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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兩界共主(120)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原因很簡單, 衣尚予並非死於戰敗,獲罪全因皇帝猜忌。從皇帝召衣尚予回京伊始, 就註定了秦州會失陷, 不是秦州, 也會是燕州、雲州, 衣尚予註定會被皇帝處死。——文帝信重拉攏衣尚予, 當今這位卻沒有這份心胸。


  皇帝下手太快了, 謝茂重生歸來只有短短四個月時間, 按照常理出牌, 他無論用什麼辦法都救不下皇帝一心要殺的大將軍衣尚予。所以, 前邊三次重生, 謝茂都只能眼睜睜看著。


  重生第四次, 謝茂徹底放飛了自我, 他並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


  他不想當皇帝, 也不怕死, 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你是衣飛石。」謝茂故意想了一會兒,似是從記憶中翻出衣飛石的身份,「衣大將軍家的二公子,三年前, 你跟梨馥阿姊進宮, 我們在淑娘娘宮中見過。」


  文帝元后早逝,繼后就是當今皇帝生母, 二十年前也死了, 文帝再未立后, 宮中以謝茂生母淑妃小林氏代攝六宮事。梨馥公主進宮請安,自然就是去當時淑妃的朝陽宮中拜見。文帝加恩籠絡衣家,淑妃就把梨馥公主當真公主對待,常叫她帶孩子進宮。


  梨馥公主雖然經常進宮,卻很少真的把兒子帶上,所以,謝茂也很難得見到衣飛石。


  ——什麼三年前見過云云,謝茂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他重生了三次,次次都是直接回到昨日,說是三年前的事情,加上三世重生度過的歲月,差不多都有一百多年了。誰還記得一百多年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


  謝茂會記得衣飛石,是因為他重生的三世裡邊,有兩世都在登基后重用了衣飛石。


  衣飛石是他的大將軍。


  衣飛石是他開疆拓土的利劍,禦敵國門之外的中流砥柱。


  ……也是他看了兩輩子,饞了兩輩子,種種顧慮之下,始終強忍著沒下手的人。


  此時衣飛石才十五歲,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兒,身上卻沒什麼肉,穿著石青色役兵常服,束起箭袖,看著比他身側的將官都小一號。曾經掛著刀疤的臉上也乾乾淨淨,隱帶著一團稚氣。大約是見了王爵略微緊張,他的臉微微發紅地看著謝茂,好似屏著氣,只要謝茂稍微露出一個不悅的表情,他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和印象中冷峻威風的大將軍不同,謝茂卻仍是禁不住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少年版的小衣也好可愛!好想捏捏!想抱抱!


  「蒙殿下記掛,卑職衣飛石。」殿下還記得我!衣飛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謝茂伸手將他扶起,順著這動作就把持了衣飛石的手臂,笑道:「當然記得。我今日來拜見衣大將軍,正有一件大事要和衣大將軍商量,小衣——」他叫得親熱,側頭與衣飛石目光碰觸,是若有若無地暗示曖昧,「你隨我一起吧。」


  衣飛石正經未經人事的純真少年,哪裡經過這樣明挑暗勾的手段,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稀里糊塗應了一聲是,就這麼讓謝茂拉拉扯扯地進了轅門。


  白虎堂前,得了消息的衣尚予已迎了出來,客氣地拱手:「信王殿下千歲。」


  衣尚予成名極早,在謝朝以軍功封神二十年,其實今年也不過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和傳聞中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形象不同,他個子不高,身材削瘦,在行轅坐纛時連戎裝都沒穿著,一身曲裾常服,唯有束起的箭袖昭示他武官身份,妥妥的儒將風度。


  小衣長得像媽媽。謝茂看著衣尚予平淡素凈的一張臉,覺得衣飛石和他真不像。


  「今日臨時起意來拜會大將軍,唐突了,還請大將軍莫見怪。」


  謝茂上前敘禮。


  他是身份尊貴,乃謝朝一等王爵,除了皇帝就他最大。


  然而,大將軍衣尚予縱橫疆場二十年,單是封神的那場漣水之戰就足以吹一輩子,何況還有後邊的諸秋、畫郡、長門關三大神戰,說是謝朝的守護神也毫不過分。


  所以,在衣尚予面前,謝茂這個拼爹拼媽拼大哥拼來的一等王爵也不能太囂張。


  問題是,他嘴裡特別客氣,表情也很敬重虔誠,就是說話時還拉著衣飛石不放。


  旁邊圍觀的眾人都露出幾分意外之色,信王怎麼和二公子拉扯到一起去了?若不是感情極好,怎麼會這樣拉著手臂不放?——當著大將軍的面都不放手!


  衣尚予似是沒看見他和次子的拉拉扯扯,笑道:「哪裡敢。殿下裡邊請。」


  一齊入內分席而坐,有役兵送來茶點。


  衣尚予微笑著正要開口,就看見信王殿下一口喝乾了茶,問旁邊的役兵:「梨馥阿姊肯定給大將軍帶醬肉了吧?去給我切一盤子來,再上兩個饅頭。」


  役兵懵了。


  梨馥長公主作為文帝義女,為大行皇帝守制百日,已經出孝了,她家裡吃肉喝酒都是沒問題的。可是,信王是文帝親子,又在山中替文帝守陵,這二十七個月肯定跑不掉。


  他若是躲起來偷偷吃點肉,相信也沒人敢去皇帝面前告狀——皇帝自己都以月代年,只守了三個月,怎麼好意思怪弟弟?

  可是這個事能做不能說啊!守著孝呢,跑到別人辦公室說你給我切點肉吃?

  衣尚予好笑又好氣,還是吩咐役兵:「去吧去吧,切兩盤醬肉,再燒個湯來。」


  衣尚予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當今皇帝不是個寬和大氣的脾性,只怕容不下兵權在握、聲名在外的自己,可他又確實沒想過造反,不止因文帝對他的知遇之恩,也因陳朝與浮托國都虎視眈眈,打了幾十年仗的謝朝禁不起折騰。所以,皇帝召他,他就回來了。


  ——衣尚予敢回京,當然也是有倚仗的。


  他守護了謝朝二十年,軍功就是他的護身符。皇帝若是干無緣無故殺他,或是殺他的罪名不足以取信天下,皇位也未必坐得穩。


  也因皇帝剛剛登基,對衣家加恩太重,先晉馬氏為長公主,又給衣尚予幾個兒子封侯,衣尚予把皇帝想得太過良善,總以為皇帝不過是要收繳兵權。所以,待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的衣尚予還坐得穩,並不怕事。至少,他不怕有人蔘他勾引信王父孝期間吃肉。


  謝茂一邊吃肉,一邊推銷盧真:「我這有個小侍衛,聽師傅說是個好苗子,偏我那新建的信王府也沒什麼配得上他的好師傅。要說咱們聖朝哪兒的騎射師父最好,必定是您這青梅山。……要不,我把他擱您這兒好好栽培兩年?」


  話都說得這麼明顯了,衣尚予難道還能說我不要?叫盧真進來看了看,說:「以後就在我帳前做個親兵吧。」


  能在大將軍身邊做親兵,出身就是嫡系中的嫡系,那是多少人打破頭都想不來的好事,盧真忙磕頭謝恩。


  把盧真推銷出去之後,謝茂也吃完了一盤醬肉,滿嘴流油:「姊夫,我在山中無聊,正欲潛心習武,您也知道,我那兒是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師傅……」


  衣尚予心中嘆息,暗想難道今日還真得大出血,割一個左膀右臂給他?


  就見謝茂拉起衣飛石的手,誠懇地說:「都說虎父無犬子,想來小衣的功夫也是俊俏無比。姊夫,您看,不如就讓二外甥陪我住兩天吧?」


  衣尚予一口氣沒上來。……這要割的不是左膀右臂,是命根子啊!


  「他小小年紀懂得什麼?整日只知道走雞斗狗,一身功夫練得稀鬆平常,只怕還不如你剛送來的小侍衛。不行不行,若是教壞了殿下,臣怎麼向陛下和太妃娘娘交代?」


  衣尚予堅決不肯把兒子給出去。衣飛石年紀還小,若是被信王哄去干點坑爹事,豈不是要弄死全家?


  衣飛石有點著急,想說我功夫很好的,從來不偷懶,阿爹你就讓我去陪殿下吧。


  「我帳下有一位神射手徐屈,馬上功夫極好,殿下或許也聽過。恰好他重傷複發在京中休養,我請他去殿下跟前聽吩咐……」為了保住兒子,衣尚予咬咬牙,把徐屈祭了出來。


  徐屈是他二十年的老兄弟,漣水之戰就立了大功,從戰奴一躍而上成為校尉。


  可惜,徐屈命不好,諸秋大戰時奉命保護當時的皇長子謝芳,謝芳死於流矢,徐屈也瞎了一隻眼睛,衣尚予怕他被痛失長子的文帝砍了,直接就讓他報了傷退。此後徐屈雖然也跟在軍中戰戰不落,有錢有權就是沒名分。——朝廷兵籍冊里,查無此人。


  謝茂一聽「徐屈」的名字眼睛就亮了,大名鼎鼎的單眼飛將啊!


  「這怎麼好意思?徐將軍是您帳中大將,呵呵……您真把他給我?」謝茂不客氣地問。


  衣飛石就不敢說話了。他功夫是很好,徐屈也未必能打得過他。可是,徐屈是謝朝名將,經驗極其豐富,若要學東西,終究還是向徐屈請教更為妥當。最要緊的是,謝茂表現得對徐屈如此熱衷,衣飛石自知不能相比,只得黯然退避。


  「呵呵,來人,去請徐將軍。」衣尚予咬牙把徐屈給了出去。


  讓他始料不及的是,不要臉的信王前腳套走了他的左膀右臂,後腳還是把他兒子騙走了!


  衣飛石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灌進風的衣袍,想要躲避。


  然而,前邊是擺著瓜盤的小食幾,後邊就是欺身而上的信王,進退兩難。他只能僵著脖子,訕訕地架著不讓信王的手探進衣內,「卑職自己來。」


  謝茂與他靠得太近,二人臉龐也不過一尺距離,身體就貼得更緊了,幾乎把衣飛石摟在懷裡。


  ——若是衣飛石倉促之下退一步,要麼失禮打翻食案,要麼就滾進他懷裡。


  此時此刻,謝茂真沒有佔便宜猥褻調戲少年衣飛石的心思。


  他所愛慕的衣飛石,是前幾世那位歷經磨礪、初心不改的衣大將軍,是那位衝鋒殺敵身先士卒不惜玉面毀傷的衣大將軍,是那位年紀足夠大、閱歷足夠豐富,能夠替自己的人生做主的衣大將軍。而不是這個懵懂無知的小少年。


  加上前幾世的閱歷,謝茂都活了幾百歲了,哪裡好意思仗著與生俱來的權勢與早已成熟的心智,就去欺負誘拐這個還稚嫩無知的小朋友?——頂多就是心存珍愛,忍不住想捏捏逗逗罷了。


  何況,按照常理出牌,小衣全家都沒救了。謝茂這回打算握著一把好牌盡數亂打。


  明知道徐屈在旁虎視眈眈,他故意摟著衣飛石的肩頭,慢慢將熱烘烘的毛巾貼住衣飛石腰間,衣飛石還要推辭,他就眼也不瞬的看著衣飛石的雙眸,輕聲道:「背上浹汗,自己哪裡方便擦?你是屬閨女的嗎?居然還不讓舅舅動手。」


  衣飛石莫名其妙就覺得他一雙眼睛帶著怪異的溫度,燒得自己頸側都淌出細汗了。


  「那……那卑職謝謝殿下。」


  徐屈簡直都要看不下去了,用力咳嗽一聲,再咳嗽一聲。


  謝茂恍若未覺地繼續給衣飛石「擦汗」,確實很老實地將他背後的汗珠都擦乾了,朱雨來換了毛巾,謝茂故意摸摸衣飛石的背心,說:「汗濕了。伺候清溪侯換身中衣。」衣飛石才剛被賜封了鄉侯爵位,封地就在清溪鄉,所以謝茂稱他為清溪侯。


  衣飛石被他擦得怪怪的,聞言猛地鬆了口氣,不迭點頭:「好好。」


  好個屁啊,你這娃是不是傻?徐屈終於憋不住了,說:「清溪侯來得匆忙,不曾帶著衣物!」


  清溪侯三字喊得斬釘截鐵,衣飛石悚然一驚,終於察覺到這位老將的不滿與提醒。


  謝茂笑道:「孤帶著呢。朱雨——」


  不等朱雨應命,衣飛石已慌忙拒絕道,「不必勞煩貴屬。卑職已經好了……」


  見徐屈已經完全領會了自己的「用意」,衣飛石也變得誠惶誠恐,謝茂就鬆了口,不再堅持服侍衣飛石更衣,退而求其次,「背後擦了,前邊也擦擦……」


  才剛剛拒絕了謝茂的「好意」,面對著他溫柔地注視,衣飛石竟不敢再說一個不字。


  於是,謝茂就高高興興地拿過搓好的熱毛巾,將衣飛石好好地「擦」了一遍。


  歇了片刻之後,吃了瓜,喝了茶,重新上路。


  謝茂再讓馳風給衣飛石騎,衣飛石連道不敢,上馬之後直接躲到了徐屈的身邊。


  謝茂似是看出了些什麼,也不再勉強。只要衣飛石沒偷偷掉隊、掉頭回青梅山的大將軍行轅,他今日在徐屈面前所做的一切,已經足夠表態了。——只要扣住了衣飛石,再傳出他對衣飛石心存不軌的風聲,不愁衣尚予不跟他懟起來!

  不然,他把徐屈要來幹什麼?他這輩子都不想當皇帝了,要個單眼飛將來當擺設嗎?


  把戲做足又吃了小衣豆腐的謝茂心情大好,當先打馬飛馳而去。


  待回到山間行宮,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謝茂命人帶徐屈找地方安置,即刻撥了供養與宮人去伺候,衣飛石也期期艾艾的想跟著徐屈一起走。——這少年是真的想明白什麼事兒了?


  謝茂頗覺有趣,他其實是想留衣飛石在身邊住,不過,真沒存著什麼邪念。


  就是想著前世戀慕之人,忍不住想要更親近些。想著人伺候他高高興興的飯食,想看看他年少天真的情態,想聽他的聲音,想看看他的身影。——難道他還真能把這少年小衣捉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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