事吩咐你。」清平讓了一步。


  跟隨了謝茂幾個月,延嗣清平對謝茂的心思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他知道主人只在乎夫人。


  面對著依然弄不清狀況、傻乎乎想著謝茂的郄谷蘭,延嗣清平確有幾分憐憫。他們都是在漫長的等待中堅持著活下來的最後幾隻蟲子,長達數百年時間念念不忘,不是一件太輕易的事。


  可是,蟲子不能總是如願以償。


  數百年漫長的等待與思念一開始就放錯了方向,它不可能為蟲子換來悲憫與獎賞。


  郄谷蘭心中有再多的想念,走進那道屏風門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深埋於平波靜瀾之下。


  「我調整了魂契,十三不知道我的行蹤。」謝茂說這句話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失敗。如果直接去找翮彌十三,小衣是不是就不會撞見剛才那麼尷尬的事情?這些蟲子為什麼那麼熱衷和人類交尾?「我會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你給我找個地方,安排一下,不要太驚動。」


  郄谷蘭對這個命令頗為不解,他不理解謝茂的意圖:「這裡是翮彌十三的勢力範圍……」


  安置謝茂三五天沒問題,如果是十天半個月,郄谷蘭也很難把謝茂的行蹤隱藏乾淨。


  「我可以去邊城。」謝茂說。


  這讓郄谷蘭更加不解了。不過,他的理解能力不重要,命令很明確,照辦就行了。


  郄谷蘭很想侍奉主人一行在官邸歇息一夜,他甚至想撒謊說,一時半會安排不好,只能請主人暫留兩天。


  然而,魂契的控制下,郄谷蘭根本無法對謝茂撒謊。在南海省的菲斯附近,郄谷蘭安排好了莊園衛隊,馬上就能送謝茂過去。那地方是他的勢力範圍,翮彌十三的權力觸角無法接近。


  為了完美融入菲斯鄉下的生活環境,郄谷蘭準備好了當地時興的穿戴,服侍謝茂與衣飛石換裝。


  延嗣清平一直在近身伺候。


  郄谷蘭掐著點送了茶點進門,趁空把延嗣清平逮了出來:「十三出事了?」


  延嗣清平和郄谷蘭是有老交情的,又深以郄谷蘭的執迷為憾。他知道衣飛石能聽見官邸里所有人的說話聲,依然壓低聲線,輕聲告誡:「十三喜歡找主人生蛋。」


  郄谷蘭就不說話了。


  謝茂與衣飛石用過茶點,稍作整理,延嗣清平進門請他們移步。懸浮車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可以出發。


  菲斯鄉下氣候溫暖濕潤,謝茂與衣飛石都換上了輕薄質地的夏裝,出門時,謝茂將外套披在衣飛石肩上,延嗣清平則服侍謝茂穿衣。為了讓一行人的「搬家」看上去更真實合理,郄谷蘭還給他們準備了幾個行李箱。


  郄谷蘭沒有再往謝茂跟前湊,一直保持著一米之外的距離,低眉順目地跟著,降低存在感。


  他的目光放在地上,再沒有往謝茂身上攀爬。


  ——他不想落得翮彌十三一樣的下場。


  ※


  菲斯是神眷之地。


  所謂神眷之地,其實就是謝茂曾經待過的地方。


  在謝茂離開藍星的數百年間,幾位主要掌權的傀儡蟲子將所有神眷之地一一瓜分,菲斯就是郄谷蘭分到的地盤。相比起延嗣清平佔據的指揮部和翮彌十三得到的首都,菲斯這地方其實神跡極少,謝茂來的匆匆,去也匆匆,郄谷蘭只是把謝茂曾經住過一夜的舊屋圈了起來,怕破壞了當初的遺迹,他都不敢住進去。


  菲斯同時也是救世神信仰最堅定的地方。原因很簡單,菲斯的主人郄谷蘭是教門裁判。


  當初三權分立,教宗延嗣清平負責釋法,皇帝翮彌十三負責養民,郄谷蘭則負責清除一切不信者。郄谷蘭號稱地上行走,帶著裁判軍隊在大地上巡邏,在他自己的治下,縱然有不信者都被他殺光了。


  謝茂與衣飛石初臨此地,看見的只有虔誠與歡悅,這是一片沒有異見者的土地。


  「願信主賜福於你。」行走在街頭的人們彼此祝福祈禱。


  這使得謝茂和衣飛石顯得與眾人格格不入。


  不稱神者,是不信者。謝茂和衣飛石這樣冷漠行走的作派,擱在別的地方可能沒什麼,然而,見面不頌信主慈號,在菲斯就是犯罪,會被在街面上巡邏的管控盤問警告。


  有嚴肅的信徒想要上前警告,郄谷蘭安排好的衛隊就匆匆忙忙地跟了上來。


  「主人,請您一定準許在下隨行。」衛隊長是個年輕的人類,留著兩撇小鬍子,眉彎眼亮。


  衛隊成員都穿著綉著裁判所標記的制服,腰間佩戴著槍械與聖鞭,代表著信主的威嚴與教誨——直白一點講,這群人當街打人、殺人都是合法的。只要被他們判定為不信者,不需要證據,當場處置。


  這支衛隊的執法等級比街頭巡邏的管控更高,他們甚至可以判定管控為不信者。


  謝茂在封建極權統治下的謝朝當了幾輩子皇帝,常常白龍魚服溜出門「體察民生」,從沒有感覺到這種全方位的窒息滋味——上古時候的人類總是擔心出門被猛獸叼走,或是被隔壁部落打悶棍,所以,人們聚落為生,建立起國家和法制,藉此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種走在街上隨時摁頭強行「不信者」的生存環境,和上古時代隨時出沒的猛獸毒蛇有什麼兩樣?

  人在早上出門,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去。


  謝茂幾個月前來藍星時,因與准祀神謝茂被迫融合,一直處於難以按捺的暴躁狀態中,天天泡在黃泉水裡,根本沒有與普通生民接觸的機會。


  他昨天在首都街頭遇見的小民與今天生活在菲斯的小民,也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狀態。


  首都向來是延嗣清平與翮彌十三的地盤,郄谷蘭的勢力也很少往那邊蔓延,這導致了首都的宗教環境相對寬鬆。以教宗為首的神廟喜歡用宣講教化信徒,當了皇帝的翮彌十三則是相對溫和——他能幹得出找謝茂生蛋的奇葩事情,怎麼會阻止治下信徒稍微出格行事?

  唯有郄谷蘭的地盤是重災區。


  「這地方的百姓主要以什麼為生?」謝茂問。


  延嗣清平對此倒是不陌生,手裡拿了個讀取資料的終端,說道:「菲斯是南海省的主要糧食種植區,63%的職業者從事種植相關行業。另有近30%的職業者從事軍械相關行業。」


  未來湮滅之前,蟲族的生物科技就已經達到了極高的水準,社會高度工業化。


  極少的職業者從事服務業,因為這部分工作完全可以自動化完成,郄谷蘭也不希望治下小民擁有太多宗教活動之外的社交——他把菲斯的職業者牢牢捆綁在田間地頭與工廠之內,每天除了工作、祈禱,別的什麼事都不需要做,什麼事都不必多想。


  這是純粹的蟲子思維方式。


  蟲族並不關心蟲子們的精神生活,蟲子生下來就負擔著繁殖的使命,該戰鬥的去戰鬥,該生崽兒的就生崽兒,每一隻蟲子的利用價值都很明確。至於蟲子應該追求什麼?蟲族社會並不考慮這一點,每一隻蟲子都只是蟲族帝國榮光的一縷乾柴,註定被點燃和犧牲。


  對於出生蟲族的郄谷蘭來說,菲斯的百姓不過是一種獨屬於他的資源。


  他只需要領地上的小民產出糧食和軍械,不希望小民們生事出亂子,也不關心小民是否「幸福」。


  藍星被蟲族殖民時就顯露出極度高壓的社會形態,信主信仰橫空出世之後,這種管控就越發變態了。身為殖民者的蟲子還會准許被剝削的人類妻妾去遊戲里發泄放鬆,數百年後的今天,信徒的日常里只剩下信仰。


  溫暖的陽光傾灑在身上,街頭帶著一縷微風,這氣候很舒適。


  謝茂看著不遠處修建得金光燦爛的神廟,說:「去那裡看看。」


  他打算去神廟裡挑徒弟。


  比如弄個什麼教法進修班的名目,把看中的孩子圈起來,授以道法。


  ——總比在街上隨便抓住一個對自己說「信主賜福你」的人當徒弟靠譜吧?

  謝茂絲毫不懷疑,如果他在街頭遇到一個資質奇高的天才,想要收作徒弟,剛剛拉來傳法一句,這貨可能就狂奔出去找管控舉報自己了!

  至於為什麼要在噩夢級別難度的地圖裡找徒弟,謝茂對此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充滿狂信的環境里找到一個不信者,這位不信者要麼是個性格缺陷極大的非正常人,要麼是個心志極其堅毅、思想極其清醒的良才美玉。時間有限,先把菲斯這個狂信之地快速掃一遍,逮著幾個是幾個。


  「先生恕罪,似有故人。」衣飛石突然說。


  謝茂心情不算太好,也沒有和從前一樣處處拽著衣飛石,衣飛石告罪之後就撤身,謝茂只看見他的背影。


  故人?謝茂想起近日攆著自己不放的未來客,深怕衣飛石吃虧,連忙追了上去。


  衣飛石從前面半條街的窄巷子里穿進去,謝茂一路追去,發現衣飛石似是直線追蹤,根本沒顧得上路,踩著人家的屋舍瓦檐就飛了上去。謝茂追衣飛石自然沒有壓力,延嗣清平與衛隊也只能展開刀翼飛了起來,衛隊里有人類成員也裝上了翅膀。


  一時間,蟲翼升天,遮天蔽日。


  衣飛石沒來得及說。


  他聽見了極其凄厲的哭嚎聲,勾著他的心弦,必然是和他有羈絆的故人。


  那絲羈絆宛如遊絲,應該是比較遠了。但也可能是對方落入藍星,被阻斷了這份與他的羈絆,因此才變得似斷似續。可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那都是故人。衣飛石故人極少,哪一個都堪稱重要。


  在菲斯的小鎮上追了約摸兩里路,衣飛石方才停下腳步。


  他的面前是一座莊園。


  與附近的建築相比,這座莊園看上去比較奢華富麗,想來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住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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