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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鄉村天王(203)

  謝茂當然不懷疑衣飛石的演技, 試戲中, 唯一的瑕疵來自於衣飛石故意漏出的暈鏡頭。


  衣飛石對此的解釋是, 部隊服役時有相關卧底任務培訓, 他成績很好。不過, 現實中不會對著鏡頭表演,因此適應不良。多練習一定能迅速克服這個問題。


  ——這其實也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現實中扮演什麼身份就像什麼身份和鏡頭前演繹角色,事實上有著很大的不同, 二者屬於完全不同的兩個專業。鏡頭經驗很重要。一個鬧不好, 前者拍出來就成了紀錄片風格。多好的攝影師也沒法和不理會鏡頭的演員建立起與觀眾的聯繫。


  謝茂很嚴肅地教訓「石叢」,挑剔他的毛病, 要他去給主攝影方憲提鞋請教。


  衣飛石唯唯應諾, 一副都快高興瘋了還拚命壓抑著的諂媚模樣,連連向會議室內的各位主創鞠躬。


  試戲當然不可能只有謝茂一個人看。導演組、製片組都來了人,主攝影方憲也在座。


  各人互相遞了個眼色,都沒什麼可說的。一則小司機演技真的不錯,外形不說驚艷, 也算過得去,大概是當過幾年兵, 有自帶的英氣加成,居然很適合這個角色。二則聽聽謝導那「嚴肅」的「教訓」,明顯已經內定了,沒什麼利益紛爭, 誰願意去跟大老闆唱反調?

  被喊來做試戲資料的選角導演都驚呆了, 這個劇組是藏龍卧虎啊, 導演演技好到炸裂就算了,導演身邊不起眼的小司機居然也是個影帝預備役,《岳雲傳》這電影是要上天了嗎?

  製片主任是熊開新的人,製片組目前就只有他一個人在試戲現場,考慮到自己的上司,他起身走到謝茂身邊,低聲耳語:「謝總,熊製片已經把管宣帶回來了。您看……」


  謝茂笑了笑,恍如未聞地宣布:「諸位怎麼看?」


  諸位主創給他的回應很熱烈,阿魯導演乾脆起身抱了抱衣飛石,說:「歡迎你啊,岳少將軍。」


  製片主任只得無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給熊開新發了一條簡訊。


  「新主演已經定下來了,阿魯導演,安排一下,讓服化組開始工作。今天這麼大雨,場地明天幹不了,調整拍攝日程,明天先補拍棚里的戲。」謝茂吩咐。


  主演沒有定下之前,整個劇組都處於一片慌亂的狀態,現在就似有了主心骨,繞著主演轉就行。


  試戲結束之後,整個劇組的休假也隨之結束。除了拍攝相關工作人員,其餘人等都進入了加班狀態。門外大雨瓢潑,實際上才下午六點,還有半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趕工。


  衣飛石去了服化組量尺寸和定妝,謝茂獨自坐在落地窗前,看著暴雨捶打庭前草木。


  微信群一直在嘰嘰嘰。


  ——好在現在已經沒什麼人會@他了,都知道他反正也不會直接管事,全部交各組總監處理。


  他沒有開燈,黢黑寂靜的酒店客房裡,只剩下窗外偶爾撕開天穹的閃電照明。


  不成熟的風景區酒店,隔音不太好,房間挨得近,上下兩層樓里所有交談聲,都瞞不過謝茂的耳朵。只要他認真去聽。這會兒他坐在窗前聽雨喝酒,杯中淺淺一瓮透明色的酒漿,香氣四溢。


  隔著六間房的客房住客是監製許廣英,早在十多天前,謝茂就聽過她和主演之一楚揚的緋聞八卦。


  樓下兩層住著劇組的基層工作人員,這會兒大多數都在酒店看電視玩手機睡覺,反倒是與謝茂同一層的各組總監管事都在加班。這一層很空曠。


  所以,對許廣英來說,隔著六間房的謝導演,基本上處於一個絕不可能被竊聽的距離。


  她和楚揚壓著嗓音在吵架。


  「騙子!說好的扶我做隱形男主呢?居然讓個小司機壓我的番!」楚揚極其惱怒。


  「壓番?桑晚、秦思蔻都沒嚷嚷壓番,你先跳出來了?」許廣英話說得刻薄,語氣卻似撒嬌,嗲嗲地帶著玩笑,「大老闆早有安排,這件事是我們失算了。你放心啦,小司機沒什麼經驗,只要前面幾場戲拍不好,我就提議削減他的戲份——這場雨這麼大,多耽誤幾天,時間也不夠用了。」


  「謝導讓你們去看試戲,怎麼都沒人反對?一個退伍兵,沒學歷沒資歷,憑什麼擔主?」楚揚平日里說話儒雅溫洵,背地裡罵人時嗓音豎起,刺耳刻薄。


  許廣英似乎在做什麼,停頓了片刻,才發出低低的嬌笑聲:「人家演得好呀。田導說他是影帝預備役。」


  田導就是負責試戲影音資料的選角導演。謝茂聽到這裡,啜了一口酒,眼底含笑。


  「田繼忠看誰都是影帝預備役!他還說三大不給我視帝是對不起我呢!」楚揚暴躁地說,「我不管,你想辦法把小司機弄走。本來這個戲就是雙男主,岳雲是明線,岳飛是暗線,現在管宣出了問題,削了岳雲的戲份為何不可?」


  「我把他弄走了,你給我變個岳雲出來?」許廣英明顯不快了。


  「你弄不走他。」楚揚嘲諷。


  ……


  二人就開始你來我往地互相貶低與攻擊。


  謝茂懶得再聽下去。


  劇組裡各人心思不同,楚揚自認為攀上許廣英有利可圖,實則許廣英一直公事公辦,從來沒認真替楚揚辦事的心思,對楚揚是標準的白嫖。燈光組總監老蔣對楚揚心懷不滿,真到拍戲的時候,燈光組也很專業,沒有半點使絆子收拾楚揚的跡象。


  同樣一份工,女人想要出頭,付出的努力起碼三倍於男性,所有能在業內混出頭的女性,都很少會拿自己的專業開玩笑。既然工作上不出問題,謝茂也不會理會私底下的暗流洶湧。


  此時,窗外被暴雨潑灑的酒店門口小停車場,出現了三道被淋成落湯雞的身影,艱難前行。


  謝茂緩緩放下酒杯,心中略微詫異。


  ——這麼大的雨,熊開新還真的把管宣截回來了?

  十分鐘之後,謝茂的房間就響起扣扣的拍門聲,這動靜驚得隔著六間房之外的許廣英和楚揚也閉嘴不吵架了,還有不少樓下的工作人員攀在樓梯口看熱鬧。


  謝茂順手打開房間頂燈,將門拉開。


  管宣臉色蒼白站在門口,身上披著毯子,衣角還有雨水牽著線往下淌。


  「謝導我錯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管宣說話時牙齒不住打顫,凍得話都說不清楚。


  熊開新在一旁解釋:「謝總,下了半天雨,旱橋過去的公路被水淹了,車子過不來。小管從水裡淌過來時,不小心被水沖走,兩個山民冒死下水才把他撈回來。」


  如果熊開新沒有撒謊,那管宣就真的是死裡逃生。只差一點,命就沒了。


  謝茂並未感覺到其中的誠意,他只感覺到濃濃的逼迫——熊開新,逼著管宣冒死回來。


  「死裡逃生你不帶著他去醫院檢查、做心理治療,帶他來山裡?山裡有醫療資源嗎?」謝茂看著眼前蒼白可憐的管宣,懶得再看熊開新一眼,回浴室里放了熱水,把管宣推進浴室。


  他指著跟著熊開新與管宣來的人,問道:「這誰?」


  「謝、謝導,我是管先生的助理,我叫……」


  「你去照顧管宣。」謝茂才不在乎他叫什麼,把助理也推進了浴室。


  熊開新連忙解釋說:「謝總,這不是我……」


  「管宣真的被水沖走了?」謝茂問。


  熊開新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他立刻改口:「真的被水沖走了,不過,那地方水不深,他被卡在一個石窩裡。後來,他的助理在附近找了兩個熟悉地形的山民,下水把他帶了出來。」


  謝茂方才讓開房門,讓熊開新進屋。


  熊開新也渾身上下濕透了,謝茂給他拿了條毛巾,他先擦了擦自己的手機,放在一邊。


  「我做決定的時候,你全程都在身邊。是我說得不夠清楚,還是你的理解能力有問題?」謝茂問。


  謝茂的態度一直很堅決,就是要炒了管宣。熊開新一意孤行地把管宣從綜藝節目拍攝現場截回來,還急急忙忙送回片場,差點讓管宣被山洪沖走——這關頭管宣真出了點意外,這事兒算誰的?


  「你是宸育傳媒送來的卧底?」謝茂冷笑。


  「熊總,我能解釋全部事情。這件事里,管宣是最無辜的一個人。」熊開新說。


  他把擦乾的手機劃開屏幕,收集的材料專門建立了一個相冊,一一向謝茂展示。


  第一張圖片,就是他花重金向狗仔購買的盜攝圖。


  「這張照片在宸育傳媒的對家幻樂可娛樂手裡,我通過渠道打聽,說是兩家還在談判中,價錢沒談下來。」熊開新說,怕初入行的謝茂聽不明白,他還解釋說,「幻樂可也有經濟業務,他們旗下的新生代里有一位小鮮肉和管宣的路線重疊,資源撕得很厲害。兩家談判涉及的不是花錢買新聞,而是資源置換。」


  「說重點。」謝茂懶得聽這些破事,論勾心鬥角,娛樂圈能比朝堂更波譎雲詭?

  「宸育傳媒和管宣的經紀約六月份就到期了,管宣已經簽了字,宸育傳媒遞交給律所去做備案的合同,一直在出問題。第一次公章蓋錯了,發回重新處理文案,第二次騎縫章蓋錯了,第三次文檔本身有問題……到現在,新合同還沒有做好。」熊開新說,「但是,管宣並不知道這件事。」


  「管宣原計劃今天要拍攝的綜藝,雙方是一個口頭約定,合同還沒來得及簽,據說是打算拍攝完畢之後,再處理手續。」


  「催促逼迫管宣離組前往海市拍攝綜藝的,名義上是管宣的經紀人黃小白,實際上,這幾天管宣一直在加班拍戲,黃小白只能通過和管宣的助理孟彩聯繫,轉達自己的想法。——沒有人會防備自己的經紀人,孟彩沒有對黃小白的電話進行錄音,現在沒人能證實是黃小白逼著管宣離開。」


  「而據我了解得知,孟彩雖然一直在宸育傳媒領薪水,但是他沒有跟宸育傳媒簽合同。」


  謝茂很認真地聽著熊開新給出的所有情報,說:「也就是說,宸育傳媒不打算和管宣續約,並故意策劃管宣離組。而且,宸育傳媒不會承認違約,他們要把管宣違約離組參加綜藝的事,栽在管宣的個人行為上?」


  管宣上綜藝是一個口頭約定,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這是公司行為。管宣也拿不出經紀人或公司逼他離開劇組去拍綜藝的證據,轉達「經紀人」觀點的助理孟彩,由始至終拿的都是他給的薪水——孟彩沒有和宸育傳媒簽訂勞務合同,宸育傳媒完全可以說是用管宣的薪酬支付了助理的薪酬。


  和《岳雲傳》簽合同時,第二電影是甲方,宸育傳媒是乙方,管宣是丙方。如果第二電影以違約提起告訴,宸育傳媒在案子敗訴之後,還能反咬管宣一口,向管宣提起告訴索賠。


  熊開新點頭:「根據我目前得到的情報,大致走向是這樣。」


  謝茂反問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熊開新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也是他最難以解釋的地方,因為,就算他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也很難和謝茂攤牌。


  一旦攤牌,他就沒有退路了。如果碰到心思狹小的老闆,這次攤牌還很容易讓他前途盡毀。對方確實很厲害。用手段收拾個初出茅廬的小鮮肉很容易,算計人心到這個地步就太令人髮指了。


  最終,熊開新還是沒有說實話。他把真相說了個一鱗半爪:「因為陶蕾恨我。」


  「我和陶蕾是大學同學,她是個蕾絲,我搶過她喜歡的女孩子。後來我和那個女孩子感情不和分手了,但是陶蕾一直很恨我。這麼多年來,大家都在圈裡混,我一直很想和她緩和關係,不過,她還是很恨我……對不起謝總,這件事是我帶來的麻煩,我引咎辭職。」熊開新說。


  謝茂簡直想給熊開新鼓掌。


  這要是擱謝朝,熊開新絕對是個大大的奸臣,特別討謝芝喜歡的那種奸臣。


  任何時候,他都不會給大老闆難堪,也絕不會戳穿大老闆的計劃。他只會在能力範圍內去解決麻煩,發現解決到最後可能傷害到大老闆時,他寧可找一個荒謬不堪的計劃去抹黑對手,也不會用手握的真相發動最後一擊。


  至於引咎辭職之類的話,也就是說說罷了。目前,第二電影找不到第二個熊開新來取代他。


  謝茂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真正的原因,在今天上午熊開新抵達時,謝茂就已經知道了。


  他最新想挖的幾個資深製片人之中,有一位名叫詹鳳儀的女製片人,和宸育傳媒副總裁陶蕾的關係非常親密。


  熊開新已經挑明了,陶蕾是個女同性戀。


  不過,詹鳳儀與陶蕾究竟是閨蜜還是姬友,謝茂沒興趣知道。


  詹鳳儀還未正式進入第二電影,就通過陶蕾早已決定放棄的管宣,狠狠擺了熊開新一道。


  熊開新的反擊很狼狽,只能打感情牌,拿「無辜」的管宣控訴詹鳳儀與陶蕾的無恥。他揭穿陶蕾女同的身份,也是隱約提醒謝茂,你打算挖進來的詹製片不是什麼好東西,太能折騰了。


  他確實成功了。


  謝茂很頭疼吳悠沒有職場戰鬥意識,但是,這位還未入職的詹製片的戰鬥意識未免太過甚。


  ——斗歸斗,得良性競爭。傷害到公司利益的鬥爭不能被容許。


  如果沒有衣飛石救場,如果執導《岳雲傳》的也不是謝茂,被詹鳳儀和陶蕾這麼擺一道,這個多災多難的項目又得再拖一年。如果不是熊開新從業多年渠道眾多,也挖不出來這麼多內幕消息,熊開新也只能黯然離開第二電影。


  至於作為犧牲品的管宣,誰在乎呢?

  一個上升期的小鮮肉,被對家公司拍到衣衫半褪和男人接吻,怪得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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