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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4.兩界共主(118)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沒忘了交代留在胭脂樓的趙從貴:「進宮去找淑娘娘。別忘了給我把龍姑娘贖了。」


  趙從貴愁得頭髮都白了:「您這要治楊家也不必親涉險境……」


  謝茂不禁笑道:「這可是京城。」


  他敢讓侍衛們盡數繳械受制, 就是因為這裡是謝朝的京城, 是他謝家的天下。


  底下捉人的小嘍啰不認識信王, 進了五城兵馬司升堂提審,堂上坐著的可是正經的五品京官,難道還敢不認識他這位文帝、當今都甚是寵愛的一等王爵?又有哪一家敢冒著九族盡誅的風險拿他的命開玩笑?


  趙從貴還是膽戰心驚, 又自知勸不得這位脾氣突然變大的殿下, 心中不禁嘀咕:唉, 往日殿下還肯聽青風嘟囔兩句, 如今那孩子被殿下杖斃了,可去哪兒給殿下找一個心尖子來戳?


  ——那位殿下親口|交代要贖買的龍姑娘?趙從貴若有所思。


  ※


  信王府一行人被衛戍軍好幾十口子押送著,一路浩浩蕩蕩地往西城兵馬司推進。


  這動靜鬧得太大, 各路圍觀群眾奔走相告, 各種謠言就像是風一樣吹遍了整個聖京城。


  有說是江洋大盜落網的;有說是小白臉騙婚豪門小姐、婚後又逛青樓被妻子整治下獄的;還有人記得咸寧十四年的舊事, 高喊這就是當年陳朝的風流才子慶襄侯又來聖京會風塵知己, 失風被捕了!……


  各種傳言俱是離題千里,就沒一種靠譜。


  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錢彬這會兒正在暴跳如雷:「承恩侯府是你親老子還是怎麼的?他楊靖差人送封信來, 臉都沒露一個, 你就上趕著給他賣命吶?你要坑死你親老子?」


  說著就是狠狠一鞭子,抽在了……地板上。


  唬得跪在地上的錢元寶一個哆嗦, 哭著認錯:「阿爹我知錯了, 求阿爹息怒!」


  錢彬生了八個女兒才掙出錢元寶這麼一個獨苗,氣得半死也捨不得真動一根手指, 門外看守書房、互相監看西城兵馬司籤押的兩個書吏已被杖斃, 他捏著鞭子嚇唬了一回, 見兒子哭得可憐,又忍不住哄:「你那楊表哥不是個好東西!以後不同他玩兒了!」


  娘的,什麼玩意兒!明知道打斷楊竎腿的那伙人去了青梅山,楊靖他自己跑宮裡去皇帝跟前給衣大將軍上眼藥,反手就寫信哄自己兒子幫他這「表哥」吵吵嚷嚷地搜遍京城。


  ——這是找人嗎?搞事呢這是!


  大熱的天,錢彬氣出一身的臭汗。


  他才剛從宮裡回來,他那狗外甥一口咬定打斷楊竎雙腿的是陳朝探子,皇帝翻臉就把他弄進宮裡一頓削,末了,又命他帶人,即刻調查昨夜小客棧楊竎受傷一案。


  受傷一案。


  這個詞用得頗堪玩味。


  不是陳朝探子行兇,也不是承恩侯之子遇劫,而是受傷。


  被人打殺了會受傷,不小心自己摔了磕了也是受傷。


  將這個案子定義為「承恩侯之子受傷」,裡邊代表的意思就多了去了。


  錢彬覺得皇帝態度有些曖昧,正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貓膩呢,才回兵馬司衙門,就聽說他兒子錢元寶冒他的命令,傳令西城兵馬司下轄的衛戍軍滿京城地搜城捉人去了。


  這年月衙內們狐假虎威,私下動用親爹的屬役干點兒欺男霸女的勾當,只要沒撞上硬茬子,誰也不會真的計較。錢元寶是個乖孩子,不是在家讀書陪娘親姐姐們,就是在書苑服侍夫子修書,是京中不少勛貴少年們眼底的「別人家孩子」,名聲好得很。


  所以,楊靖差隨從帶了一封信,涕淚懇求錢元寶幫忙,他想著兩家都是親戚,楊靖那可是自己嫡親姑母所出的表哥,於是就幫了這個「小忙」。


  誰都沒想過,一向乖巧不鬧事的錢九爺,竟然敢冒用親爹鈞令,擅自調兵搜城!

  ——他就很順利地成功了。


  幕僚白行客匆匆進來:「司尊……」


  錢彬收起鞭子,忙問道:「人都撤回來了嗎?」他回府就立刻命令撤回所有衛戍軍了。


  承恩侯府要和大將軍行轅別苗頭,他錢府可不想跟著蹚渾水。斗不鬥的,他外甥女都是皇后,他又不想送個女兒進宮當太子妃,這些破事可別摻和進去惹來一身騷。——最要緊的是,錢彬至今也想不通,他姐夫為啥要和衣大將軍雞蛋碰石頭。①

  白行客臉色比較難看:「事情恐怕不好。司尊,您得親自去大堂看看。」


  自家幕僚不是個危言聳聽的性子,錢彬忙取丫鬟手裡的毛巾抹了一把臉,一手執扇一邊跟白行客往前頭走:「怎麼個說法?」


  白行客低聲道:「底下人捉了個『嫌犯』回來,年紀相貌身邊帶的從人,都和昨夜城外小客棧犯案的那一伙人相差無幾。我瞧著吧……」


  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讓錢彬下意識地想起了皇帝言辭間的曖昧,心裡咯噔一聲。


  「先生可是看出什麼來了?」錢彬緊張地問。


  「看著……像這一位。」白行客先伸出兩隻手,各比五指,又豎起右手一根手指。


  五、五、一?……十一?錢彬打了個哆嗦,臉上肉一抖:「不、不可能!」


  「那位聽說是脾氣挺好。可這脾氣再好……」也不可能乖乖讓衛戍軍幾個小兵丁拿回來吧?他身邊的侍衛呢?他的親王腰牌呢?他就嚷嚷一句我姓謝,底下人也不敢輕易把他鎖回來!錢彬拒絕接受這個噩耗。


  白行客也是他這麼想的。可是,如今蹲在大堂上的那一位……真的很像信王殿下啊!


  西城兵馬司的衙門修得不怎麼氣派,外邊看著就是七八進的四合院,臨街就是大堂,因是兵衙,大堂門口也沒放登聞鼓,兩個兵馬司衙役守著,往裡一點就是門房。大門與大堂隔著一壟照壁,勉強遮擋住街上行人張望的視線。


  錢彬跟著白行客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二堂,悄悄站在大堂西邊的插屏后,遠遠地一望……


  一個輕衣簡飾的少年郎就蹲在大堂的屋檐下,似是無聊地看著廊下的燈籠。因背著身,只能看見他形容姣好的側顏,在兵衙大堂凶神惡煞的光影中透出一股天生的貴氣,他的手腕上還戴著一隻五斤重的木枷,似是有點沉,他就把木枷放在雙膝間的台階上,偶爾轉動一下手腕。


  在他身邊跟著一個貌若好女的侍人,手裡舉著一把女子用的紈扇,輕輕替他扇風。


  另有十多個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的彪悍男子,此時狀若隨意地分散在大堂四周,目光盯住了大堂上下內外所有通道口,甚至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此時正目光冷冷地盯著錢彬與白行客所在的方向!就似能與他二人對視!


  「坑爹啊!」錢彬心中悲號一句,恨不得把錢元寶塞回他娘的肚子!


  這不是十一王是誰啊!這就是謝茂啊!大行皇帝最喜歡的小兒子!當今皇帝最喜歡的小弟弟!淑太妃的小心肝兒!楊皇后的小寶貝兒!誰特么膽兒這麼肥!居然把這祖宗綁到我的衙門裡來了!我去……還給他上手枷了!!!錢彬眼前一黑。


  「快快快!去裡邊把八小姐請來!」錢彬堅強地給自己找了一個救命稻草。


  他有個特別甜美可愛的小女兒,名叫錢八娘。因為經常去宮裡陪楊皇后,與信王也能說得上話,據錢八娘所說,她那個「錢多多」的小名,就不是楊皇後起的,是信王給起的。


  這邊去搬救星了,錢彬才清了清嗓子,假裝從二堂嚴肅地走了出來。


  「堂下何人?」


  謝茂蹲在屋檐下都沒回頭,舉起手裡的木枷揮了揮:「你猜?」


  錢彬就裝不下去了。他都沒去堂上坐實,腿一軟就哭喪著臉湊近謝茂身邊,白行客眼疾手快遞來手枷鑰匙,他嘆氣說:「您大佛臨小廟,總不是看上卑職這幾隻香火吧?」


  謝茂瞅他一眼,遲疑地問:「……不是陛下著你捉我?」


  錢彬不解:「陛下……」抓你幹嘛?

  ——我去,昨夜搞楊竎的真是你啊?這是什麼個情況?

  和混亂的衣尚予一樣,謝茂突如其來的亂出牌,把錢彬也搞崩潰了。


  豈料謝茂一本正經地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我雖然去了青樓,可我又沒有睡姑娘。我是對那個龍姑娘有點興趣,也已經把她贖了,可是,我沒有睡她呀!我就在她房裡睡了一覺,她在外邊,我在裡邊睡,手都沒牽一下。」


  「是嘛,我也喝了點酒,吃了點肉。嘿,我就算喝酒吃肉,你也不至於把我抓回來吧!」


  「你這個人很有意思,你就算要捉我守制期間犯了規矩,你也該送我去宗正處,送我去見陛下嘛。你把我捆到你這個破衙門裡來幹嘛?我看你外邊掛了個兵馬司的牌子,你們不就是管防火緝盜的嗎?還管捉官員嫖|娼?」


  「就算你管官員嫖|娼,你也管不著我呀!你去把宗正找來!」


  「再者說了,那胭脂樓在南城,你一個西城兵馬司指揮使,是不是胳膊伸太長了?」


  謝茂傻白甜了十六年,和善到下人都不忍責罰,以至於淑太妃前幾世憋到死都不敢擅動,惟恐釀出呂后惠帝之悲劇①。現在他倒是敢殺人了,淑太妃歡欣之餘,卻也不敢真的把大事託付給他。——膽子是有了,辦事也未必靠譜啊。還是本宮自己來。


  謝茂又不能強行說,兒子我重生幾世不僅不是傻白甜,我還是個老流氓,只得答應:「若有差遣,阿娘儘管吩咐。」


  淑太妃忍不住又笑,輕咳兩聲,謝茂服侍她飲下熱湯,她看著謝茂滿眼欣慰慈愛:「久未見衣將軍家二公子,也不知是怎樣的風流人物,竟讓我兒辟易脾性,悍勇若此。」


  謝茂也沒傻到真在淑太妃跟前狠誇衣飛石,天底下哪個母親願意兒子真愛一個男人?就算是兒子深愛一婦人,當婆婆的還要狠狠喝一口醋呢。


  他含笑道:「他還小呢。」不欲多談衣飛石,話鋒頓轉,「人的脾氣都是天生的,平時不顯,不過是沒到極處。阿娘心裡,兒子就是個軟乎乎?」


  我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以前不發作只是沒必要,關衣飛石屁事。


  淑太妃笑得花枝亂顫,岔了氣又咳咳咳。


  「阿娘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莫名其妙就病了?」總不會是真的替楊皇后傷心吧?


  「長秋宮的事,瞞得過旁人,瞞不過我。那邊因為傳謠死了滿宮的奴婢,我涉身其中,若不為皇帝自滅口舌,他豈肯信我?」淑太妃指了指東邊的浣花池,「我假作失足掉了一次,傷了肺。姿態做足了,皇帝這時候就更不會動手了。」


  她這是害怕皇帝一時腦抽,渣起來把她和楊皇后一起弄死,趕緊先下手為強,用「自盡滅口」給皇帝醒醒神。


  她這楚楚可憐一心只為愛郎犧牲的姿態,前幾世把謝茂都騙過了,委實是影后級別。


  皇帝就再是個人渣,恐怕也被她籠絡住了。試想以皇帝之心冷殘酷,前兩世居然還能被淑太妃忽悠來兩道兄終弟及的傳位詔書,可見功力。——當然,就算沒有那兩道詔書,謝茂登基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短短兩句話,謝茂聽出的是淑太妃在宮中的如履薄冰。


  她和皇帝的關係沒有想象中的好,她隨時都會被皇帝悄無聲息地幹掉。


  她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


  謝茂不想說話。他做慣了勝利者,庇護者,陡然間發現自己自以為功成名就幾輩子,到頭來連親娘都沒保護住,這種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他不說話,淑太妃卻寂寞太久了。兒子終於開了竅,她忍不住和兒子多說幾句。


  「今日謝沐說話了嗎?」淑太妃問。


  謝茂就覺得謝沐今天反常,聽淑太妃的口氣,這居然又是她的手筆?

  他試探地回答:「今日阿嫂靈前,謝沐瘋狗似的咬我,也不知道是否吃錯了葯。」


  淑太妃病容中展顏一笑,竟有幾分少女才有的靈動狡黠:「我失足落水身體不適,昨日請吳德妃來長信宮跪了幾卷經。」


  這還真是……簡單粗暴。可謝茂也不得不承認,簡單粗暴之下,是淑太妃擅用人心。


  吳德妃是皇二子謝沐的生母,諸皇子中,論出身貴重,除了中宮嫡子謝琰之外,就屬皇二子謝沐。他的母親吳氏,東宮時就是僅在太子妃之下的兩位良娣之一,又因吳氏有子,石良娣無子,二人品階相同,吳氏一向認為自己比石氏更尊貴。


  皇帝登基之後,石良娣因是太子妃心腹,又沒有孩子,反而成了貴妃。


  吳氏對此很是不平,若石氏封了貴妃,她頂在後頭封個淑妃,加上她有兒子,也勉強能與石貴妃抗衡。哪曉得皇帝說了,奉養淑太妃在長信宮,因犯尊號,後宮中淑妃位上不再擱人,吳氏只能再退一步,成了德妃。——這到哪兒說理去!

  吳氏本以為自己比石氏尊貴,哪曉得石氏成了貴妃,她名位上比石氏退了兩步!

  所以,這位吳德妃不僅記恨石貴妃,也記恨淑太妃。要沒有你這個不肯給文帝殉葬的老東西,我哪裡才是個區區的德妃?!她本就恨死了淑太妃,才想著楊皇后死了,石貴妃沒了靠山,她要憑兒子上位了,登上人生巔峰了,淑太妃讓她去長信宮跪經。


  跪經啊!

  這就是明晃晃的磋磨人的手段啊!


  不是犯了錯,怎麼可能去兩宮(長信宮、長秋宮)跪經?!淑太妃這是欺負我!

  心高氣傲的吳德妃在長信宮跪了兩個時辰,腰酸腿痛心委屈,被宮人抬回慶熙宮,哭了一晚上。見了兒子就哭訴,兒啊,那淑太妃一向和楊后交好,她這是故意打壓我,她要保楊后的兒子!咱不能讓她得逞。


  蠢娘教不出精明兒。如淑太妃所料,這一天楊皇后初祭的靈前,謝沐才對謝茂發起衝鋒,就順利地把他自己作死了。


  淑太妃就吩咐吳德妃跪了一次經,輕描淡寫就廢了諸皇子中生母位分最高的庶子。


  這手段用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玩弄人心到了極致。


  「吳氏心高智淺,謝沐妄信識薄,我有知人之智,他母子二人卻無自知之明,所以落得今日下場。」淑太妃指點道。


  怎麼識人用(害)人,謝茂刷了幾輩子經驗值,等級肯定比淑太妃高。不過,親媽談性已起,非要指點他一二,他就恭恭敬敬地點頭:「兒子明白了。謝阿娘教導。」阿娘這樣小得瑟的模樣,也蠻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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