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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兩界共主(66)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滿堂血腥氣。軍醫告罪一聲就沖了上去, 伏未似是鬆了好大一口氣:「你可來了!這姑娘頂骨好似被打破了, 我……」


  「你起開!」軍醫將伏未一腳踹開, 衣尚予才看清那破麻袋裡,裝著一個昏死的少女。


  謝茂將最後一口醬肉吃完,拿熱毛巾擦擦手,叫得親熱:「衣姊夫。」


  衣尚予與他敘禮落座,謝茂看上去就是風塵僕僕、滿身疲憊的模樣, 來得又這樣早, 倒不像是從山中下來,偏偏要問:「恰好有事請教殿下。我那不爭氣的小畜生平白不見了兩日,上下都找不到人,殿下可曾見著他了?」


  謝茂裝傻:「啊?」立時將容慶拉了來擋槍, 「姊夫, 此事情急,還請姊夫援手!」


  衣尚予豈是好糊弄的主兒,也架不住容慶滿心冤屈一身悲憤, 沒等衣尚予再問, 容慶已噗通一聲跪在衣尚予跟前, 拿出昨夜對付謝茂的架勢, 砰砰砰狠磕幾個頭,地板上瞬間就濺出血來!

  衣尚予正經刀山血海里趟出來的殺神,這點兒鮮血根本不放在眼底。他皺眉, 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 謝茂這是故意帶了個麻煩給他。


  衣尚予皺眉, 不必他吩咐,服侍在帳下的兩個親兵即刻出列,齊齊頓住腰間佩刀,同時架住容慶腋下,反手一扣,就將容慶死死制伏在地上,別說磕頭,動都不能再動一下。


  這親兵二人出手整齊劃一,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可見訓練有素。


  「此人是誰?」衣尚予問謝茂。


  「昨夜偶遇的路人。為何在此,叫他親自向姊夫說明。」謝茂表示孤口渴不想多說話。


  衣尚予總不能讓謝茂別喝茶了帶著人滾,他只能聽聽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麻煩。


  容慶就保持著一個被兩把佩刀制伏在地上的憋屈姿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他說楊靖逼|奸不遂殺人滿門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酒醒后怕、屠滅縣衙役吏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勾結守備將軍簡薛殺良冒功時,衣尚予終於沉下了眼眸。


  衣尚予是個不太像武將的武將。與他威震天下的戰神之名相比,他一直顯得寡淡而儒雅。


  一直到現在,謝茂才感覺到他深藏在骨子裡的鋒芒,就似利劍出鞘。——露出鋒芒的衣尚予,僅僅只是抬起眼眸,一股深沉的銳利與危險就靜悄悄地統治了整個廳堂。沒人敢大喘氣,連謝茂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他覺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朝堂上聽衣飛石大將軍解說戰局的時候。


  容慶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衣尚予的表情,可他仍舊準確地感受到了衣尚予的殺意。


  這顯然是針對簡薛的殺意!

  相比起無差無職的謝茂,身為天下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衣尚予,才是真正該做主的人。


  容慶埋頭痛訴:「大將軍!您可知道徐鄉百姓是何下場?簡薛不止斬男丁首級邀功,婦孺也不放過。十一二歲的男丁也罷,七八歲的孩童滿臉稚嫩,竟說小兒為匪盜望風撅壕,三個小兒人頭記作一級斬首……」


  「衣大將軍,您怎能讓這樣狼心狗肺、蒸害黎庶之人,在您帳下逍遙法外?」容慶大聲問。


  在謝朝,大將軍乃武官之首。文帝在世時,曾組建樞機處,以大將軍為樞機處長官,協理天下武事。須塗虜汗國覆滅之後,樞機處被裁撤,然而,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仍舊是謝朝最重要的武事衙門之一——朝廷任命京畿系統以外的武官,除了兵部的文書之外,還得大將軍行轅加蓋籤押。


  儘管簡薛任職的守備軍不在衣尚予治下,可簡薛既然不在京畿軍系,升遷的文書上就必然加蓋了大將軍行轅的籤押,容慶說簡薛在衣尚予帳下效命,大體上也沒有問題。


  衣尚予指著麻袋裡的少女,問:「她又是何人?」


  容慶被押著看不見他的指示,旁邊親兵提醒了一句,他義憤填膺的怒火瞬間就熄滅了,黯然答道:「她是承恩侯府上使女,同情草民遭遇,暗中幫草民逃了出來……」


  不等衣尚予再問,他已經把自己的遭遇都說了一遍。


  和昨夜面對謝茂時閃閃躲躲的態度不同,容慶在衣大將軍跟前很老實,將楊靖留他做孌童、方才苟活至今的事都說了。想來若非楊靖將他圈在身邊玩弄,他也不可能在承恩侯府的追殺下活這麼長時間,昨夜能從承恩侯府逃出來,則是多虧了那位被打得不知死活的庄兒姑娘的福。


  朱雨看著容慶的眼神就有幾分不善:你求我家王爺救你,扭扭捏捏不肯直言。今天見了衣大將軍,人家都沒問你呢,你就一五一十全說了。你還看人下菜碟兒,這是看不起我們殿下?

  男人雌伏之事在亂世中不少見,衣尚予常年帶兵見得就更多了。讓他覺得瘋狂的是,據容慶所說,謝茂竟然把承恩侯的庶子廢了?

  朝堂各處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帝剛剛登基不久,有從龍之功的幾家都才剛剛分配好利益,新貴老臣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淑太妃代表的林家和楊皇後代表的楊家,這是新朝舉足輕重的兩大勢力,朝野上下都在屏氣凝神地看著兩家動作。


  ——謝茂在這時候突然蹦躂出來,一鬧就鬧了個大的,這是出的什麼招?


  衣尚予看不懂了。


  他看著風塵僕僕滿臉疲憊、好像隨時都能睡過去的謝茂,心頭竟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


  這特么信王不按常理出牌啊?就算你們林、楊兩家打算撕逼平衡朝局安撫皇帝,也沒必要剛下場就刀刀捅肺吧!這是真要捅得兩敗俱傷嗎?!楊家早就得罪了林家嗎?這肯定是世仇吧!

  讓衣尚予覺得喘不過氣的謝茂,正誠誠懇懇地對衣尚予說:「衣姊夫,昨夜我去得匆忙,半夜也叫不開城門,唯恐這女孩兒死在城外,只好向你求助。剛好這這個人證也先藏在你處——天底下敢在姊夫處殺人滅口的,只怕還真沒有。」


  衣尚予不反對留下容慶,若無簡薛殺良冒功之事,謝茂想拖他下水他也不會理會,事情既然牽扯到了地方的守備軍,簡薛的升職籤押也由大將軍行轅放行,衣尚予就必然要管。若是連這一點兒擔待都沒有,一心只想著趨吉避凶少管閑事,他也不是如今的謝朝凶神衣尚予了。


  心中向來有成算的衣尚予只是摸不清謝茂的打算,他遲疑地問:「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謝茂嚴肅地望向堂外,低聲道:「我即刻進京。」


  將容慶與承恩侯府的婢女留在大將軍行轅之後,謝茂又帶著人風塵僕僕地離開了。


  「哪兒來的馬?」衣尚予袖手而出,看著役兵正牽著二十多匹明顯不是自家軍中的健馬下去,隨口問了一句。莫不是塞外馬場的小馬到了?看著又不像。


  役兵上前回稟:「信王爺說順手牽來的,一半送給夫人,一半暫時寄存在咱們這兒,他得閑了還要來取。」


  衣尚予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馬鞍上察看一番,果然發現了承恩侯府的徽記。


  「禍水東引……」


  衣尚予又好氣又好笑,以他的身份,真不怕這一點兒小麻煩。


  不說楊竎並非他出手所廢,就算真的是他廢了楊竎,楊家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謝茂出手打了楊家的臉,皇帝總要訓斥謝茂一番,楊皇后只怕也要向謝茂哭一場。可若是衣尚予廢了前來追殺人證容慶的楊竎,朝野上下就沒人敢說他一句不是。他是天下武官之首,容慶指控簡薛勾結楊靖殺良冒功,楊竎又來殺人滅口,犯在他手裡真是死了也白死。


  一直到這時候,衣尚予才似乎有點讀懂了謝茂亂出昏招的打算:這位王爺好像是故意讓他和朝中貴戚決裂?須知道衣尚予如今被皇帝忌憚,若再與朝中貴戚權臣關係良好,皇帝豈非要更緊張了?


  不知道此事是皇帝背後授意呢,還是……謝茂他自己的「善意」?衣尚予暫時想不明白。


  良久之後,衣尚予才猛一拍手,我兒子呢!嘿,這臭小子,把我兒子還來啊!


  ※


  信王行宮。


  「老叔……」


  徐屈正熱火朝天地打拳,他雖眇一目,身手卻絲毫沒放下,拳風虎虎,勢若奔雷。


  信王是昨天清晨離開的,已經一天一夜了,衣飛石試過想要出門,被客氣又不客氣地攔了回來。侍衛重重圍著,只要不想撕破臉殺人流血,衣飛石就出不去。為了裝出無辜被困、試圖逃脫的樣子,衣飛石決定今天再試著送一封信給親爹。


  「信件大抵也會被扣下……」衣飛石也不是真的想送信,他本意就是要留下被信王「欺負」,完全不掙扎就太反常了。


  徐屈一個卧虎盤山收勢,渾身氣血蒸騰,爽朗地說:「你放心!我昨夜已經把消息透出去了!」


  「透……什麼消息?」衣飛石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是讓我告訴你爹,信王大概對你有點意思嗎?」徐屈把來時的見聞都寫了下來,「他來時就對你動手動腳,又摟又摸,我看著不過眼,先給你阿爹打個招呼。他未必就信。我說你也不信,你覺得信王挺好的,就是舅舅親近外甥。」


  「……」


  衣飛石一口血差點吐出來。


  「老叔……」


  「別說這信王府的侍衛里好手不少,昨夜我送信兒出去還花了點功夫,你別急,大概這個時候吧,嗯,差不多你爹就該收到信兒了……」


  「您剛把信王支去了京城……他要是在青樓樂不思歸……」


  徐屈才猛地一拍手,動作和遠在青梅山的衣尚予一模一樣:「壞了!我把這茬兒給忘了!」


  才給衣尚予送消息說謝茂對衣飛石心懷不軌,謝茂就跑去京城逛窯子了。


  ——你哄誰呢?

  謝茂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上前一步跪倒,說道:「我要和小衣成親!」


  長信宮中一片寂靜。


  「我看上小衣了!我要同他成親!母妃,皇兄,皇嫂,您三位可得替我做主!要不然衣姊夫必定不肯把小衣予我!我堂堂一等王爵,難道還配不起一個清溪侯?」


  謝茂上前就抱皇帝大腿,「皇兄,我就要小衣,我要和小衣成親!」


  淑太妃為謝茂的婚事煩了許久了,冷不丁被謝茂哀求著要和一個男人成親,她哎呀一聲,苦惱地說:「那可不成。你和那孩子差輩兒了!」


  娶男人可以,娶衣飛石不行。這就是淑太妃的態度。


  淑太妃也未必真的樂意兒子和男人成親,然而,自皇帝登基,她就把兒子打發到山中守陵的行徑看,她是刻意淡化謝茂在朝中的影響力,不想捲入是非。我兒娶個男人,后都絕了,別的事兒也別來煩我兒了。


  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楊皇后忙問重點:「你想娶人家,人家願意嗎?」


  ——你昨天是不是強行睡人家?說!


  謝茂支吾了一句,抱著皇帝大腿不撒手:「我還沒和他說成親的事。不過,這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皇兄替我請個大媒,這就去青梅山向衣大將軍提親,我多給聘禮呀!他家兒子多,也不缺小衣傳宗接代。」


  這是傳宗接代的事兒嗎?!皇帝拎著謝茂進了內室,令太監守住門口,啪地拍了謝茂腦袋一下,低聲問道:「你老實跟朕說,昨夜聖安門是怎麼回事?」


  皇帝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衣尚予是否真的和陳朝探子有勾結。


  謝茂也不裝傻了,一句話點明:「小衣說,昨兒您下口諭,傳衣大將軍進宮。」


  「朕不曾下這道口諭。」皇帝即刻否認。


  「他家也知道這『口諭』蹊蹺,衣大將軍沒輕動,就讓小衣帶人進京聽命。進京時天黑城門關了,他叫門,守城那校尉二話不說拿箭射他。」謝茂輕嗤一聲,「還好來的是小衣,皇兄細想,若來的是衣大將軍,叫門先挨一頓箭雨,這事兒怎麼收場?」


  皇帝沉吟不語。


  謝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穩不張,不帶一絲煙火氣,心中暗暗不屑。


  他對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慣了心機,習慣了猜疑,面上粉飾得光風霽月,其實胸襟氣度都顯得小了。似衣尚予這樣平定天下的絕世悍將,皇帝駕馭不了。他只能囿於朝堂之間,玩些猜疑制衡的把戲。


  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測,謝茂卻太了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經慌了,他還沒做好對付衣尚予的準備,卻有人想要挑起他與衣尚予的紛爭,他既害怕驚動了衣尚予,又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亂了他的布局。


  如謝茂所料,皇帝不會徹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會讓勾結陳朝的罪名現在就落在衣家人的頭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後,再來翻今天的舊賬,倒是皇帝做得出來的事。


  「小衣是個耐不住事的暴脾氣,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


  謝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陳朝探子往聖安門跑,可把他嚇壞了,本來不肯與我睡的,我說幫他向皇兄求情,不問他殺人之罪,他就答應與我睡了。」


  謝茂說的都是真話。


  他哄衣飛石說,他能指證被殺的守城校尉與陳朝勾結,他能指證個鬼啊?

  他此前十六年過的都是傻白甜的日子,身邊能用的全是淑太妃、皇帝、皇后的人,不管他想陷害哪一個,消息都會迅速傳回三大巨頭耳中。栽贓陷害這種技術活兒,皇帝才是熟練工。


  至於皇帝是否真的相信衣飛石的清白,……相信不相信的,有什麼意義?

  皇帝要殺衣尚予那是沒商量的事。


  所以,謝茂直接把一切都向皇帝坦誠了,怎麼給衣飛石脫罪,就讓皇帝去操作。


  皇帝絲毫沒懷疑謝茂的用心。謝茂傻白甜了十多年,皇帝對他沒什麼戒心。此時謝茂滿臉痴笑自覺賺了個媳婦兒,皇帝則慶幸,幸虧幼弟覬覦衣家的小子,將這場可能的衝突鬼使神差地捂了下去。


  ——他是能想法兒保全衣飛石。可保全衣飛石的理由呢?無緣無故對衣飛石無條件地保全,這件事辦得太越線了,更類似於一句俗諺,無事獻殷勤。


  現在好了,謝茂看上了衣飛石,皇帝來辦事,謝茂擔名兒,皆大歡喜。


  心中有了決斷之後,皇帝眉宇間鬆快了不少,沉聲道:「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朕。前夜城外客棧廢了楊家庶子的人,是不是你?」


  謝茂將臉一撇,不耐煩地說:「是我怎麼啦?他還敢來告狀?」


  「放肆!」皇帝怒斥。


  謝茂正色起身,向皇帝施禮,道:「皇兄,此事別有內情,恐怕嫂嫂傷心,還得請皇兄與我做一齣戲。」


  ※


  皇帝往長信宮走了一趟,再回未央宮時,早朝也才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今日小朝會,皇帝在玉門殿聽政,四品以上朝臣方才來站班,蓋因昨夜京城又是大火又是衝擊城門,相關衙門忙了一宿都沒闔眼,這會兒幾個主事的大臣也都在交頭接耳,交換各自的消息。


  承恩侯作為苦主,昨天就陪了一天,今天也跟著來了。他在玉門殿內還有個位置,承恩侯世子楊靖、庶子楊竎,則被安置在側殿廊下,隨時等候傳見。


  皇帝駕到,鼓樂齊鳴,站班太監宣禮之後,內閣與各部大臣一一上前回事。


  謝茂跟著皇帝御輦一齊到未央宮,皇帝去玉門殿聽政,他則直奔西側殿。


  楊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邊的小茶几上還放著一塊栗餅。——這是專供給玉門殿上朝議政的各位大臣們充饑之用。這還不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小太監們討好楊皇後娘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么?


  玉門殿又不開火,撐死了有個茶房,專給皇帝提供茶水。連皇帝議政時餓了也是吃這種栗餅,這就是議政大臣們的頂級待遇了。


  謝茂就看不上這一點兒。裝的什麼清貧逼!他當皇帝的時候,直接在太極殿燒火鍋,吃得內閣幾位滿嘴流油,也沒耽擱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鬧得一臉苦逼,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賢?就圖個名聲好聽?沒勁。


  見謝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監都紛紛磕頭,楊靖也訝然起身:「十……」


  一句話沒說完,謝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進他心窩!


  「你——」


  躺在榻上的楊竎掙紮起身,然而雙腿無力站起,翻到在地。


  在場的小太監都驚呆了,宮中奴婢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哪怕眼見信王殺人,也沒人斗膽高聲喧嘩,最驚恐的小太監也只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茂,再看緊緊插入楊靖心窩的匕首,捂著嘴往後退了一步。


  守在殿前的羽林衛聽見了楊竎的吼聲,即刻前來查看,見狀冷汗瞬間就飆了出來!

  「王、王爺……」四五個羽林衛圍上來,另有一人飛奔出去,找頭兒報信去了!

  楊靖此時還未斷氣,緊緊掐住謝茂的手,眼中充滿了絕望與不信:「為……」他想問為什麼,只說出一個字,就看見謝茂神色冷漠地抽手。


  他知道匕首拔出他就會死,他不想死,可是,他渾身失力,阻止不了謝茂抽刀的手。


  那一瞬間,他眼中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這渴望甚至遮掩了他對謝茂的怨恨。


  換了任何一個人,看見他這樣眷念與絕望的目光,心肝兒都要顫動一下。


  謝茂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楊靖是怎麼一個人渣,也知道留下這個人渣會害多少人命,他曾想過用哪一種方式為慘死的華林縣衙諸人與徐鄉百姓報仇,最終,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一種。


  ——怪只怪,楊靖在陳朝探子這件事上,做了太多的手腳。


  若他沒有指認殘害楊竎的歹人是陳朝探子,就不會有人假傳皇帝口諭騙衣尚予進京,也不會有衣飛石射殺守城校尉一事,甚至也不會有兵馬司搜城,搜出一場大火、一場外族探子佔領瓮城的禍事。


  林林總總,都踩上了皇帝心尖最不能碰觸的底線——衣尚予。


  謝茂不知道假傳口諭是誰的手筆,也不知道守城校尉率先攻擊衣飛石是收了誰的好處,他知道,皇帝多疑。不管這些事是誰幹的,皇帝都會懷疑楊家不幹凈。


  皇帝起了疑心,證據就不再重要了。


  何況,以皇帝愛面子的脾性,他也不會准許徐鄉之事曝光。


  所以,謝茂選擇,——親自削他。


  ※


  我爹是皇帝,我娘是太妃,我哥是皇帝,我自己是一等王爵。


  我想殺個人,你們就說怎麼辦吧?什麼?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不好意思,勞資不是王子,勞資是皇子,皇帝是我親哥,我在八議①之列。


  謝茂一臉光棍地跪在玉門殿內,滿朝文武大臣都忍不住想要捂臉。


  親弟殺了親小舅子……真替皇帝心累啊……


  皇帝想冊立嫡子謝琰為儲君的意圖很明確,資歷老又沒兒子的石良娣是皇后心腹,登基就給了個貴妃位,吳良娣育有皇次子,兒子、資歷、位分都有了,可貴妃位置只有一個,她只能進第二梯隊,偏偏上頭有個不是太后勝似太后的淑太妃在,皇帝表示這輩子都不會在淑妃位分上擱人,吳良娣只得再退一步,只封了個德妃。


  李良媛給皇帝生了長子,也是東宮老人,破格冊為賢妃,混進第二梯隊。


  其餘幾位東宮良媛中,皇四子母余良媛冊順妃,皇六子母毛良媛冊寧妃,按部就班地升職,誰都沒能越級一步。


  八妃之中,除卻空置的淑妃外,只剩下惠妃、康妃兩個位置。


  ——準確而言,惠妃的位置,也已經被皇七子生母惠嬪預定了。


  被冊封的幾個嬪位中,有封號不過兩人。


  一位是生育皇三子的敬嬪紀氏,另一人就是惠嬪言氏。


  然而,八妃之中有惠妃卻無敬妃,明眼人都知道敬嬪這輩子就這樣了,惠嬪卻是前程光明。——只待熬夠了年資,不出差錯,如今的惠嬪就能順利晉封惠妃。


  哪怕是早一步比她封妃的順妃、寧妃,遲早也會被她壓在腳下。


  惠嬪言氏,東宮時為太子承徽,今年二十六歲。擱普通人家裡,這年紀的婦人也不算小了,可是,和皇帝後宮里這一水兒的年資深厚的高位妃嬪相比,言氏年輕得讓人眼前一亮。


  惠嬪一向抱皇后大腿抱得死緊,每天都是最早一個趕往長秋宮向楊皇后請安。


  這一日,惠嬪照例帶著宮人散著步款款步入長秋宮門,恰好看見皇后儀仗匆匆忙忙地往長信宮去了,她擦了擦眼睛,又望望天,這天是剛亮吧?


  惠嬪錯愕地問身邊的大宮女:「這是什麼時辰了?我竟來遲了嗎?——今天也不是給太妃請安的日子吧?」


  文帝元后早逝,繼后在長秋宮中也沒住上幾年就薨了,從此文帝就再也沒有立后。


  皇帝是文帝繼后獨子,登基之後尊奉姨母淑妃小林氏為淑太妃,請移居長信宮。——長信宮是謝朝歷代太后居所。礙於禮法,皇帝沒能給淑太妃上皇太后尊號,然而在皇帝的後宮之中,淑太妃基本上扮演了大半個婆婆的角色。


  逢五逢十之日,楊皇后就會帶著來給她請安的妃嬪,一起去長信宮中拜望淑太妃。


  至於楊皇后自己,閑著沒事兒的時候,經常溜達去長信宮中與淑太妃作伴。惠嬪經常混在楊皇後身邊,妥妥的就是楊皇后的小跟班,十天里倒有五六天都跟著楊皇后在長信宮裡打葉子牌。


  大宮女忙道:「這才卯時剛過,娘娘怕是有什麼事要和太妃商量。」


  確認了不是自己睡昏頭之後,惠嬪才鬆了口氣,身姿款款地扶著大宮女繼續往前走:「那咱們就甭多事了。先去殿前給娘娘磕頭,沒事兒咱回去睡個回籠覺。」


  她心中不免好奇,到底什麼事兒呢?哎呀,天不亮就把娘娘震到太妃宮裡去了!


  ※


  楊皇后確實被震得頭昏眼花,坐在鳳輦上人都是懵的。


  謝茂是淑太妃的兒子,皇帝的幼弟,可也基本上是楊皇后看著長大的。淑太妃生子后體弱,謝茂襁褓中就被她抱進了東宮,又因淑太妃當時主理六宮事,一邊忙著轄治宮權,一邊又得幫著皇帝在文帝耳畔吹風,幾乎無暇照顧謝茂,撫育謝茂的重任很大程度上就轉到了楊皇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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