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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鄉村天王(178)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淑太妃忍不住又笑, 輕咳兩聲, 謝茂服侍她飲下熱湯, 她看著謝茂滿眼欣慰慈愛:「久未見衣將軍家二公子,也不知是怎樣的風流人物, 竟讓我兒辟易脾性,悍勇若此。」


  謝茂也沒傻到真在淑太妃跟前狠誇衣飛石,天底下哪個母親願意兒子真愛一個男人?就算是兒子深愛一婦人,當婆婆的還要狠狠喝一口醋呢。


  他含笑道:「他還小呢。」不欲多談衣飛石,話鋒頓轉, 「人的脾氣都是天生的, 平時不顯, 不過是沒到極處。阿娘心裡, 兒子就是個軟乎乎?」


  我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 以前不發作只是沒必要,關衣飛石屁事。


  淑太妃笑得花枝亂顫, 岔了氣又咳咳咳。


  「阿娘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莫名其妙就病了?」總不會是真的替楊皇后傷心吧?


  「長秋宮的事, 瞞得過旁人, 瞞不過我。那邊因為傳謠死了滿宮的奴婢, 我涉身其中,若不為皇帝自滅口舌,他豈肯信我?」淑太妃指了指東邊的浣花池, 「我假作失足掉了一次, 傷了肺。姿態做足了, 皇帝這時候就更不會動手了。」


  她這是害怕皇帝一時腦抽, 渣起來把她和楊皇后一起弄死,趕緊先下手為強,用「自盡滅口」給皇帝醒醒神。


  她這楚楚可憐一心只為愛郎犧牲的姿態,前幾世把謝茂都騙過了,委實是影后級別。


  皇帝就再是個人渣,恐怕也被她籠絡住了。試想以皇帝之心冷殘酷,前兩世居然還能被淑太妃忽悠來兩道兄終弟及的傳位詔書,可見功力。——當然,就算沒有那兩道詔書,謝茂登基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短短兩句話,謝茂聽出的是淑太妃在宮中的如履薄冰。


  她和皇帝的關係沒有想象中的好,她隨時都會被皇帝悄無聲息地幹掉。


  她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


  謝茂不想說話。他做慣了勝利者,庇護者,陡然間發現自己自以為功成名就幾輩子,到頭來連親娘都沒保護住,這種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他不說話,淑太妃卻寂寞太久了。兒子終於開了竅,她忍不住和兒子多說幾句。


  「今日謝沐說話了嗎?」淑太妃問。


  謝茂就覺得謝沐今天反常,聽淑太妃的口氣,這居然又是她的手筆?

  他試探地回答:「今日阿嫂靈前,謝沐瘋狗似的咬我,也不知道是否吃錯了葯。」


  淑太妃病容中展顏一笑,竟有幾分少女才有的靈動狡黠:「我失足落水身體不適,昨日請吳德妃來長信宮跪了幾卷經。」


  這還真是……簡單粗暴。可謝茂也不得不承認,簡單粗暴之下,是淑太妃擅用人心。


  吳德妃是皇二子謝沐的生母,諸皇子中,論出身貴重,除了中宮嫡子謝琰之外,就屬皇二子謝沐。他的母親吳氏,東宮時就是僅在太子妃之下的兩位良娣之一,又因吳氏有子,石良娣無子,二人品階相同,吳氏一向認為自己比石氏更尊貴。


  皇帝登基之後,石良娣因是太子妃心腹,又沒有孩子,反而成了貴妃。


  吳氏對此很是不平,若石氏封了貴妃,她頂在後頭封個淑妃,加上她有兒子,也勉強能與石貴妃抗衡。哪曉得皇帝說了,奉養淑太妃在長信宮,因犯尊號,後宮中淑妃位上不再擱人,吳氏只能再退一步,成了德妃。——這到哪兒說理去!

  吳氏本以為自己比石氏尊貴,哪曉得石氏成了貴妃,她名位上比石氏退了兩步!

  所以,這位吳德妃不僅記恨石貴妃,也記恨淑太妃。要沒有你這個不肯給文帝殉葬的老東西,我哪裡才是個區區的德妃?!她本就恨死了淑太妃,才想著楊皇后死了,石貴妃沒了靠山,她要憑兒子上位了,登上人生巔峰了,淑太妃讓她去長信宮跪經。


  跪經啊!

  這就是明晃晃的磋磨人的手段啊!


  不是犯了錯,怎麼可能去兩宮(長信宮、長秋宮)跪經?!淑太妃這是欺負我!

  心高氣傲的吳德妃在長信宮跪了兩個時辰,腰酸腿痛心委屈,被宮人抬回慶熙宮,哭了一晚上。見了兒子就哭訴,兒啊,那淑太妃一向和楊后交好,她這是故意打壓我,她要保楊后的兒子!咱不能讓她得逞。


  蠢娘教不出精明兒。如淑太妃所料,這一天楊皇后初祭的靈前,謝沐才對謝茂發起衝鋒,就順利地把他自己作死了。


  淑太妃就吩咐吳德妃跪了一次經,輕描淡寫就廢了諸皇子中生母位分最高的庶子。


  這手段用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玩弄人心到了極致。


  「吳氏心高智淺,謝沐妄信識薄,我有知人之智,他母子二人卻無自知之明,所以落得今日下場。」淑太妃指點道。


  怎麼識人用(害)人,謝茂刷了幾輩子經驗值,等級肯定比淑太妃高。不過,親媽談性已起,非要指點他一二,他就恭恭敬敬地點頭:「兒子明白了。謝阿娘教導。」阿娘這樣小得瑟的模樣,也蠻可愛的。


  母子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番話,直到淑太妃面露倦容,謝茂方才告辭離去。


  臨走時,淑太妃將他招至身邊,附耳說道:「常清平可信。」


  居然是阿娘的人!謝茂這回是真的震驚了。


  常清平是皇帝在東宮時豢養的死士,與目前的羽林內衛同出一門,前幾世謝茂也是花費了好些功夫才真正收服,居然一開始就是阿娘的人?常清平是阿娘的人,那麼,如今的羽林內衛……裡面難道就不會有阿娘的耳目?


  謝茂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淑太妃的能量。


  淑太妃微笑道:「你近日安分些,安穩度日即可。」別的事,都不用操心。


  ※


  謝茂被皇帝召進宮中為楊皇后舉哀致祭,信王府的圈禁不詔自解。


  他回府時,磚石封砌的高牆已消失不見了,下人們正在打掃門庭。


  初祭之後,京城所有道觀寺院都在敲鐘,詔命響鐘一萬次,至今未停。此時天下已知楊后薨逝,五城兵馬司張貼國喪牌,全國舉哀,禁舞樂嫁娶二十七日,宗室、百官、內外命婦,皆服齊衰。信王府也已經掛上了白幔,下人們紛紛更換素服,不苟言笑。


  見信王歸家,王府門戶大張。謝茂正要驅馬而入,遠遠聽見齊整劃一的一隊馬蹄聲。


  他有些詫異,這半條街都是他信王府的範圍,這會兒這麼晚了,誰會帶著人馬來拜訪?攬韁回首,長街兩側素白的燈籠光影下,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策馬而來。


  ……小衣?謝茂微訝之餘,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衣飛石也換了一身素衣,發簪白玉,襯得青澀稚氣的臉龐玉石般溫潤剔透。


  他一騎當先打馬而來,背後跟著二十餘騎,個個披甲帶弩,裝備精良,眼神沉毅冷靜,顯然是百戰餘生的精兵悍卒。行至信王府前,衣飛石也看見了駐馬不動的謝茂,當即勒馬落地,上前一步屈膝拜倒:「卑職回來遲了,請殿下責罰。」


  謝茂高踞馬背之上,含笑道:「罰你給孤牽馬。」


  衣飛石老實起身,也不多嘴,真的替他牽著馬往王府里走去。


  他帶來的二十餘騎精兵也在同時下馬,牽著馬進府。


  跟著謝茂出門的侍衛里就黎順品階最高,一邊吩咐下人去請外侍長余賢從來招待,自己則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諸位兄弟辛苦了,在下信王府外衛領事黎順,咱們外侍長余大人即刻就來,現在由我暫時給兄弟們找地方安置,來來來……」


  衣飛石帶來的人馬被暫時安置在前院,衣飛石則熟門熟路地牽著謝茂的馬進門。


  二人一個牽馬,一個騎馬,馬蹄聲中,細語溫文。


  「衣大將軍放你來?」


  「不放。」


  這答案在情理之中,又出乎謝茂的意料之外。


  謝茂忍著笑,沒有跟傻逼一樣故意問,你爹不放,那你怎麼來了?


  聽著耳畔清脆的馬蹄聲,彷彿又能聽見衣飛石淡淡的呼吸,他認認真真地說:「你來,我很高興。」


  衣飛石不說話,只低頭牽著馬往前走。


  走了好像很久很久,謝茂才聽見衣飛石輕聲說了一句話。


  「?」謝茂就是普通人的耳力,真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你說什麼?」


  衣飛石回過頭來耳朵紅紅的,不好意思地說:「跑了一下午,肚子餓了。王爺您還要在王府里逛幾圈?咱們吃了飯再來逛行不行?」


  ……媽噠,你能不這麼煞風景嗎?謝茂瞪他兩眼,從馬背上躍下:「回去,擺飯!」


  文帝元后早逝,繼后就是當今皇帝生母,二十年前也死了,文帝再未立后,宮中以謝茂生母淑妃小林氏代攝六宮事。梨馥公主進宮請安,自然就是去當時淑妃的朝陽宮中拜見。文帝加恩籠絡衣家,淑妃就把梨馥公主當真公主對待,常叫她帶孩子進宮。


  梨馥公主雖然經常進宮,卻很少真的把兒子帶上,所以,謝茂也很難得見到衣飛石。


  ——什麼三年前見過云云,謝茂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他重生了三次,次次都是直接回到昨日,說是三年前的事情,加上三世重生度過的歲月,差不多都有一百多年了。誰還記得一百多年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


  謝茂會記得衣飛石,是因為他重生的三世裡邊,有兩世都在登基后重用了衣飛石。


  衣飛石是他的大將軍。


  衣飛石是他開疆拓土的利劍,禦敵國門之外的中流砥柱。


  ……也是他看了兩輩子,饞了兩輩子,種種顧慮之下,始終強忍著沒下手的人。


  此時衣飛石才十五歲,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兒,身上卻沒什麼肉,穿著石青色役兵常服,束起箭袖,看著比他身側的將官都小一號。曾經掛著刀疤的臉上也乾乾淨淨,隱帶著一團稚氣。大約是見了王爵略微緊張,他的臉微微發紅地看著謝茂,好似屏著氣,只要謝茂稍微露出一個不悅的表情,他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和印象中冷峻威風的大將軍不同,謝茂卻仍是禁不住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少年版的小衣也好可愛!好想捏捏!想抱抱!


  「蒙殿下記掛,卑職衣飛石。」殿下還記得我!衣飛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謝茂伸手將他扶起,順著這動作就把持了衣飛石的手臂,笑道:「當然記得。我今日來拜見衣大將軍,正有一件大事要和衣大將軍商量,小衣——」他叫得親熱,側頭與衣飛石目光碰觸,是若有若無地暗示曖昧,「你隨我一起吧。」


  衣飛石正經未經人事的純真少年,哪裡經過這樣明挑暗勾的手段,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稀里糊塗應了一聲是,就這麼讓謝茂拉拉扯扯地進了轅門。


  白虎堂前,得了消息的衣尚予已迎了出來,客氣地拱手:「信王殿下千歲。」


  衣尚予成名極早,在謝朝以軍功封神二十年,其實今年也不過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和傳聞中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形象不同,他個子不高,身材削瘦,在行轅坐纛時連戎裝都沒穿著,一身曲裾常服,唯有束起的箭袖昭示他武官身份,妥妥的儒將風度。


  小衣長得像媽媽。謝茂看著衣尚予平淡素凈的一張臉,覺得衣飛石和他真不像。


  「今日臨時起意來拜會大將軍,唐突了,還請大將軍莫見怪。」


  謝茂上前敘禮。


  他是身份尊貴,乃謝朝一等王爵,除了皇帝就他最大。


  然而,大將軍衣尚予縱橫疆場二十年,單是封神的那場漣水之戰就足以吹一輩子,何況還有後邊的諸秋、畫郡、長門關三大神戰,說是謝朝的守護神也毫不過分。


  所以,在衣尚予面前,謝茂這個拼爹拼媽拼大哥拼來的一等王爵也不能太囂張。


  問題是,他嘴裡特別客氣,表情也很敬重虔誠,就是說話時還拉著衣飛石不放。


  旁邊圍觀的眾人都露出幾分意外之色,信王怎麼和二公子拉扯到一起去了?若不是感情極好,怎麼會這樣拉著手臂不放?——當著大將軍的面都不放手!


  衣尚予似是沒看見他和次子的拉拉扯扯,笑道:「哪裡敢。殿下裡邊請。」


  一齊入內分席而坐,有役兵送來茶點。


  衣尚予微笑著正要開口,就看見信王殿下一口喝乾了茶,問旁邊的役兵:「梨馥阿姊肯定給大將軍帶醬肉了吧?去給我切一盤子來,再上兩個饅頭。」


  役兵懵了。


  梨馥長公主作為文帝義女,為大行皇帝守制百日,已經出孝了,她家裡吃肉喝酒都是沒問題的。可是,信王是文帝親子,又在山中替文帝守陵,這二十七個月肯定跑不掉。


  他若是躲起來偷偷吃點肉,相信也沒人敢去皇帝面前告狀——皇帝自己都以月代年,只守了三個月,怎麼好意思怪弟弟?

  可是這個事能做不能說啊!守著孝呢,跑到別人辦公室說你給我切點肉吃?

  衣尚予好笑又好氣,還是吩咐役兵:「去吧去吧,切兩盤醬肉,再燒個湯來。」


  衣尚予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當今皇帝不是個寬和大氣的脾性,只怕容不下兵權在握、聲名在外的自己,可他又確實沒想過造反,不止因文帝對他的知遇之恩,也因陳朝與浮托國都虎視眈眈,打了幾十年仗的謝朝禁不起折騰。所以,皇帝召他,他就回來了。


  ——衣尚予敢回京,當然也是有倚仗的。


  他守護了謝朝二十年,軍功就是他的護身符。皇帝若是干無緣無故殺他,或是殺他的罪名不足以取信天下,皇位也未必坐得穩。


  也因皇帝剛剛登基,對衣家加恩太重,先晉馬氏為長公主,又給衣尚予幾個兒子封侯,衣尚予把皇帝想得太過良善,總以為皇帝不過是要收繳兵權。所以,待在青梅山大將軍行轅的衣尚予還坐得穩,並不怕事。至少,他不怕有人蔘他勾引信王父孝期間吃肉。


  謝茂一邊吃肉,一邊推銷盧真:「我這有個小侍衛,聽師傅說是個好苗子,偏我那新建的信王府也沒什麼配得上他的好師傅。要說咱們聖朝哪兒的騎射師父最好,必定是您這青梅山。……要不,我把他擱您這兒好好栽培兩年?」


  話都說得這麼明顯了,衣尚予難道還能說我不要?叫盧真進來看了看,說:「以後就在我帳前做個親兵吧。」


  能在大將軍身邊做親兵,出身就是嫡系中的嫡系,那是多少人打破頭都想不來的好事,盧真忙磕頭謝恩。


  把盧真推銷出去之後,謝茂也吃完了一盤醬肉,滿嘴流油:「姊夫,我在山中無聊,正欲潛心習武,您也知道,我那兒是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師傅……」


  衣尚予心中嘆息,暗想難道今日還真得大出血,割一個左膀右臂給他?


  就見謝茂拉起衣飛石的手,誠懇地說:「都說虎父無犬子,想來小衣的功夫也是俊俏無比。姊夫,您看,不如就讓二外甥陪我住兩天吧?」


  衣尚予一口氣沒上來。……這要割的不是左膀右臂,是命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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