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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鄉村天王(222)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整個長秋宮悄無聲息地就換了一次血, 沒人知道長秋宮中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出大事了。


  在楊皇后的鎮壓下,東西六宮都很安分。此時也沒人敢蹦躂出來給帝后添亂, 情勢未明之時,也沒人敢踩著楊皇後向皇帝邀寵。一時間,六宮失聲。


  只有長信宮淑太妃處不同。


  拿了信王府專送後宮的箋表,淑太妃一邊看一邊捂嘴笑:「這小壞蛋知道疼人了呀。」


  她斜倚在冰伏玉榻上,烏黑的長鬢上綴著金環步搖, 笑起來花枝亂顫,旁邊服侍的宮人輕輕為她打扇,她樂得在榻上翻了翻, 往謝茂遞來的箋表上再看一眼,又忍不住笑,「好好好。我日也盼,夜也盼, 盼得心火全消,盼得指望全無。……我兒終於開竅了。」


  她獨自一人自說自話, 在旁服侍的都是她的心腹,卻沒有一個人插嘴。


  淑太妃將箋表看了又看,最終將之收在玉匣中, 吩咐道:「將帖子送到太極殿去。告訴陛下, 明日我要召梨馥長公主進宮。」


  ※


  黎順端著兩碗酸梅漿回府復命, 他功夫好, 走回來裝著酸梅漿的瓷碗上還凝著細細的霜。


  「給侯爺送去。」謝茂在傳香殿見黎順, 衣飛石還在寢殿憩室休息。朱雨親自提著食盒要走,謝茂突然想起了,改口叮囑道,「先問問齊醫官,侯爺帶著傷,喝這湯妨礙么?不妨礙再給侯爺送。」


  朱雨應聲離開后,謝茂端著酸梅漿一口飲盡,滿肚子鬱氣怒火才算壓住了。


  「你說。」


  「回王爺,屬下去端酸梅漿時路過承恩侯府,聽說承恩侯夫人沒了。」


  「承恩侯夫人?」不是承恩侯世子?謝茂愣了。


  承恩侯夫人錢氏今年也有六十歲了,沒了不算早逝。可是,在謝茂的記憶中,錢氏是位挺長壽的老夫人,熬到他丈夫兒子女兒甚至一幫子庶子全部死光了,她還好端端地活著。怎麼就死了?

  「是承恩侯夫人。據說是過於悲痛,引發舊疾,從宮中回來就不好了。」黎順著重咬住了「宮中」二字。


  宮裡出事了。謝茂立刻將此事與淑太妃反常向衣家提親的事聯繫了起來。可究竟出什麼事了?

  「還有呢?」問歸問,謝茂其實不怎麼指望黎順回答。若是宮裡的消息,皇帝不可能准許臣下窺探。皇帝再寵他,他也是臣弟,皇帝能踩著別人寵他,可不會為了他損害自身威儀。


  果然黎順搖頭,道:「屬下不知。」


  「你去吧。」


  打發黎順之後,謝茂獨自坐在傳香殿內,對著冰山,慢慢理清這幾日的事。


  他比旁人有優勢的地方在於,他重生了好幾次,知道未來會發生的許多事。大多數事件的發生都有其必然性,如皇帝斬殺衣尚予,看似石破天驚,其實在他登基之初不顧禮法率先晉封梨馥長公主時,就有了肇端。


  承恩侯夫人從宮中回來就不行了,與此同時,淑太妃向衣家提親。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建議宿主開啟任務輔助系統!】


  【本輔助系統最新上線劇情分析功能,智比諸葛,謀勝郭嘉,勾心鬥角的必備神器!】


  【請確認是否開啟?】


  謝茂竟然從系統一板一眼不可能具有感情|色彩的機械師語音里,聽出了一種志在必得。


  我就這麼蠢,沒你這個劇情分析功能,我還混不下去了?

  【不開。】


  謝茂伸出手指在冰山上戳啊戳,戳得手指尖冰涼,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一件事,驚得脊背都涼了半截!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謝茂穩穩地坐在冰山前,心中湧起驚濤駭浪,面無表情。


  他想起淑太妃嬌柔無力的淚眼,那個總是在人前宛如嬌花般須人疼惜保護的淑太妃,那個在他印象中戀愛腦犯起瓊瑤病就掉智商的淑太妃,真的出手了?

  ——前幾世她都沒有出手,悄無聲息地凋謝在深宮之中,這一次,她為何動了?

  因為我。


  因為,這一世的我,和前面的每一世都不相同!

  第一世傻白甜,第二世,第三世,我都在皇帝的陰影下老老實實地熬著。我敬皇帝長兄如父,我戰戰兢兢地困在臣弟的身份上,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扶不起,阿娘她……等不起!


  我是她唯一的兒子。我若不爭,我若敬畏皇帝如天神,她如何敢動?我就是她的軟肋!

  現在,我動了。


  ……所以,她也出手了。


  謝茂盯著冰山,雙眼卻無焦距,反而停留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地方。


  這一刻,他想了很多。


  比如說,也許,撈了衣尚予那條命,他還能全身而退,還能撐起一片天下,任衣飛石振翅翱翔!


  ※


  謝茂很沉得住氣。


  不管他心中有了哪一種揣測,在不明確淑太妃的套路之前,他都沒打算擅動。他就像是真的被困在了信王府里,每天悠閑自在地和衣飛石過起了日子。


  自那日剝衣事件之後,衣飛石就變得非常溫順。當然,他從前也很溫順,只是細究起來,從前的溫順和這幾日心平氣和的親近大不一樣。


  往日謝茂守在他身邊玩笑絮語,他就是客客氣氣地應付。


  現在就乖了,謝茂說什麼他都認真聽著,若是說得開心了,謝茂湊上來想要摸一摸,抱一抱,他比謝茂還主動。——把立志不碰未成年人的謝茂嚇得不敢動了,每天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殿下,我今日想出府一探。」衣飛石說。


  謝茂正領著衣飛石玩水,天氣炎熱,二人坐在信王府的藻池邊上,頭頂樹蔭斑駁,清涼的池水淌過白玉板,二人並排豎著腳丫子,盛夏中也僅有一片涼爽。


  謝茂雖被圈禁在信王府,他自己也老老實實地待著,可他這王府真不是閉耳塞聽。


  ——不止侍衛們經常高來高去往外跑,現在連採買的下人都開始從小門出入了。


  謝茂看著衣飛石白皙修長的小腿腳丫子流口水,嗯,小衣的腳丫子都這麼可愛,這麼多人盯著,伸手摸未免顯得我這個王爺太痴漢了,我用腳蹭一下……


  衣飛石常年習武,腳上還有細細的繭子,謝茂這一雙腳卻似玉石雕砌,宛如天成。


  明明是他去吃衣飛石的豆腐,可任誰看了他的動作,也生不起一絲猥瑣的聯想。


  些許斑駁的陽光從樹葉罅隙中灑落,折射著水光,映在謝茂不老實的那隻腳上,連衣飛石都忍不住想,真好看……就被謝茂拿大腳趾摁住了腳背,被刻意磋磨了兩下。二人腳丫子都泡得涼涼的,碰觸在一起,衣飛石就覺得大熱天的,心尖兒也似被揉了兩下,有點涼颼颼的滋味。


  說舒服吧,涼颼颼的。說不舒服吧,這大熱天的,涼颼颼的不舒服嗎?


  謝茂蹭了兩下,宮人們目不斜視,衣飛石也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絲毫不敢吭聲反抗,他一邊繼續吃嫩豆腐,一邊覺得吧,這日子簡直太逍遙了,給個皇帝都不換。——擱他前兩世當皇帝時,脫了鞋襪子去蹭衣大將軍的裸足試試?做、夢!


  「咦,怎麼泡出泥來了?來,咱們一起搓搓!」謝茂故作驚訝,靠在衣飛石腳背上的裸足,越發親昵地貼近衣飛石細白的腳踝,果然作勢要給他搓泥。


  腳這部位本就敏感,衣飛石還真有一處敏感點在腳側,平日里摸爬滾打踩疼了磨壞了都無礙,就謝茂這樣沾著水滑溜溜地貼近來細細搓摩,讓他癢得有點受不住。謝茂才搓了兩下,他臉就紅了一半,身下也有些尷尬。


  想起那日對信王的承諾,衣飛石也沒法兒提出一句異議,只紅著臉任憑謝茂玩弄。若是玩得火起,今日就要侍奉,他也做好準備了。


  謝茂吃起嫩豆腐就有點剎不住,感覺到自己呼吸有點發緊了,才趕緊收住那點心猿意馬。


  然後,他屏住自己的呼吸,聽見了衣飛石同樣帶了點喘息的聲音。


  咦咦咦咦咦?謝茂驚訝極了。


  他活了幾輩子的老司機,光看著衣飛石的小模樣就能腦補出幾個G的花式車來,又踩著衣飛石的小腳丫,想入非非意淫得受不了,這是他精蟲上腦。


  ——衣飛石這是啥情況?正兒八經一個小孩兒,被人踩踩腳丫子,踩硬了?


  謝茂沒狂妄到認為衣飛石愛上了自己,他只是略竊喜地想,起碼小衣不討厭男人吧?有戲有戲!

  心念及此,謝茂往衣飛石湊近一點,再近一點兒。


  直到二人面對面相距不足三寸,謝茂感覺到自己火熱的鼻息噴在衣飛石年少白皙的臉頰上,他還能清楚地看見衣飛石嘴唇上細細的絨毛,嘿嘿,小毛孩子……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聽見衣飛石的心跳聲,那一個瞬間,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理智是不存在的。


  未成年人保護條例也不存在了。


  謝茂微微低頭,含住少年輕薄甜軟的嘴唇,很輕很輕地吮了一下。


  ……我就親一下。


  渾身上下的火熱都在這一下被點燃,謝茂聽著自己陡然間變得越發劇烈的心跳聲,緩緩握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並不理會身下渴念瘋狂的叫囂。


  他就似滾入了炭盆,整個人卻穩穩地站在了火炭之上,安閑從容地往外走。


  衣飛石紅著臉,有些受驚又恍惚、溫順地看著他,青澀又馴服。


  謝茂說話時,嗓子還帶著被欲|火燒疼的微啞:「天熱。火大。」欲|火,卻已然被他牢牢掌控在逐漸後仰的微笑中。他能吃個小豆腐,可他不會欺負衣飛石。


  他已活了好幾輩子,老奸巨猾。衣飛石么,……那還是個不知事的小東西。


  此時和衣飛石好了,不是兩小無猜,是老流氓誘拐小朋友。


  他有足夠的耐性等衣飛石長大。想起有了動作的淑太妃,謝茂覺得,也許,他也有足夠的時間等待衣飛石長大。他開始期待和衣飛石的未來。如果,淑太妃真的是如他所想的那樣?


  謝茂前腳拐走了單眼飛將徐屈,出門時,衣飛石親自牽馬送他,他就指著自己胯|下的駿馬馳風,誘哄道:「這馬好不好?」


  謝茂那匹馬是文帝時北地長風牧場所獻,統共只有兩匹,都被謝茂弄走了,愛馬如命的六王愣是一根毛都沒撈著。衣飛石出身武將世家,對好馬也是饞得不行,替謝茂牽馬時就不住偷偷地給馳風喂糖塊,哪曉得被謝茂捉了個正著。


  他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誇讚:「絕世好馬!」毫不掩飾對這匹馬的垂涎。


  「想不想跑一會兒?」


  「想!」


  「那你叫聲『舅舅』我聽聽。」


  「……」


  衣飛石的母親雖是梨馥長公主,可這位公主畢竟是養的,他怎麼敢叫舅舅?


  謝茂在馬上俯身,湊近衣飛石耳畔,輕笑道:「你在我耳邊輕輕叫一聲,我聽見就行了。叫不叫?我數三聲,不叫我可走啦?一、二……」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就在衣飛石耳畔縈繞,鬧得這少年半個耳朵緋紅,可也只是抿嘴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怎麼都不敢真的叫「舅舅」。


  「三。」謝茂遺憾地直起身來,從衣飛石手中接過韁繩,「那我就走了。」


  衣飛石緊緊抿住下唇,緊張又微怯地看住他。


  他似乎在為不能親近神駒難過,又似乎很擔心自己的違逆會讓謝茂不悅。


  謝茂前幾世見慣了冷峻從容的衣大將軍,陡然遇見這個還生澀稚嫩的小衣飛石,只覺得好玩有趣又可愛,特別想揉兩下,欺負兩下。故意撇下眉峰,輕哼一聲,雙膝夾馬小跑兩步,又突然駐馬回頭,說:「真的不叫?」


  衣飛石似被他飛揚的目光刺傷,低頭道:「……卑職不敢。」


  「馳風和奔雷去年生了一匹小馬駒,我還沒想好送給誰。」謝茂突兀地說。


  衣飛石終於有點按捺不住了。騎著馳風跑一會兒跟領一匹帶著神駒血脈的小馬回來,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啊!他很想要那匹小馬,又覺得馬上改口挺……不好意思。


  謝茂嘆息道:「看來是沒人想要了。」


  他作勢要打馬離開,衣飛石慌忙小跑著追了上去,緊緊抱住馬脖子:「要!想要!」


  謝茂就含笑眯眼盯著他。


  衣飛石小聲喊了一句,謝茂聽不清,復又趴下伏在馬背上,「你在我耳邊喊一聲,要乖乖的,甜甜的。」


  謝茂只比衣飛石大一歲,仗著發育早,看上去比滿臉稚氣的衣飛石成熟些。不過,也僅僅是成熟一些。此時非要在衣飛石跟前端長輩的架子,逗得衣飛石面紅耳赤,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小聲喊了一句:「……舅舅。」


  「嗯,」衣飛石緊張地盯著謝茂,謝茂卻搖頭,「不甜么。」


  衣飛石也是豁出去了,打量左右離得頗遠,將嘴湊近謝茂耳邊,學著自家阿妹琉璃撒嬌的口吻,盡量甜軟地喊道:「……信王舅舅。」


  湊得太近,少年溫熱的嘴唇在謝茂耳尖輕輕擦過,隨之而來就是一縷熱氣。


  擦!謝茂頓時覺得……不、好、了。


  本想讓衣飛石騎自己的馳風回去,這會兒謝茂也不敢下馬了,輕咳一聲,盡量掩住身下的尷尬,說:「好吧。那小馬駒就送給你了。不過,你得親自跟我走一趟,那小馬駒是崔馬官自幼照料長大,你若要領它走,總得和它的『崔媽媽』打個照面,有囑咐給你。」


  天真的衣飛石絲毫沒想過信王敢玩強行扣人的把戲,聽謝茂說得也在理,人家那可是神駒之後,馳風與奔雷的後代!是得去聽聽養馬官的叮囑,可別把珍貴的小馬兒養生病了!


  隨行侍衛讓了一匹馬給衣飛石騎著,一行人往山間的信王行宮趕回。


  行至半路,山間草叢抖索,謝茂一時興起,挽弓就射了一箭。侍從策馬將獵物撿來,只有兩撮兔毛。侍衛固然不敢笑,衣飛石也不敢笑,只有墜在隊伍末尾的徐屈翻了個白眼。兔子都射不中,這徒弟怎麼教?

  謝茂跑了一會兒躁氣盡散,此時已恢復了平靜,於是滿心只想誘哄衣飛石,不動聲色地恭維道:「聽說小衣騎射出眾,不若陪舅舅去把那隻掉了毛的兔子追回來。」


  不等衣飛石答話,謝茂豢養的獵犬已竄了回來,口中正叼著那隻箭下逃生的兔子。


  ——狗都不如。


  在場眾人似是更想笑了,又都努力憋著。


  謝茂本就不以武力見長,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此沒有絲毫羞恥心,只問衣飛石:「怎麼樣?陪舅舅打幾隻獵物,晚上吃鍋子。」


  衣飛石近日都在父親帳下聽命,西北與南邊都在打仗,雖說他沒有經手具體的前線軍務,可同袍都在打生打死,他當然也不能和從前一樣行獵遊玩。少年頑皮,怎麼都覺得憋悶。


  此時謝茂縱著他行獵玩耍,他也有些心動,不等回答,謝茂又哄他:「馬借你騎。」


  衣飛石對那匹神駒眼饞了一路,又不敢讓信王下來好叫自己去騎一段兒,聞言正中下懷,立馬驚喜地保證:「是!卑職一定給王爺獵些好物回來!」


  話音剛落,衣飛石便飛身下馬,迫不及待地等在謝茂馬前,滿眼渴望。


  謝茂下馬讓了一步,扶住衣飛石的手臂小腰,很和藹地說:「小心。」


  衣飛石想說我六歲就在馬背上玩耍了,真不用這麼扶著。可是,謝茂才說要送小馬駒給他,又讓神駒給他騎,他就不好意思拒絕謝茂的任何「好意」,說了一聲謝,就任憑謝茂把自己「扶」上了馬背。


  看著謝茂幾乎摟在衣飛石腰上的手臂,徐屈僅剩的獨眼中抹過一絲深思與憂慮。


  ——這位信王……似乎,手腳不幹凈?

  衣飛石與謝茂一前一後奔入山林之中,隨行侍衛牽著獵犬呼嘯跟隨,在山中跑了一陣,衣飛石利索地張弓出箭,先射了兩隻野兔,一隻黃羊,最後竟追到了一隻毛色鮮亮的紅狐狸,被他一箭射穿雙眼。


  獵犬叼著死去的紅狐狸歸來,衣飛石興奮地躍下馬去,說:「狐皮獻與殿下!」


  謝茂隨之下馬,侍衛遞來水囊,他接過送到衣飛石嘴邊,笑道:「我這外甥有孝心。」


  二人行獵過程中說笑幾句,衣飛石也沒了先前的拘謹,道謝一聲就接過水囊汩汩灌了兩口。這一路上,謝茂的弓就懸在馬背上當擺設,獵物是獵犬在追趕,衣飛石與之配合追擊,著實累得有點渴了。


  恰好此處煙草繁盛,風景秀麗,看著微微喘息的衣飛石,謝茂吩咐道:「休息片刻。」


  立刻就有侍衛侍從展開地氈,鋪上坐席,將帶來的酒水糕點擺上。因是騎行隊伍不方便帶行李,席上沒有屏風,而是紮上長長的幔帳,既能擋風,也能遮擋遠處窺伺的視線。


  謝茂履席而上,衣飛石則紅著臉站在一邊,不敢直接上去,也不肯脫鞋。


  「怎麼?」謝茂很意外。


  反倒是隨行的內侍朱雨看出端倪,立刻去打了一盆水來,要請衣飛石去旁邊浴足。


  謝茂這才想明白怎麼回事,敢情小少年是怕大汗腳丟人呢?他忙阻止道:「把水端過來,這裡有席子,坐著洗。」


  衣飛石有心避到旁邊浴足,奈何朱雨是謝茂的內侍,只聽謝茂的吩咐,直接就把水盆送到謝茂身邊去了。他和謝茂僵持了片刻,到底還是泄了氣,低頭道:「卑職失禮。」臭著你了也不怪我……


  滿以為是個大臭腳,哪曉得衣飛石蹬掉靴子,謝茂努力嗅了嗅,也沒聞到什麼味兒。


  衣飛石紅著臉脫掉足衣,趕忙把雙腳放進水盆里,朱雨送來香胰子,要服侍他浴足,他就不肯:「我自己來!」信王的下人,是那麼好用的么?


  謝茂本就坐得不遠,此時很隨意地轉身湊近,幾乎就把衣飛石摟在了懷裡,低頭看他水盆里粉嫩嫩的兩隻玉足:「也不臭么。」原來小衣年輕時的腳這麼可愛這麼乖。真想捏一捏。


  衣飛石被他貼在背後湊近耳邊說話,整個人都僵住了,總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又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多了。軍帳里二十多個人睡在一起,大家每天不都是這麼近么?


  不過,謝茂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話,又轉身靠另一側的憑几上了。


  衣飛石聽他似是接過侍從遞來的溫湯喝了一口,吩咐說:「切個瓜來。」又說湯不夠熱,又要熱巾子擦手。很是忙碌,根本顧不上自己。這才鬆了口氣。


  他的腳其實不怎麼容易臭,可是,萬一臭了呢?那可太丟人了。幸好,幸好。


  衣飛石洗完腳,朱雨遞上乾淨的毛巾讓他擦乾,又送來嶄新的足衣,服侍他一一穿戴整齊。荒山野嶺里,打獵中途竟然還能舒舒服服地洗腳換襪子,衣飛石還是第一次享受,只覺得神清氣爽。


  衣飛石上前施禮落座,吃了謝茂分給他的瓜,謝茂又接了剛送來的熱巾子,一隻手就往他背後伸:「流汗了么?外出不便,隨便擦擦,可別透風受了寒。」


  話音剛落,衣飛石就感覺自己扎得緊緊的腰帶被扯開了,衣內一陣透風的涼爽!

  同樣坐在旁邊席上吃瓜的徐屈獨眼一眯:尼瑪!這信王絕對手腳不幹凈啊!

  徐屈心中猛地一顫,看向衣飛石:衣尚予受文帝深恩,不忍廢帝自立,衣飛石呢?


  就算衣飛石沒想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是否想過廢了宮中那位氣量狹小的皇帝,扶立傳聞中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溫情脈脈的信王呢?否則,他為何明知道信王心思不純,卻還是刻意親近信王?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只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么?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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