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兩界共主(41)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一句話說完, 謝茂奇異地發現衣飛石的臉色更難看了。
——不會吧?梨馥長公主這麼沒譜?彪悍到願意送兒子出嫁?
謝茂心中湧起怪怪的感覺, 莫非, 梨馥長公主也是個穿越貨?還是……腦殘的那一種?
他努力回憶了幾世的細節, 印象中的梨馥長公主是真的特別低調, 低調到他都沒什麼印象……依稀是在淑妃的朝陽宮見過, 她盛裝之下一張端莊秀致的俏臉,總是客氣溫和地微笑著, 輕易不說話。
揮去心中詭異的感覺,謝茂匆忙結束了這個話題:「吃飯吃飯。唔,圈在府里也沒什麼事兒, 小衣平日都有些什麼消遣?舅舅給你弄來玩兒。」
衣飛石從命提起筷子,答道:「平日在父親帳下聽差, 閑時看看兵書。」
「你吃你吃。」謝茂殷勤地替他布菜, 特別不講究,一雙金漆嵌銀檀木筷剛在衣飛石身前瓷碟里沾過, 返手又往自己碗里攪和, 「我好像也收著幾本兵書,待會讓朱雨給你找來——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寢宮裡書房小,收的都是我平日愛看的書……」
衣飛石本是低頭吃飯, 聞言抬起頭看他。
謝茂點點頭, 肯定他的想法:「早飯後可以去朝聞殿待兩個時辰。」
晚上睡在咫尺之間,白天若也緊纏不放, 只怕沒幾天|衣飛石就要暴走。這樣一個神級殺人兵器睡於卧榻之畔, 謝茂可不想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一張一弛, 文武之道嘛。
衣飛石起身道謝,道:「我吃好了。」這就要走。
這就太不給面子了。衣飛石在謝茂跟前一向很恭順,今天這樣很反常。
謝茂也被淑太妃提親的亂拳打懵了,暫時沒心思琢磨衣飛石,嘆氣道:「好好,你去吧。待會兒舅舅讓齊醫官去朝聞殿給你送葯、換藥。」
衣飛石也知道自己走得太急,近乎無禮,可他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屈膝向謝茂著著實實磕了頭,賠罪的意味很明確,沒等謝茂叫免,他已磕完頭起身走了。
「還愣著幹什麼呀?」謝茂輕踹了朱雨一腳,「好好伺候侯爺。」
衣飛石與朱雨一前一後走了,謝茂無力地歪在沙發上:「讓黎順來見我。」
本就沒走遠的黎順很快進屋聽差:「王爺吩咐。」
謝茂揮退了所有屋內服侍的宮人僕從,漫不經心地問:「你哥的人沒說別的了?」
黎順與羽林衛將軍張姿是親兄弟,一個從父姓,一個從母姓。這事兒也不是秘密。
不過,張姿與黎順都是沒來歷的人,好似憑空就出現在了當時的東宮麾下。沒人知道他們父母是誰,籍貫何處。——知道他倆是親兄弟也沒什麼用處。
黎順低頭道:「沒說。」
謝茂抿唇枯坐在沙發上,長眉微蹙。
淑太妃提親這事兒做得很離譜,可謝茂並不認為淑太妃是個離譜的人。
除了偶爾有點戀愛腦之外,淑太妃幾乎可以算是謝茂在這個時代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
她向長公主府提親,僅僅是為了謝茂那一句央求?謝茂不信。昨兒淑太妃還是一副「我兒要娶男人愁死人了」的態度,轉頭她就大張旗鼓托宗正義老王爺去提親?
這態度專變得未免也太快了吧?謝茂覺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知道你哥沒說的那一部分。」思來想去,謝茂把這破事扔給了黎順。
莫說他現在實在無人可用,就算有人,他被皇帝圈禁在信王府,能動的也只有黎順這樣的東宮舊臣。——差遣黎順,就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坦誠在皇帝眼皮底下。
我日你二大爺的,重生遊戲不能存檔好感度嗎?勞資前幾世刷了黎順七八年,才把好感度刷滿,現在重生回來又要重新刷!重、新、刷!
想起前世用順手,現在卻還是路人的那一大幫子忠臣義僕,謝茂就忍不住想罵娘。
真的就不能來個「本章節跳過」按鈕,直接彈影響好感度的ABCD選項窗口嗎?
黎順呆了呆,試探地問:「那……屬下再托外邊的羽林衛兄弟問問?」
謝茂假裝沒聽明白他的裝傻,簡單明確地建議道:「那也不必。你去問了,你哥不肯說,他們也不會告訴你。這樣吧,我昨兒也逛了一圈,西邊碧溪草廬有兩株桃樹,往南走大約二十、三十步吧?那兒牆矮,你從那邊翻出去,把事兒弄明白了再回來。」
黎順被他雷倒了。王爺!親爺爺!您可是被圈禁著!居然要侍衛翻牆出去打聽消息?
謝茂吩咐完輕鬆愉快,一拍手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爺不著急。你回來時還去端兩碗酸梅漿。侯爺愛喝。」我和小衣各一碗。昨兒我那碗都給小衣喝了。
黎順被雷得外焦里嫩地走出寢宮,轉身去找常清平商量。
「你說,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出去採買個東西不打緊,聖人①一向寵愛王爺,圈禁這事兒既然交給羽林衛辦,就是沒想真的把王爺圈住了。可,這……」
常清平今日不當值,愜意地在院子里喝茶,一手拿著個巴掌大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兒咂嘴。
——謝茂被圈了,他的侍衛可爽了,余賢從安排好寢宮的護衛,其餘大部分侍衛都不用輪班,全部養精蓄銳休假。反正有羽林衛在外邊守著嘛,蚊子都飛不進來。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常清平翻個白眼,「你問聖人去呀。」
黎順遲疑道:「可咱們現在是信王府的侍衛,……」賣信王,這樣好嗎?
「王府牆挺高吧?」
「一般。」
「哦,就你跳得出去,余頭兒跳不出去?」一王府幾百個侍衛,偏選你去打聽消息,憑什麼?憑你功夫好?不就因為王爺知道你是皇帝的人,知道你會去皇帝跟前報信兒?
「……懂了。」
※
昨兒夜裡信王府的各處大門才封上,今天就給側門新砌的磚頭全拆了。
原因無他,宗正義老王爺奉旨問話,梨馥長公主也跟著來了。——這兩位都是皇室里舉足重輕的人物,總不能讓他們隔著牆和信王喊話,或是讓他們彎腰從半人高的鐵欄杆里鑽進去吧?
羽林衛老老實實把側門的磚頭拆乾淨,趙從貴領著一大幫子宮人清掃地面,在地上鋪好百兩一尺的菱紋織毯,點頭哈腰:「老王爺請,長公主請。……我們家千歲呵呵呵,來了來了。」
謝茂才換好能見人的常服,午後暑熱,側門又不常去,才走兩步汗就濕了一背。
這時候拎了把扇子呼咻呼咻扇著,踢踢踏踏走來,上前笑呵呵地屈膝:「老皇叔來啦!」
義老王爺是文帝的兄弟,今年快八十歲了,難得眼不花耳不聾,身板還挺硬朗,這位看見謝茂就笑開了一張臉,「哎喲,這是咱們家十一,咱們家的千里駒……」
梨馥長公主在公主儀仗下靜靜地站著,見謝茂偏頭看她,她微微一笑。
和謝茂記憶中的梨馥公主一樣。她很端莊漂亮,出身貧寒卻很沉穩,安靜低調得沒存在感。
……不像穿越的。謝茂看著她有點尷尬,叫阿姊吧,淑太妃剛跟人提親要娶人兒子,不叫阿姊叫公主吧,鬧得好像他真想娶衣飛石似的……當然,謝茂是真想和衣飛石成親。可成親這事兒不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衣飛石明顯不願意啊。
謝茂含含糊糊地和長公主敘禮,迎義老王爺去了信王府主殿玉堂殿。
——義老王爺奉旨來問話,當然得找個正經地方,讓謝茂跪下老老實實地聽訓、回話。
義老王爺來問話是正事,梨馥長公主自然沒有在座旁聽的資格,途中她請謝茂停步,問道:「聽說小兒飛石在千歲府上,可否勞煩千歲召他前來,借間屋子予妾,妾有話問他。」
文帝養女與文帝親女到底有幾分不同,梨馥長公主對謝茂非常客氣,客氣得近乎謙卑。
謝茂也沒想太多,吩咐趙從貴:「你親自服侍長公主去畫樓殿,再差人去把侯爺請來。」
此時已是午後,在朝聞殿待了兩個時辰的衣飛石很乖順地回來,陪謝茂吃了飯,此刻正在謝茂的寢宮中午歇。他的寢宮衣飛石能去,梨馥長公主則絕不能去。——男女大防所在,他敢把梨馥長公主往自己寢宮帶,不說衣尚予,只怕衣飛石都要立馬把他打成豬頭。
畫樓殿就在玉堂殿西邊,算是玉堂殿的廊殿,一向是謝茂待客所用。
安排得這麼近,實在是因為謝茂覺得衣飛石今天的反應很反常……他覺得吧,衣飛石可能又要出幺蛾子。離得近些,安心些。
謝茂被捏得昏昏欲睡,屏蔽了腦子裡系統的不斷勸說,突然間,院外傳來凄厲的哭聲。
這大半夜地突然一聲啼哭,聲聞數里,頓時就把謝茂驚醒了。
不必他吩咐,才端熱水進門的朱雨已轉身出門詢問去了。
謝茂出門雖改換了身份,沒帶儀仗,侍衛與侍從依然帶足了人數,整個小客棧已經被徹底包了下來,內外都是自己人。饒是如此,外侍長余賢從還是立刻就帶人守在了廊下:「十一爺,小的在。」這是請謝茂不必擔心,他在守門。
謝茂才不擔心。他從床上爬起來,吩咐趙從貴:「水端來泡腳。」
七月天氣拿熱水泡腳,沒多時就出了一身汗,特別解乏。趙從貴晾了半盞熱茶,謝茂才喝了一口,朱雨就回來了,回稟道:「好似哪家捉姦,鬧出了人命……齊侍衛已帶人去看了,奴婢先回來複命。」
謝茂聽了也不說話,慢慢將茶喝了半盞,就要趙從貴擦腳上床。
他的好奇心一向不多,重生幾世之後就更懶得管閑事了。
朱雨立刻上來鋪床,趙從貴用乾淨的熱毛巾替他擦臉擦背,出門在外不方便,只能這麼稍微擦一擦了。好容易擦乾淨了,朱雨也鋪好了床,謝茂就準備睡覺。今天騎了一天馬,明天還要去逛青樓,都是體力活啊……
哪曉得腦袋還沒沾著枕頭,外邊噼里啪啦一陣頂篷摔碎的聲響,謝茂就聽見好幾聲抽刀出鞘的銳響,更兼著外侍長余賢從的低喝:「什麼人!」
趙從貴立刻撲在床前,用身體擋住了謝茂,朱雨也竄上來堵住了另外一個方向,將所有可能朝床上放冷箭的漏洞都堵上了。謝茂早知道這二人靠得住,只是這也未免太風聲鶴唳了吧?他哭笑不得,將牢牢抵在一起的二人掰開,說:「去問問怎麼回事。」
趙從貴不肯離開:「殿下,再等等!」
朱雨也點頭:「余侍長在外,殿下放心!」
外邊響起低低的說話聲,沒多久,謝茂就聽見一個慘厲得不似人聲的聲音喊:「我乃華林縣丞容緒岸獨子容慶!承恩侯世子楊靖□□不遂、屠殺華林縣令李護滿門二十三口!我乃知情人!楊家要殺我滅口!」
……愣頭青么不是?連屋子裡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敢這麼瞎嚷嚷喊出楊靖的名號。
也是外邊那人瞎貓碰見死耗子,遇見了喬裝改扮的謝茂。否則,哪怕是遇見京城任誰一家高官貴戚,恐怕都不敢沾他這一點兒破事。——承恩侯楊上清是楊皇后的親爹,承恩侯世子楊靖就是楊皇后的親弟弟。
誰敢為個芝麻官都及不上的八品縣丞家的小子,去招惹楊皇后的娘家?
楊靖這人吧,謝茂都懶得說他。反正謝茂重生三世,有兩世都把楊靖砍了,第三世之所以沒動手,那是還沒找著機會就先掛了……欺男霸女凌虐黎庶是一條,最可恨的是,皇帝曾讓楊靖督軍事前往西北統戰,這狗東西被俘之後不僅投了降,還替陳朝軍隊詐開了兩萬將士死守近四個月的長門關,陳朝反手就屠了彤、雲二城以示報復,十萬守城百姓盡數赴難。
這事兒擱別人身上肯定不敢管,被謝茂遇見了……那是管定了。
「把人帶進來,孤要問話。」謝茂瞌睡也徹底醒了,起身穿衣要見人。
趙從貴與朱雨皆是奴婢,很想勸說一句楊皇后家不好惹,又沒有勸諫的資格,悶不吭聲地伺候謝茂下床。朱雨出門去傳人,趙從貴則忍不住想:還是得給淑娘娘送個信兒吧?小千歲這是要上天吶!
外侍長余賢從拎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進來,臉上似是刻意抹了灰,一道道的。
那人似是倉皇中想要尋找能主事的人,目光在趙從貴與謝茂身上轉了一圈,似也沒想過主家會如此年少,隱含著一絲心驚。
「你剛才嚷嚷什麼?」謝茂懶得和他廢話,「外邊捉姦的,也是捉你?」他兩世帝王一身尊貴,不言笑時自然就有一股天生的威儀鎮壓。
那人本是急慌慌地進來,見面聽謝茂問了一句話,一顆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彷彿天底下再沒有比這間屋子更安全的地方了。哪怕眼前的只是一個衣飾簡單不太富貴的少年,來人也不由自主地選擇了盲信。
「草民容慶,拜見貴人。」來人屈膝磕頭。
「哦?」謝茂頗覺有趣,他沒帶儀仗穿得又普通,說是商家少爺也過得去,這人怎麼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貴人了?想想這人進門就找人的眼神,好像是篤定了屋內有一條「大魚」,看見自己就露出了一絲驚嚇,又是為何?
「你怎知我是貴人?沒見面就嚷嚷承恩侯世子,你就那麼肯定我敢撈你?」謝茂問。
容慶低頭小聲道:「草民……剛摸了一塊腰牌。」
余賢從下意識地摸自己的懷裡,發現腰牌好端端地揣著,這才鬆了口氣。
「聽聞六王雅擅丹青、愛作白服之游,草民摸了這塊蟠龍牌,本以為……」容慶此時也很緊張。在謝朝,蟠龍是獨屬於王爵的紋樣,又以指爪多寡區分等級。天色昏暗,他看不清腰牌上蟠龍的指爪數目,只知道是個蟠龍牌子。
他口中的六王是謝茂的六哥謝范,愛詩愛馬愛風流,最愛畫美人,常年不帶儀仗在外廝混遊歷,尤其是聖京附近的老百姓,經常遇見溜達出來閑逛的六王。
「你倒乖覺。」謝茂笑了笑,他六哥看似不理事,其實胸有俠氣,常常路見不平。
容慶大氣不敢出。若是六王在此,他的命七成是保住了。可是,眼前這位氣度華貴的少年並非六王。——六王十多年前就迎娶了塞上第一美人為妻,今年怎麼也得二、三十了吧?不可能是眼前的少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