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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1.兩界共主(145)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衣尚予自己都麻煩纏身牽扯不清了, 哪裡還敢去勾結王爵?

  徐屈心中猛地一顫, 看向衣飛石:衣尚予受文帝深恩,不忍廢帝自立,衣飛石呢?


  就算衣飛石沒想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是否想過廢了宮中那位氣量狹小的皇帝, 扶立傳聞中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溫情脈脈的信王呢?否則,他為何明知道信王心思不純, 卻還是刻意親近信王?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只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 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么?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 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 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 丟了雲州, 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 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托國的絕世悍將,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局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涌。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涌。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拼。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摺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摺,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裡,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只是不聽。」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裡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法給阿爹透個風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


  「這些日子我會盡量讓信王更喜歡我。」


  謝茂心中早有揣測,對此不甚意外。他比較感興趣的是,牆外這個小朋友會用什麼「手段」,讓自己更喜歡他?

  「小石頭,你要做什麼?」徐屈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衣飛石陷入了短暫地沉默,半天才慢騰騰地說:「我要看一步走一步。總之,目前這樣粉飾太平的局面,必須被打破。我要讓阿爹和謝家的矛盾掀到檯面上來。」


  「你要做什麼?」徐屈固執地問。


  還能做什麼?互相傷害咯。


  謝茂看著手提的燈火,輕輕嘆息。衣飛石的打算,竟然和他不謀而合。


  前兩世謝茂想當皇帝,重生以後就不敢出幺蛾子,老老實實地待在行宮替文帝守陵,眼睜睜地看著衣尚予以失疆裂土之罪被斬。在這件事上,有能力力挽狂瀾的人,全天下也不超過五個。可願意豁出一切救衣尚予的,一個都沒有。


  這一世謝茂不想混了,破罐子破摔,故意來找衣飛石。豈料他才剛剛露出一點意向,衣飛石就順竿爬了上來。——前世衣飛石沒能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又在暗中努力過多少次?失敗過多少次?最終眼看著家破人亡,變成那個冷峻沉默從來不笑的模樣?


  衣飛石認真地說:「老叔,我沒辦法了。此事對不起信王,也或許連宮中淑太妃、朝中林丞相也會被一併坑進來,可我沒辦法了。」


  「他若色而不淫、待我謹守分寸,就請老叔向阿爹求救,說信王囚虐於我。」


  「若他行事不尊重……」


  謝茂聽著少年小衣略帶稚氣又冷靜認真的聲音,脊背稍微有點發涼。


  「我便給他一刀,讓他去做太監!」


  嘶……


  徐屈與謝茂同時抽了一口涼氣。


  不得不說,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衣飛石這打算都是分分鐘坑爹造反。


  前者讓徐屈謊報衣飛石受辱,衣尚予若暴起發難,最後查實並無此事,眾口鑠金之下,皇帝必然猜疑他要反,朝野只怕也認為他是試探著要反,這種情況下,衣尚予不反就是死,必然要反。


  後者就更霸道了,衣飛石一刀閹了淑太妃的獨子,林丞相的外甥,直接就幫衣尚予徹底和朝廷撕破臉了。——除非衣尚予能捨得轅門斬子,殺衣飛石向皇室交代。否則,他只能和謝家正面懟。


  衣尚予本是害怕兒子被信王哄著干點坑爹事害他全家,得,根本都不必謝茂蠱惑,衣飛石坑起爹來簡直喪心病狂。


  怎麼辦,好想把小衣捉來痛打一頓。這娃怎麼就這麼壞呢?謝茂齜牙。


  他只是想釀造一點曖昧的氣息,讓衣尚予覺得自己對衣飛石有興趣,且打算施壓把衣飛石帶上床,大家談談條件,耍耍脾氣,軟硬兼施,最終達成衣尚予交出兵權、辭官歸隱,帶著兒子逃之夭夭的目的。


  衣飛石這個狠啊,出手就是殺招,不管是狀告謝茂囚虐自己,還是要送謝茂去做太監,都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逼得他爹不反不行。


  所以衣飛石說對不起信王。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信王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逼|奸軍神衣大將軍嫡次子,逼反謝朝的守護神。


  ——更壞的情況是,也許他還被衣飛石閹了。


  春秋筆重。千載之後,史書上會給信王謝茂記下怎樣的一筆?

  這小子忒不是東西了。謝茂一邊默默地罵,一邊又忍不住好笑。


  就是這麼狡猾的衣飛石,才能在今後五十年裡覆滅陳朝、浮托國,使天下重歸一統,守護那一片海晏河清、萬民生息的盛世。他越狡猾,謝茂就越高興。縱然放棄了治療,謝茂仍是鍾愛著一片被他統治過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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