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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兩界共主(49)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余賢從道:「承恩侯府竎四公子。」


  趙從貴腦子裡過了一遍各家家譜, 悄聲提醒:「婢生子。」


  在謝朝, 正室嫡出確實尊貴, 側室庶出也稱不上卑賤, 若是側室娘家勢大,庶出就和嫡出沒什麼兩樣。真正比較沒身份的是奴婢生子,沒有外家可以依靠, 天生就比人矮一截。


  承恩侯楊上清就只有兩個嫡出的子女, 長女楊皇后,七子楊靖。余者皆為庶出。


  有楊皇后在宮中坐鎮, 楊靖的世子之位誰也搶不去。可像楊竎這樣淪落到替弟弟充當打手、半夜領著家奴出門堵人的地步, 也著實顯得可嘆可悲。——就因為他是婢生子。在世人眼裡, 他就不是楊家的正經主子了, 充其量算是個高級點的家奴。


  謝茂正想這事兒怎麼辦才好, 楊家人就上門了。他蹬鞋下床,笑道:「走, 看看去。」


  趙從貴一邊拿扇子給他扇風,一邊暗示朱雨慢點伺候更衣,口中勸道:「這大半夜黑燈瞎火的, 誰也看不見誰,您若是叫不長眼的衝撞了,八個楊四也賠不起呀!王爺,咱不是微服喬裝偷偷去胭脂樓瞧那什麼王女么?今兒這熱鬧一看, 您明天還想安安穩穩地往老桂坊玩?」


  朱雨似乎沒看見他的暗示, 手腳靈便地伺候謝茂穿戴整齊, 就聽謝茂對容慶說:「你去看看不?」


  容慶又看不懂謝茂的心思了。不肯替他告狀,又不把他交出去,信王這是想做什麼?

  兩個侍衛牢牢看守著容慶,一行人漏夜出門,趙從貴執扇,朱雨捧著驅蚊的熏盞,余賢從一馬當先提燈引路,簇擁著謝茂往客棧外邊走,另有六名一直守在內院的侍衛緊隨其後。


  客棧外邊舉火燎天,燈火通明。人聲呼喝,馬聲嘶鳴,將本就不大的客棧門巷擠得水泄不通。


  謝茂才看了一眼,就說:「好大陣仗。」


  他走在後邊,容慶與兩個侍衛走在前邊。容慶才剛剛露頭,外邊就喧嘩起來:「好大的膽子,果然敢窩藏我承恩侯府的逃奴!還不速速把人綁來,再給我們四爺磕頭賠罪!否則,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謝茂剛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外邊穿著羅衫的楊家豪奴舉起馬鞭,照準容慶臉上抽去。


  ——那一鞭子本是抽向王府侍衛的。大約是顧忌著侍衛體格強健、形容彪悍,只怕這一鞭子抽下去會打起來,那豪奴臨了臨了將鞭梢換了個方向,就照著容慶去了。柿子撿軟的捏。


  啪地一聲,王府侍衛伸手,鞭子恰好落在手裡,一道血痕綻開,鞭子被死死握住。


  「你!」楊府豪奴吃了一驚,想要抽回鞭子,卻不想鞭子似是生了根,紋絲不動,「你是何人也敢和我們承恩侯府作對?可知道我們家主何人?我家……」


  話音未落,就聽余賢從「嘿」地冷笑了一聲。


  王府侍衛個個訓練有素,對付這一幫子並不算楊家嫡系的奴才,簡直能一打十。黎順只揪著鞭子沒動手,那是他不知道王爺的打算。如今外侍長余賢從冷笑一聲,他頓時就明白了王府的態度。


  虯長有力的五指倏地鬆開,那豪奴猛地吃力不住就往後一倒,被他順勢一腳踹飛了近兩丈遠。


  兩丈遠!這動靜把所有人都驚住了。被踹飛的豪奴慘叫一聲,跌進馬陣里,惹來數匹驚馬暴躁踩踏,本就擠得滿滿當當的門巷處登時混亂一片。


  倘若楊家來的是個精明些的主事,這時候就該好好掂量客棧這位主兒的身份了。


  能用得上黎順這樣的好手做普通護衛,身邊明顯還跟著余賢從這樣看不出深淺的高手陪侍,想當然不可能真的是一位前來聖京見見世面的「商賈少爺」。——鄉間偶有賢才遺落,哪兒可能成群結隊地撿漏?能搜羅到這麼多好手的地方,謝朝中只有聖京。


  聖京中世居的大家公子哥兒,敢得罪楊家的又有幾個?那都是有數的,一個巴掌能數完。


  楊竎卻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不認為有身份地位的「貴人」會住在這個小破客棧里。真就是貴人微服出遊,一里之外就有天香樓,瀚海閣,都是富商官員進京時暫時落腳的暢快場所,不說多富麗堂皇,安靜乾淨為要。


  這小破客棧?哪家貴人肯來睡?跳蚤是沒有,可不定床上有沒有過夜窯姐兒留下的花柳病呢。


  所以,楊竎相信侍衛先前的說辭,斷定這家的主人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暴發戶。


  「來人。」


  楊竎不理會背後驚馬的混亂,冷漠地騎在馬背上,看著容慶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死人,「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鄉巴佬都砍了。——世子爺要的人,好好地捉回來。我今日倒要看看,他是有幾分傾城傾國的顏色。」


  容慶臉色瞬間就變得煞白一片,下唇微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先前聽說是捉姦,又說是逃奴。怎麼聽這位公子的說法,這又是強搶民……男?」


  謝茂在此時被簇擁著走了出來,他身邊不止有趙從貴與朱雨服侍,容慶身邊的兩名侍衛與一直護衛他的六名侍衛,此時恐防意外都在他身邊環伺,自然帶著一股不容輕視的氣場。


  一時之間,楊家幾個豪奴竟不敢動。


  楊竎帶了近四十人出門,可現在有一大半都在安撫受驚暴躁的馬匹,跟在楊竎身邊聽差的,正經也就只有那麼不到十個人。這十個人里,有兩人要隨時跟在楊竎身邊保護他,所以,聽他命令去「砍」鄉巴佬的,也就那麼八個人。


  八個楊府豪奴對上八名王府侍衛,完全就是弱雞看壯漢,何況,謝茂這邊還多了一個余賢從。


  真打起來恐怕不討好,想著背後還有三十人助力,一旦安撫住驚馬,眼前這群鄉巴佬豈非就要被瓮中捉鱉?所以,楊竎不著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謝茂,只覺得這鄉下來的少年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不禁挑眉,想,這小男孩子……可比楊靖看上的容慶漂亮多了!


  想到這裡,楊竎微微調整馬韁,側身露出一個自認為尊貴高雅的身影,用一種紆尊降貴又不失高傲的口吻,淡淡地說:「你是何人?」一邊說話,一邊徐徐展開腰間摺扇,玉骨雕成的三十六面紙扇,扇面上寫著「附庸風雅」四字。


  外邊火把一個接一個,燒得半天發紅,謝茂就把那扇面上的四個字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麼好詞兒嗎?還這麼開心地拿出來顯擺?謝茂這邊所有人的表情都略微妙。


  「我就是個愛管閑事的路人。若是捉姦,你拿住了姦夫淫|婦,我不管的。若是捉逃奴,你拿出官契來,即刻把他領走,我也不管的。」謝茂說到這裡,停頓一瞬,「可要是仗勢欺人強擄良民,我就必定要管一管了。」


  楊竎徐徐搖扇,竟顯出几絲心平氣和的大家風度:「你誤會了。似我這等人家,要什麼狡童美人兒沒有?有富能買,有貴能贖,實不必要強搶。」他沖謝茂微微一笑,露出一點善意,「你年紀還小呢,只怕是很少出門,不知道人心險惡。」


  「這人本是我兄弟從黎州買來的奴婢,因是賣身葬父,我兄弟又心善,便施捨了幾個錢予他,並未真把他當奴婢看待。好叫這位小公子知道,我家在京中也算是一等豪門,多少良民打破頭地想要賣身到我家做奴婢且不能……」


  楊竎暗暗流露出自家家世的高傲,妄圖鎮住謝茂,「外邊買奴婢?那是下等人家才做的事。我家用的都是家生子,哪裡用得著外邊買人?」


  余賢從默默無語。你家同信王殿下比奴才?我太|祖母是太|祖高皇帝長姐漣陽大長公主,祖姑姑是太宗景皇帝元后,你家的楊皇后那還是我祖姑姑家的孫媳婦呢,擱我自己身上都還有個鄉侯爵位,不比你個白身光棍強?所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非得和我服侍的信王比誰用的奴婢高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只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么?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托國的絕世悍將,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局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涌。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涌。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拼。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摺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摺,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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