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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9.兩界共主(43)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兵頭兒一心立功, 架不住身邊的兄弟都是慫貨,氣得罵娘:「屁的個承恩侯府世子,屁的個幾百個人!昨天被打斷腿的是承恩侯府的庶子,哪裡就是楊世子了?區區一個孽庶, 他能帶幾個人出門?看看你們這慫樣兒!怕個屁啊!」


  底下人立刻反駁:「這要不是錢司尊的親外甥,錢司尊幹嘛差我們出來?那人把承恩侯的庶子廢了, 可不就是給錢司尊家姐妹出了口氣?呵, 承恩侯夫人又不是沒兒子,倒要娘家兄弟給庶子做臉?」


  「你懂個屁!打斷那四公子的腿,下的難道不是侯爺和世子的臉?夫人當然要發作。」


  「我看不盡然,這侯門裡的彎彎拐拐……」


  幾個衛戍軍歪著樓聊著天,小心翼翼地看著守護在門前的信王府侍衛,保持默契往後撤退。衛戍軍軍紀荒疏多年, 渾不吝的混子充斥其中, 這兵頭兒雖有立功之心,卻無御下之能, 只得氣鼓鼓地獨自一人釘在龍幼株的門口,與信王府的侍衛怒目相視。


  信王府侍衛心中納罕:這憨子一臉憤怒看著咱們是要怎樣?莫不是傻的吧?

  沒多久,連寶帶著大隊衛戍軍增援衝進來:「頭兒!張頭兒、李頭兒、吳頭兒恰好都在附近辦差!聽我招呼立馬就帶兄弟們來了!」果然就走進來另外三個兵頭兒,其中一人神氣彪悍, 走在最前邊, 他所帶的一隊人馬也是個個行止風雷, 遠比其餘衛戍軍精神煥發。


  跟信王府侍衛怒目相視的兵頭兒大喜過望:「張老大!」


  張老大是衛戍軍里有名的殺神, 相傳他本是錦衣衛的百戶, 辦差時得罪了某位封疆大吏險些被治死,蒙老上司庇護撿回一條命,這才淪落到衛戍軍當一個小小的兵頭。尋常衛戍軍都受五城兵馬司轄制,唯有張老大是聽調不聽宣,非常拉風。


  「目標在哪兒?」張老大揮手吩咐噤聲,只問先來的兵頭兒。


  「就在那間廂房裡。外邊有悍卒八人,暗處還有三人……」


  兵頭兒並非只顧著與信王府侍衛大眼瞪小眼,他已經做好了調查,此時一一指出小樓外的制高點,恰好是信王府侍衛三個暗哨的藏身處,「屋子裡有樂班十二人,舞伎三人,娼婦一人,隨從二,護衛一,另外一個坐在西邊屏風下喝酒作樂的少年,即是目標。」


  張老大目光幽冷地盯著明處暗處的信王府侍衛看了一眼,不顧身邊同僚的躍躍欲試,獨自上前一步,立於庭前,道:「衛戍軍兵頭張豈楨,請見貴人。」


  背後傳來一陣喧嘩,張老大帶來的一隊人馬神色冷峻鴉雀無聲,其餘幾個兵頭下轄的兵丁則章程散漫地開始了驚呼:「哦喲!真是陳朝的探子?莫不是又來了個慶襄侯?」


  「嘿,我們要是捉了個陳朝的侯爺,怎麼也要官升一級吧?」


  「說不定是個公爺呢!」


  「我看是個王爺!」


  「兄弟們,準備好了啊,捉個陳朝的王爺,封妻蔭子就在今日!」


  ……


  王爺倒是王爺,可惜不是陳朝的王爺,捉住了也沒陞官的獎賞。


  侍衛來稟報:「十一爺,外邊衛戍軍一個叫張豈楨的兵頭,說『請見貴人』。」


  酒酣耳熱的謝茂操起紈扇呼呼颳了兩下,心情略煩躁。


  前邊那個愣頭青就沒發現端倪,再來一個,怎麼就認出他是「貴人」了呢?

  ……張豈楨?這名字好像有點熟悉。他認真想了想,想不起與張豈楨有關的任何事。想來前幾世也大概是隨便聽了一耳朵,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得放棄再想。


  外邊衛戍軍數十人擠了個滿滿當當,屋子裡的樂班舞伎也終於察覺了情況不對,膽子小的淚水都掉了下來,個個戰戰兢兢地繼續動作,曲不成調,舞不成章。謝茂被這突如其來的張豈楨壞了好事,酒氣上頭也覺口渴,猛地灌了一口茶,不耐煩地揮手:「把人都放出去,這彈的是什麼玩意兒!」


  樂班舞伎頓時狼狽奔逃,爭先恐後地搶出了廂房。


  唯有龍幼株仍安安穩穩地坐在謝茂身邊,動作紋絲不亂地挽起紗羅長袖,露出一截皓腕,輕輕為謝茂再添了一碗不冷不暖的解酒花茶。滿屋子急迫凌亂中,她沉靜得宛如畫卷。


  謝茂終於覺得她有點兒意思了,側頭問道:「你不走?」


  龍幼株牽衣離席,襝衽為禮:「妾告退。」你不讓我走,我留下也不害怕。你讓我走,我還想去補個覺呢,再見。


  謝茂就覺得吧,這須塗虜汗的女兒,畢竟身負王室之血,氣度見識都不一般。


  ——留在青樓繼續做迎來送往的勾當,實在太可惜了。


  【強烈不建議宿主將揭必幼株作為攻略對象!】


  謝茂根本就不想再努力找什麼殉死之人,聽見系統在腦內刷屏,略覺詫異:【為何?】


  【須塗虜汗國滅亡,揭必幼株不曾殉國!】


  【須塗虜汗戰死,揭必幼株不曾殉父!】


  【畫越焉支受辱自戕,揭必幼株不曾殉母!】


  【發賣青樓賣身為娼,揭必幼株不曾殉節!】


  【這樣心志堅定的女人,不可能為宿主殉死。強烈不建議宿主將之作為攻略對象。】


  聽完系統的分析,謝茂差點想給龍幼株鼓掌。


  這個時代的女人,依附父親與丈夫而存活,以孝順與貞潔作為立身存世的資本。一旦失去了男人(父親)的庇護,又失去了獲取男人(丈夫)庇護的資本(貞潔),多半都會走投無路選擇死亡。


  龍幼株作為一個亡國公主,被敵國惡意賣進青樓操持皮肉生意,她依然堅強地活了下來,甚至還能住得上胭脂樓最好的廂房,隨意差遣小丫頭伺候自己,這豈不是天大的本事?難怪系統都要給她一個「心志堅定」的評價。


  嗯,先把她撈出來吧。至於撈出來之後怎麼用,謝茂暫時沒考慮。當了兩世皇帝,天底下就沒有謝茂不敢用的人。蠻族的亡國公主算什麼?前兩輩子謝茂還用陳朝太孫當宰相呢。


  「把外邊那人叫進來。」


  謝茂絲毫不理會系統蠱惑他贖舞伎三飛花的絮叨。哄個妓|女給自己殉葬?還不如去宮裡找個小太監好好籠絡……呢?


  ※


  張豈楨進屋之後,只看了謝茂一眼,隔著半扇插屏就跪了下去。


  他對謝茂的稱呼也很古怪:「十一爺。」


  屋子裡跟進來四名侍衛,緊緊盯著張豈楨,惟恐他對信王出手。聞言雖然驚訝,可也沒有絲毫放鬆。——這人認出了謝茂的身份不奇怪,謝茂又不是養在深宮的公主,衛戍軍偶然也會接一些隨行保護的差使,謝茂又是文帝最寵愛的皇子,當今最喜愛的幼弟,群星拱月,認識謝茂很正常。


  奇怪的是他對謝茂的稱呼。若非皇家的心腹家臣,不會這麼稱呼皇子。


  何況,文帝已大行,如今是謝茂的兄長當皇帝,某爺某爺該稱呼的就是皇帝的兒子了,謝茂這樣長了一輩兒的皇叔,頂多被稱呼一聲十一王,再不敢叫「十一爺」。連趙從貴、余賢從這樣的貼身近侍,也僅在謝茂微服時化名改稱十一爺,平常都是稱呼王爺。


  謝茂對他確實沒什麼印象,直接問道:「你是哪家的?」


  張豈楨道:「小的曾給六爺牽馬守門。」


  六王謝范。


  那位愛詩愛馬愛風流,最愛畫美人,常年廝混在外,一身俠骨的六王爺。


  謝茂和他六哥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他心底挺欣賞六王,然而,二人的母族決定了各自天然的立場,註定了二人不可能尿到一個壺裡去。


  謝范出門排場不大,輪得到給他牽馬守門的,那就能算得上是心腹了。


  謝茂不知道這人為何會淪落到衛戍軍當兵頭,也不想問六王的私事,指著乾淨的酒碗,讓朱雨斟了一碗酒,賞給張豈楨,說:「你是六哥的門人,認得我不奇怪。我今日『必然』要被衛戍軍抓進去,你是抓呢,還是抓呢?」


  ……能不抓嗎?張豈楨充滿彪悍氣的臉上抽搐一陣,一口將賜酒飲盡:「抓!」


  常清平也是個狠人,將兩個嬤嬤拖出畫樓殿廊下,抽刀就將其十指盡數斬落。


  兩個在長公主府不可一世的掌事嬤嬤,頓時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左嬤嬤翻起白眼昏厥過去,尤嬤嬤慘呼連連,常清平一揮手,就有侍衛上前用軟木塞住她的嘴。四個侍衛將兩個嬤嬤押住,揪住髮髻令仰起頭,另兩人手持三寸闊一尺長的竹板,有條不紊地朝老臉上抽下。


  「一、二、三……」


  殿外傳來清脆的掌嘴聲,隱隱還能聽見執罰侍衛報數。


  梨馥長公主只覺得那竹板下下都抽在自己臉上,她仍不能理解信王為何要朝自己發難。難道那孽畜向信王哭訴自己在家苛待他了?母親教訓兒子,豈非天經地義?信王憑何記恨?


  「千歲,寵妻偏信,不是興家之道。妾這小兒自幼巧言令色,猶擅裝乖,千歲切記不可聽他狡言欺哄,壞了王府門楣聲望。」梨馥長公主由小侍女扶著,強撐著一口氣來告誡信王。她覺得她是為了謝茂好,淑太妃那樣高貴溫柔的世家淑女,待她一貫體恤周全,她不能讓淑太妃的兒子吃虧。


  最重要的是,她絕不能讓信王成了老婆奴,否則,以後她還怎麼能治得住那個禍胎?

  謝茂藏在袖中的拳頭咯咯作響,滿臉笑容:「是么?孤看衣大將軍就挺寵著長公主。」


  他心中其實很詫異。他翻臉尋釁架走了長公主的嬤嬤,換了尋常有氣性的貴婦,只怕早就撂狠話拂袖而去了。這位長公主既沒發作,也沒質問,就好像他本來就有資格隨意處置長公主府的奴僕,她對他保持著客氣恭順的態度,一如往常地向他進言……


  這種低賤媚上的賤人,謝茂見過不少。大多出身寒微沒什麼見識,跪舔強權,自視卑賤,對上諂媚謙卑。而一旦這種人握權在手,御下必然刻薄寡恩,極盡苛刻之能事。


  他詫異之處在於,馬氏可是衣尚予的妻室,衣飛石的親娘啊!這位文帝親封的公主,他謝茂名義上的養姐,虐待兒子不算,居然還是這麼個賤人?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不僅是毒婦賤人,她還很蠢。她居然沒聽出謝茂這一句話是諷刺!

  只聽了衣大將軍四個字,又是「恭維」她馭夫有道,夫妻和順,她蒼白難堪的臉上竟綻開一絲溫柔,恢復了一貫的含蓄沉穩,矜持地說:「千歲謬讚了。不過是夫賢婦順,綱常如此。」


  謝茂竟被她給噎住了。


  抽她本人吧,肯定不行,衣飛石在旁守著呢。抽她下人吧,她也不發怒啊,她覺得信王身份尊貴,抽她下人理所當然!拿話諷刺她吧,她聽、不、懂啊!她居然以為信王是在恭維她!


  閱人無數的謝茂立刻知道,自己今天是搞不定這個傻逼了,當機立斷,迅速撤退。


  「長公主和小衣談完了么?孤還有些事要和小衣交代,就不招待長公主了。」


  謝茂拉起跪在一邊的衣飛石,起身就往外走。


  衣飛石下意識地抬頭看母親臉色,滿以為母親會發怒,哪知道在家中說一不二的母親,在信王面前竟然保持著謙卑溫文的笑容,款款屈膝:「恭送千歲。」


  待謝茂越過長公主,只剩下背影,衣飛石才聽見母親威儀訓誡的聲音,對他說:「既與信王千歲議婚,兒當恪守妾婦之道,謙讓恭敬,卑弱勤謹。莫讓阿娘再來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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