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生隨死殉> 474.鄉村天王(233)

474.鄉村天王(233)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皇帝想冊立嫡子謝琰為儲君的意圖很明確, 資歷老又沒兒子的石良娣是皇后心腹, 登基就給了個貴妃位, 吳良娣育有皇次子,兒子、資歷、位分都有了,可貴妃位置只有一個, 她只能進第二梯隊, 偏偏上頭有個不是太后勝似太后的淑太妃在,皇帝表示這輩子都不會在淑妃位分上擱人, 吳良娣只得再退一步, 只封了個德妃。


  李良媛給皇帝生了長子, 也是東宮老人, 破格冊為賢妃,混進第二梯隊。


  其餘幾位東宮良媛中, 皇四子母余良媛冊順妃,皇六子母毛良媛冊寧妃,按部就班地升職, 誰都沒能越級一步。


  八妃之中, 除卻空置的淑妃外, 只剩下惠妃、康妃兩個位置。


  ——準確而言,惠妃的位置, 也已經被皇七子生母惠嬪預定了。


  被冊封的幾個嬪位中, 有封號不過兩人。


  一位是生育皇三子的敬嬪紀氏, 另一人就是惠嬪言氏。


  然而, 八妃之中有惠妃卻無敬妃, 明眼人都知道敬嬪這輩子就這樣了,惠嬪卻是前程光明。——只待熬夠了年資,不出差錯,如今的惠嬪就能順利晉封惠妃。


  哪怕是早一步比她封妃的順妃、寧妃,遲早也會被她壓在腳下。


  惠嬪言氏,東宮時為太子承徽,今年二十六歲。擱普通人家裡,這年紀的婦人也不算小了,可是,和皇帝後宮里這一水兒的年資深厚的高位妃嬪相比,言氏年輕得讓人眼前一亮。


  惠嬪一向抱皇后大腿抱得死緊,每天都是最早一個趕往長秋宮向楊皇后請安。


  這一日,惠嬪照例帶著宮人散著步款款步入長秋宮門,恰好看見皇后儀仗匆匆忙忙地往長信宮去了,她擦了擦眼睛,又望望天,這天是剛亮吧?


  惠嬪錯愕地問身邊的大宮女:「這是什麼時辰了?我竟來遲了嗎?——今天也不是給太妃請安的日子吧?」


  文帝元后早逝,繼后在長秋宮中也沒住上幾年就薨了,從此文帝就再也沒有立后。


  皇帝是文帝繼后獨子,登基之後尊奉姨母淑妃小林氏為淑太妃,請移居長信宮。——長信宮是謝朝歷代太后居所。礙於禮法,皇帝沒能給淑太妃上皇太后尊號,然而在皇帝的後宮之中,淑太妃基本上扮演了大半個婆婆的角色。


  逢五逢十之日,楊皇后就會帶著來給她請安的妃嬪,一起去長信宮中拜望淑太妃。


  至於楊皇后自己,閑著沒事兒的時候,經常溜達去長信宮中與淑太妃作伴。惠嬪經常混在楊皇後身邊,妥妥的就是楊皇后的小跟班,十天里倒有五六天都跟著楊皇后在長信宮裡打葉子牌。


  大宮女忙道:「這才卯時剛過,娘娘怕是有什麼事要和太妃商量。」


  確認了不是自己睡昏頭之後,惠嬪才鬆了口氣,身姿款款地扶著大宮女繼續往前走:「那咱們就甭多事了。先去殿前給娘娘磕頭,沒事兒咱回去睡個回籠覺。」


  她心中不免好奇,到底什麼事兒呢?哎呀,天不亮就把娘娘震到太妃宮裡去了!


  ※


  楊皇后確實被震得頭昏眼花,坐在鳳輦上人都是懵的。


  謝茂是淑太妃的兒子,皇帝的幼弟,可也基本上是楊皇后看著長大的。淑太妃生子后體弱,謝茂襁褓中就被她抱進了東宮,又因淑太妃當時主理六宮事,一邊忙著轄治宮權,一邊又得幫著皇帝在文帝耳畔吹風,幾乎無暇照顧謝茂,撫育謝茂的重任很大程度上就轉到了楊皇後身上。


  要說楊皇后把謝茂當兒子養,那是半點都不誇張。


  ——如今的皇五子謝琰,小時候還穿過謝茂的舊衣裳,玩過謝茂的舊玩具。


  猛地聽說一向傻白甜不鬧事的謝茂和大將軍衣尚予的兒子混在了一起,好像還強行把人家睡了,楊皇后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倒不在乎謝茂睡的是個男人——皇帝也睡男人。前幾年皇帝就只玩后|庭花,鬧得許久沒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對有子的后妃來說,這反而是個好事。


  她懵的是謝茂怎麼睡了衣飛石!那可是衣尚予的兒子!衣尚予的兒子是能隨便睡的嗎?還強睡人家?!


  楊皇后鑾駕行至長信宮時,剛剛起床聽了信王府傳來消息的淑太妃也在懵逼。


  「……衣大將軍的兒子?」淑太妃今年也不過四十三歲,因保養得宜,仍是明眸皓齒、風采照人。哪怕她以未亡人身份刻意打扮得素凈些,也是平添端莊,不見寡淡。


  「娘娘,皇後娘娘駕到。」宮人來稟。


  淑太妃起身迎了兩步,楊皇后已匆忙進來,見滿屋子噤聲不語,淑太妃連頭髮都沒梳好,就知道這邊也已經得信兒了。


  「太妃已經知道了?此事不敢輕忽,我已差人去太極殿請陛下了。」楊皇后道。


  淑太妃與她敘禮坐下,揉揉額頭,頭疼地說:「說得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怎麼就和那家的小子混在了一處?他還沒正經納妃呢,這名聲傳出去了,哪家的好姑娘肯嫁予他?」


  楊皇后聽著不對,遲疑地問:「您聽的是什麼信兒?」不著急衣尚予殺上門來,著急謝茂怎麼娶老婆?


  淑太妃驚訝地看著她:「不是小十一和梨馥長公主的兒子好了么?哎呀,我這頭疼的,差了輩兒呀!」


  從禮法名分上算,梨馥長公主是謝茂的姐姐,她兒子可不就和謝茂差了一輩兒嗎?

  楊皇后簡直哭笑不得:「您操心這個?我那兒的消息是,人家衣家的小子不肯,十一弟差遣了好些人壓著人家。——後來就請了御醫去看,洗出來幾盆子血水。」


  「說句喪德行的話,咱們家十一弟,真要喜歡哪家的孩子,咱想方設法也能給他弄到手,可他這弄的是誰?衣尚予的兒子!陛下還得把他家好好哄著呢,真愁人,鬧出這麼一回事來,怎麼收場?」楊皇後頭更疼。


  淑太妃驚訝極了:「啊?他,他還用強的?不行,我得問清楚了!來人,立刻去把信王找來!馬上來!」


  宮人領命迅速離開之後,淑太妃珠淚滾滾,哭道:「這冤孽啊……」


  楊皇后就顧不上頭疼了,忙上前安慰:「也未必就是這麼回事。要麼是底下人傳錯話了呢?您可別著急,十一弟來了再問問。」算算時間,皇帝大概也要到了,她又親自服侍淑太妃梳洗更衣,連連寬慰。


  淑太妃與楊皇後年紀相差不足十歲,彼此爭搶的又不是一個男人,相扶多年倒是養出了一段深情厚誼。名義上是庶婆婆與嫡媳婦,相處起來又頗有幾分閨中密友的滋味。


  皇帝進門時,楊皇后與淑太妃恰好相扶而出,看著二人親密無間的模樣,皇帝微微一笑。


  「淑娘娘安。」皇帝施了半禮,和從前做皇子時拜見妃母一樣恭敬。


  淑太妃與楊皇后同時向他施禮,一位是太妃,一位是中宮,套在常人身上的拜禮都儉省了,二人皆道萬福金安,請皇帝上坐。因禮敬淑太妃,楊皇後退一步坐在了東首的圈椅上,皇帝南面而坐,淑太妃就坐在他身邊。


  淑太妃見了皇帝,好容易被楊皇后勸好的眼淚又滾了出來,哭道:「陛下,我這孽障闖下滔天大禍,我且管不了他了,你拿他去向衣大將軍賠罪吧!」一句話說完,泣不成聲。


  皇帝嘆息道:「不至於此,不至於此。」


  楊皇后道:「皇上,此事……?」她做了一個封口的手勢。


  淑太妃悄悄抬頭,看帝后臉色。若真是謝茂強逼了衣飛石,她很贊成楊皇后的處置方式,悄無聲息地將衣飛石殺了,衣尚予遠在青梅山能知道什麼?京城畢竟是皇室的天下,甭看信王府一有事兒就傳進了皇宮,可消息也就只能進皇宮了,輕易透不出去。


  卻見皇帝搖頭頭:「這事兒頗多牽扯。」


  皇帝這會兒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怎麼會輕易動手?

  昨天楊上清進宮來說庶子被歹人廢了,世子又進宮說歹人是外朝匪盜,據羽林衛調查,干這一票的「歹人、外朝匪盜」又可能是謝茂。兵馬司搜城,真搜出來一夥探子,險些奪了聖安門。守城校尉被衣飛石一箭射死了。信王府又報信說,謝茂強睡了衣飛石。


  宮門才打開,皇帝就接了一堆的消息,聽著亂七八糟,沒一個靠譜的。


  眼看要上朝了,各衙門必然要為昨天的事打仗,所幸皇後來請,皇帝立馬改道溜回了後宮。——他先在長信宮召見謝茂,問清楚怎麼回事了,才能去和諸大臣商討這件事。


  皇帝忌憚的當然不是朝臣,而是目前正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的衣尚予。


  ※


  謝茂走進長信宮時,彷彿根本沒察覺到周遭的緊張氣氛,信步徜徉,渾身輕鬆。


  看見皇帝與淑太妃南面而坐,楊皇后陪坐東首,皇帝盯著自己滿臉嚴肅,淑太妃眼角殘留著淚痕,楊皇后一副快暈倒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笑。


  這三位呀,這三位真是……他沒法兒說。


  他再是心中蔑稱皇帝為傻逼,再是不忿皇帝猜疑忠臣,他仍是皇帝最倚重寵愛的幼弟。


  相比起垂垂老矣的文帝,以長兄身份教養他多年的謝芝,在他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更類似於父親。文帝寵他,皇帝不止寵他,也教養他。——不管哪一世,謝茂都沒想過取皇帝而代之,就算他知道了那個秘密之後,也一樣沒想過去搶皇帝的皇位。


  「給您三位請安。」謝茂笑嘻嘻地上前磕頭,不等上面叫起,他自己就爬起來了。


  皇帝皇后沒說話,淑太妃先哭著摔了茶盞,罵道:「你這個孽障!還不跪下?」


  謝茂故作吃驚狀,閃身躲到楊皇後身后,可憐巴巴地望著皇帝:「這是怎麼了呀?臣弟、臣弟雖然去了一趟青樓,可真沒叫人伺候!皇父這才走了多久,臣弟再不孝,也不敢在孝期里做這不知廉恥的事啊。皇兄明鑒!」


  在座三位同時噴了,淑太妃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指著他:「你,你還逛青樓?」


  謝茂心虛地說:「啊?不是為這事兒召我?」


  楊皇后哭笑不得:「祖宗,你可消停點吧。嫂嫂問你,你與衣家公子是怎麼回事?」


  謝茂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上前一步跪倒,說道:「我要和小衣成親!」


  長信宮中一片寂靜。


  「我看上小衣了!我要同他成親!母妃,皇兄,皇嫂,您三位可得替我做主!要不然衣姊夫必定不肯把小衣予我!我堂堂一等王爵,難道還配不起一個清溪侯?」


  謝茂上前就抱皇帝大腿,「皇兄,我就要小衣,我要和小衣成親!」


  淑太妃為謝茂的婚事煩了許久了,冷不丁被謝茂哀求著要和一個男人成親,她哎呀一聲,苦惱地說:「那可不成。你和那孩子差輩兒了!」


  娶男人可以,娶衣飛石不行。這就是淑太妃的態度。


  淑太妃也未必真的樂意兒子和男人成親,然而,自皇帝登基,她就把兒子打發到山中守陵的行徑看,她是刻意淡化謝茂在朝中的影響力,不想捲入是非。我兒娶個男人,后都絕了,別的事兒也別來煩我兒了。


  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楊皇后忙問重點:「你想娶人家,人家願意嗎?」


  ——你昨天是不是強行睡人家?說!


  謝茂支吾了一句,抱著皇帝大腿不撒手:「我還沒和他說成親的事。不過,這成親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皇兄替我請個大媒,這就去青梅山向衣大將軍提親,我多給聘禮呀!他家兒子多,也不缺小衣傳宗接代。」


  這是傳宗接代的事兒嗎?!皇帝拎著謝茂進了內室,令太監守住門口,啪地拍了謝茂腦袋一下,低聲問道:「你老實跟朕說,昨夜聖安門是怎麼回事?」


  皇帝最想知道的事,就是衣尚予是否真的和陳朝探子有勾結。


  謝茂也不裝傻了,一句話點明:「小衣說,昨兒您下口諭,傳衣大將軍進宮。」


  「朕不曾下這道口諭。」皇帝即刻否認。


  「他家也知道這『口諭』蹊蹺,衣大將軍沒輕動,就讓小衣帶人進京聽命。進京時天黑城門關了,他叫門,守城那校尉二話不說拿箭射他。」謝茂輕嗤一聲,「還好來的是小衣,皇兄細想,若來的是衣大將軍,叫門先挨一頓箭雨,這事兒怎麼收場?」


  皇帝沉吟不語。


  謝茂看他的表情,似是沉穩不張,不帶一絲煙火氣,心中暗暗不屑。


  他對皇帝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也看不起皇帝。皇帝在文帝朝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玩慣了心機,習慣了猜疑,面上粉飾得光風霽月,其實胸襟氣度都顯得小了。似衣尚予這樣平定天下的絕世悍將,皇帝駕馭不了。他只能囿於朝堂之間,玩些猜疑制衡的把戲。


  此刻皇帝看似高深莫測,謝茂卻太了解他的心思了。皇帝已經慌了,他還沒做好對付衣尚予的準備,卻有人想要挑起他與衣尚予的紛爭,他既害怕驚動了衣尚予,又憤怒有人提前搞事,打亂了他的布局。


  如謝茂所料,皇帝不會徹底相信衣家的清白,可也不會讓勾結陳朝的罪名現在就落在衣家人的頭上。——以失疆之罪砍了衣尚予之後,再來翻今天的舊賬,倒是皇帝做得出來的事。


  「小衣是個耐不住事的暴脾氣,一怒之下就把人射死了。」


  謝茂嘻嘻一笑,又去扯皇帝的袖子,「陳朝探子往聖安門跑,可把他嚇壞了,本來不肯與我睡的,我說幫他向皇兄求情,不問他殺人之罪,他就答應與我睡了。」


  謝茂說的都是真話。


  他哄衣飛石說,他能指證被殺的守城校尉與陳朝勾結,他能指證個鬼啊?

  他此前十六年過的都是傻白甜的日子,身邊能用的全是淑太妃、皇帝、皇后的人,不管他想陷害哪一個,消息都會迅速傳回三大巨頭耳中。栽贓陷害這種技術活兒,皇帝才是熟練工。


  至於皇帝是否真的相信衣飛石的清白,……相信不相信的,有什麼意義?

  皇帝要殺衣尚予那是沒商量的事。


  所以,謝茂直接把一切都向皇帝坦誠了,怎麼給衣飛石脫罪,就讓皇帝去操作。


  皇帝絲毫沒懷疑謝茂的用心。謝茂傻白甜了十多年,皇帝對他沒什麼戒心。此時謝茂滿臉痴笑自覺賺了個媳婦兒,皇帝則慶幸,幸虧幼弟覬覦衣家的小子,將這場可能的衝突鬼使神差地捂了下去。


  ——他是能想法兒保全衣飛石。可保全衣飛石的理由呢?無緣無故對衣飛石無條件地保全,這件事辦得太越線了,更類似於一句俗諺,無事獻殷勤。


  現在好了,謝茂看上了衣飛石,皇帝來辦事,謝茂擔名兒,皆大歡喜。


  心中有了決斷之後,皇帝眉宇間鬆快了不少,沉聲道:「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朕。前夜城外客棧廢了楊家庶子的人,是不是你?」


  謝茂將臉一撇,不耐煩地說:「是我怎麼啦?他還敢來告狀?」


  「放肆!」皇帝怒斥。


  謝茂正色起身,向皇帝施禮,道:「皇兄,此事別有內情,恐怕嫂嫂傷心,還得請皇兄與我做一齣戲。」


  ※


  皇帝往長信宮走了一趟,再回未央宮時,早朝也才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今日小朝會,皇帝在玉門殿聽政,四品以上朝臣方才來站班,蓋因昨夜京城又是大火又是衝擊城門,相關衙門忙了一宿都沒闔眼,這會兒幾個主事的大臣也都在交頭接耳,交換各自的消息。


  承恩侯作為苦主,昨天就陪了一天,今天也跟著來了。他在玉門殿內還有個位置,承恩侯世子楊靖、庶子楊竎,則被安置在側殿廊下,隨時等候傳見。


  皇帝駕到,鼓樂齊鳴,站班太監宣禮之後,內閣與各部大臣一一上前回事。


  謝茂跟著皇帝御輦一齊到未央宮,皇帝去玉門殿聽政,他則直奔西側殿。


  楊靖正在廊下喝茶,他身邊的小茶几上還放著一塊栗餅。——這是專供給玉門殿上朝議政的各位大臣們充饑之用。這還不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小太監們討好楊皇後娘家弟弟,可不得殷勤伺候么?


  玉門殿又不開火,撐死了有個茶房,專給皇帝提供茶水。連皇帝議政時餓了也是吃這種栗餅,這就是議政大臣們的頂級待遇了。


  謝茂就看不上這一點兒。裝的什麼清貧逼!他當皇帝的時候,直接在太極殿燒火鍋,吃得內閣幾位滿嘴流油,也沒耽擱他治理天下吧?非得君君臣臣鬧得一臉苦逼,這才算得上是君明臣賢?就圖個名聲好聽?沒勁。


  見謝茂一路疾走而至,伺候在旁的小太監都紛紛磕頭,楊靖也訝然起身:「十……」


  一句話沒說完,謝茂袖中短匕出鞘,猛地捅進他心窩!


  「你——」


  躺在榻上的楊竎掙紮起身,然而雙腿無力站起,翻到在地。


  在場的小太監都驚呆了,宮中奴婢都受過嚴格的訓練,哪怕眼見信王殺人,也沒人斗膽高聲喧嘩,最驚恐的小太監也只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茂,再看緊緊插入楊靖心窩的匕首,捂著嘴往後退了一步。


  守在殿前的羽林衛聽見了楊竎的吼聲,即刻前來查看,見狀冷汗瞬間就飆了出來!

  「王、王爺……」四五個羽林衛圍上來,另有一人飛奔出去,找頭兒報信去了!

  楊靖此時還未斷氣,緊緊掐住謝茂的手,眼中充滿了絕望與不信:「為……」他想問為什麼,只說出一個字,就看見謝茂神色冷漠地抽手。


  他知道匕首拔出他就會死,他不想死,可是,他渾身失力,阻止不了謝茂抽刀的手。


  那一瞬間,他眼中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這渴望甚至遮掩了他對謝茂的怨恨。


  換了任何一個人,看見他這樣眷念與絕望的目光,心肝兒都要顫動一下。


  謝茂不是普通人。他知道楊靖是怎麼一個人渣,也知道留下這個人渣會害多少人命,他曾想過用哪一種方式為慘死的華林縣衙諸人與徐鄉百姓報仇,最終,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一種。


  ——怪只怪,楊靖在陳朝探子這件事上,做了太多的手腳。


  若他沒有指認殘害楊竎的歹人是陳朝探子,就不會有人假傳皇帝口諭騙衣尚予進京,也不會有衣飛石射殺守城校尉一事,甚至也不會有兵馬司搜城,搜出一場大火、一場外族探子佔領瓮城的禍事。


  林林總總,都踩上了皇帝心尖最不能碰觸的底線——衣尚予。


  謝茂不知道假傳口諭是誰的手筆,也不知道守城校尉率先攻擊衣飛石是收了誰的好處,他知道,皇帝多疑。不管這些事是誰幹的,皇帝都會懷疑楊家不幹凈。


  皇帝起了疑心,證據就不再重要了。


  何況,以皇帝愛面子的脾性,他也不會准許徐鄉之事曝光。


  所以,謝茂選擇,——親自削他。


  ※


  我爹是皇帝,我娘是太妃,我哥是皇帝,我自己是一等王爵。


  我想殺個人,你們就說怎麼辦吧?什麼?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不好意思,勞資不是王子,勞資是皇子,皇帝是我親哥,我在八議①之列。


  謝茂一臉光棍地跪在玉門殿內,滿朝文武大臣都忍不住想要捂臉。


  親弟殺了親小舅子……真替皇帝心累啊……


  驚慌失措的楊靖不愧是幹壞事的祖宗,見此情形,非但沒有落荒而逃,反而冷靜下來吩咐家丁豪奴,一鼓作氣把縣衙里所有人都屠了!李護一家二十三口,縣衙附貳小吏衙差總計六十七口,盡數被殺。


  「那日草民父親在徐鄉察看雪洪,因而逃過一劫。孰料這才是噩夢的開端!」容慶紅著眼說,烏黑的指掌攥緊,已瘦出了骨形。


  雪洪是雪化時偶然發生的澇災,那顯然是春天發生的事。現在正值盛夏。


  「楊靖與黎州守備將軍簡薛勾結,誣指我父親勾結匪盜攻打縣衙,將我父親並徐鄉三百戶農人梟首記功,上稟聖京。可笑那簡薛竟拿庶民首級充作戰功,走了承恩侯府的門路,官升三級,我家就成了逆賊!」容慶氣得渾身發抖。


  謝茂知道簡薛此人。憑良心說,簡薛是個能打仗的好將軍。前世謝茂只知道他走過楊家的門路,卻萬萬沒想過他能順利攀上承恩侯府,用的竟然是如此骯髒的手段。


  「你父親不在縣衙,楊靖卻要殺你父親誣指為賊首?」謝茂想不通這一點兒。


  容慶咯咯咬著牙,半天才說道:「家父少時與楊靖同在建雲書院上學,偶有嫌隙。」


  這恐怕不是「偶有嫌隙」。謝茂記憶里根本沒有這樁華林縣叛逆案的存在,也沒聽過容慶父子的名字,只怕這場血案前世就被徹底淹沒了下去。明知道容慶口中或有不盡不實之處,謝茂也沒有太過分地計較。——就楊靖那個人渣,再殺十遍都不冤枉。


  「你也很有本事。楊靖捉你幾個月,還被你順利逃到了京城來?」謝茂問。


  容慶似是被這個話題刺了一刀,臉色倏地煞白。


  「也罷。你有難言之隱,不願說此前的來歷,那就不說了。我倒是相信你的說辭,可我相信不夠。——你有證據嗎?」謝茂又問。


  「滿城百姓都是人證!」


  「楊靖誣指我父勾結匪盜攻打縣衙,簡薛斬了三百戶農人首級邀功,三百人吶!華林縣統共兩條街,三百匪盜不吭聲不出氣,就排著隊走進去也得驚動街坊四鄰吧?何人聽見一絲聲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