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鄉村天王(241)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皇帝給梨馥長公主晉位,給衣尚予諸子封侯, 做得殷切隆重一些, 衣尚予還可以理解為皇帝初登大寶、對掌兵重臣刻意籠絡。可今日衣飛石分明被「坐實」了罪名, 圖謀觸及皇城,已動皇帝根基,皇帝卻依舊幫衣飛石洗清罪名, 衣尚予會怎麼想?
——這就不是單純地禮賢下士、籠絡父朝重臣了。
一個皇帝對權臣忍讓至此,竟沒有半分脾氣, 說他別無所圖,誰肯相信?
衣尚予又不是真傻子。只要今天|衣飛石認了勾結陳朝探子的罪名,皇帝依然保衣飛石平安無事, 青梅山那邊的衣尚予立馬就得準備逃之夭夭。
衣尚予奉詔留京,一是不願見謝朝大亂,不願文帝一統天下的夙願成為虛影, 二也是因為他試圖相信皇帝能夠繼承文帝的雄才偉略。
一旦他發現皇帝做事完全沒有底線時, 他也不可能真把全家老小、袍澤兄弟當炮灰。
就算不造反, 帶上妻兒心腹跑路不行嗎?當了幾十年謝朝大將軍,退路衣尚予還是有準備的。
衣飛石確實很聰明。可是,他太年輕了, 他不了解皇帝,也不真正了解他的父親。
所以,他做了一件自以為正確, 卻讓時局與自己初衷完全相反的事。
——他求了謝茂幫忙。
※
悶了一天的暴雨將興未興, 風中濕潤粘膩, 偶有沉重稀疏的雨點兒砸落。
圈在外圍的信王府侍衛將所有閑雜人等都攔在了外邊,衛戍軍列隊奔跑的腳步聲此起彼伏,打掃戰場、接管城防的呼喝聲嘈雜不堪。
被謝茂握住手臂的衣飛石似是想得很艱難,他這做戲的模樣看得謝茂差點想笑,故意將另一隻手放在那臉色慘白的少年腰身上,就似一個摟在懷裡的曖昧姿勢。
衣飛石渾身一顫,分明是惱的,面上卻作出幾分不敢掙扎的軟弱:「……殿下。」
「不叫舅舅了?」謝茂在他耳邊輕輕說。
被他無賴鎖在懷裡的少年憋了半天,才低聲道:「卑職求殿下……周全。」
雨,稀稀疏疏地落下,豆大的雨點兒,砸在臉上生疼。
明知道衣飛石故意作出這樣可憐、卑怯的模樣,看著他汗濕的臉頰又被驟雨欺負,本就微微鬆開的髮髻被打出一綹綹零散,謝茂還是被他這一番楚楚之態打動了心腸。
他用手慢慢拭去衣飛石臉上的汗水雨點兒,這樣近在咫尺地碰觸,幾輩子也沒有過。
謝茂心中柔情無限,口中卻滿是假惺惺地威逼:「周全不難。……給不給揉?」
衣飛石僵著身子被他揉搓了半天臉龐,半晌才艱難冷漠又痛苦地闔上眼:「謝殿下垂愛。」
明知道衣飛石此時的姿態都是假裝的,明知道衣飛石永遠都不會真的混得如此狼狽,謝茂還是樂在其中地享受了一把衣飛石的屈從與乖順。
——講道理,那兩輩子他就算當了皇帝,也不敢把衣飛石拉身邊抱著小腰隨便摸臉!
嘖,小衣嘛,真好。
剛感慨了一句,不等謝茂多吃兩口嫩豆腐,暴雨瓢潑而下。
謝茂略遺憾地鬆開了摟著衣飛石腰身的手,道:「去孤府上梳洗一番,孤帶你去見楊娘娘。」
讓謝茂意外的是,一直到二人各自披上衛戍軍送來的蓑衣,騎上馬,衣飛石也只是指揮親衛默默跟隨,並沒有一點兒花言巧語推脫的意思。——他居然真的跟自己回信王府「梳洗」?
這一晚上鬧出的動靜可不小,宮裡宮外只怕都已經被驚動了,此時進宮並不難。
謝茂故意留下話頭,說要去見楊皇后,正是給衣飛石脫身的「機會」。只要衣飛石哀求先去辦事求情,謝茂就會順水推舟答應他。不答應怎麼辦?他難道還真的把衣飛石帶回王府先吃一遍?
暴雨打著斗笠瓢潑而下,眼前都似衝出了一片水簾,幾乎看不清道路。
謝茂心中發愁:這娃怎麼一聲不吭就真的跟來了?到了王府我是吃呢還是吃呢還是吃呢?
路過被陳朝探子刻意縱火的騾馬市時,蔓延的大火已被暴雨打熄了先前的勢頭,附近百姓眼看能保住家業有望,個個喜笑顏開。屋舍已被燒塌的百姓則獃獃地看著大雨,似乎怪責上天為何這一場暴雨不曾早一點下來?
衣飛石突然駐馬,徒步行至被砸碎的太平缸前,彎腰在地上摸什麼。
謝茂控馬上前,問道:「什麼東西?」暴雨之下,根本看不清衣飛石撿了什麼。
若非衣飛石耳力驚人,隔著老遠又是瓢潑暴雨之中,想聽見謝茂問了什麼話也不容易。他分明聽見了,卻故意裝作沒聽清,將撿起的東西揣進懷裡,迷茫地大聲問:「啊?什麼?」
謝茂恨得牙痒痒,轉身打馬飛馳而去。——他再次給衣飛石機會脫身。
只要衣飛石在路上多耽擱一會兒,熬到天亮,謝茂就得先帶他進宮去了,沒空幹壞事。
夜叩宮門是情分,清晨上朝是本分,就算衣飛石沒求著謝茂立刻帶他進宮,一旦天亮,謝茂也得乖乖去宮裡候著,給皇帝回話。
讓謝茂覺得頭疼的是,他已經打馬飛快了,衣飛石的騎術也真不賴。
這小子居然又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
你就這麼希望跟我去「梳洗」一番?還是……你小子又想整個大的?
謝茂還記得衣飛石在松風院的冷漠決斷,那臭小子可說了,我要敢對他動手動腳,他就敢給我一刀……蓑衣遮擋住了大部分雨水,謝茂還是覺得有點涼颼颼的寒意飄了進來。
回信王府的途中,遇見了余賢從點齊的數百信王府侍衛,又浩浩蕩蕩地帶了回去。
有餘賢從在身邊待著,謝茂總算覺得安全了一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身手好,可他敢去招惹衣飛石,多半還是因為他自覺很了解衣飛石。
今夜的衣飛石一箭射殺守城校尉,所作所為已經超乎了謝茂的想象。在謝茂的印象中,衣飛石不是這麼輕狂恣肆的飛揚脾性,——可轉念一想,如今的衣飛石父兄皆在,靠山穩當,和前兩世那個家破人亡、嘗盡悲苦又如履薄冰的衣飛石怎會一樣?
因雨大,人馬直接從信王府西邊的側門進府,沿著步廊往裡走,渾身滴滴答答地淌水。
謝茂聽著身邊衣飛石跟隨的腳步聲就頭疼,真的跟來了。真的跟來了啊!
謝茂強撩衣飛石只是一個姿態,不可否認他也想吃點小豆腐,可他真沒想把衣飛石如何。
現在衣飛石真的默許了,他倒開始琢磨要如何脫身了。
既不能破壞自己對小衣心存覬覦的形象,又不能真的把人吃了,找點兒什麼理由呢?
跟在他背後的衣飛石想的卻是,那個用一枚銅錢砸碎太平缸的高手,指上功夫驚人,很顯然並不在聖安門瓮城上死去的那一批陳朝探子里。
——那人是誰?他去了哪裡?如果他仍舊留在聖京,是否還會生出亂子?
至於謝茂煩惱的事,衣飛石反倒不怎麼在意。
這件事在他的計劃之中。他知道信王遲早有一天會憋不住提出要求,他也已經做好了準備。今天發生了這樣一個荒謬巧合的意外,被信王捉住了機會,立刻下手要挾,他半點都不奇怪。
相比起信王直白地逼迫,他更害怕的,其實是信王一言不發就幫他把事辦了。
這樣也好,銀貨兩訖。日後他下手坑信王的時候,也不必有一絲抱歉。——本就是信王挾恩逼迫,他不得不從。也不算他冤枉了信王吧?
抵達信王的寢宮時,衣飛石揣在手裡的那枚銅錢都快捂熱了。
謝茂不顧渾身濕潤又來拉拉扯扯,扶著他的肩膀低語:「舅舅替你洗身子?」
滿以為衣飛石會磕磕巴巴推脫一句,哪曉得衣飛石也知道天快亮了,惟恐夜長夢多,居然一副「我已認命」的表情,低眉順目地說:「卑職服侍殿下入浴。」
「……」你敢想辦法拒絕我一次嗎?謝茂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蛋疼感。
盥池裡早已準備好熱水,謝茂都沒有磨蹭的機會,就被惟恐他淋雨受寒的宮人們簇擁著泡水去了,衣飛石身邊也跟著三、四個小丫鬟,很安靜地脫去身上的濕衣,先在半人高的澡盆里衝去身上污穢,一個小丫鬟突然輕呀了一聲。
謝茂即刻回頭,在旁服侍的朱雨已問清楚情況,低聲回稟:「侯爺身上帶傷,是否請大夫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