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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鄉村天王(122)

  「我問過常燕飛。」容舜眼眶泛紅, 「在倫敦,老師找我的靈魂, 是以血緣牽引。那時候, 你們就知道我是容錦華的兒子。」


  「對,我知道。」謝茂說,「你是怪我沒有早告訴你?」


  容舜不怪他。


  他不知道該怪誰,但肯定不能怪罪謝茂。


  他其實也沒想過來找謝茂和衣飛石。是謝茂電話里極其嚴厲地吩咐, 說衣飛石找他有事。深更半夜所有人都睡了, 就他獨自一人待在房間里坐立難安。既然謝茂叫他來酒店,他就來了。


  「我是容錦華的兒子。」容舜重複了一遍, 喉頭帶了一絲哽咽。


  「你總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既然有父有母, 父親就可能是任何人。這影響你嗎?你仍舊是容舜。你有手有腳,有朋友有兄弟,有未來六十年的壽命, 有無數種可能——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容錦華的兒子, 重要嗎?你當了容錦華快二十年的兒子, 這礙著你什麼了?」衣飛石沒好氣地說。


  衣飛石前面幾句話都很尋常, 最後一句暗藏機鋒。他是故意引著容舜放開胸懷傾訴。


  謝茂配合得遊刃有餘:「你老師說得有道理嘛。你當了容錦華二十年兒子, 不是他兒子的時候,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天吧?怎麼就如此震驚,不能接受了?」


  這能一樣嗎?容舜憋得脖子有點紅, 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從前就恥於談論自己對宿貞的感情, 得知宿貞不是他的親媽, 他就更不好提了。連母子都不是了,何談母子之情?可他明明就以宿貞兒子的身份,生活了快二十年。


  這種感情很難描述。


  人都有著慕強的本能,宿貞在容家特立獨行,誰的賬都不買,工作上更是才能卓越眾口稱嘆,哪怕她從小就不理會容舜,容舜也會賭氣不理她,可是,在容舜的心目中,他依然嚮往景仰著這位母親。


  他會自然地學習宿貞。


  他如今近乎殘酷的自律,常年如一日的耐性堅韌,都繼承自宿貞。


  這不是血脈傳承,而是家風傳承。


  所以,在得知自己不是宿貞兒子的時候,容舜還能懷著感恩的心情,感激容家和宿貞給予自己的一切教養。財富是能夠被剝奪的,學習能力和良好的習慣卻不能被奪走。教養比金錢更重要。


  他稍微地怪過宿貞一點點。怪她明知實情,卻不肯告知。可他不會真的怨恨宿貞。


  哪怕宿貞讓他胃癌住進了醫院,他都會替宿貞辯解,媽媽一定是懷疑我想阻止她親兒子回家,才會這麼對我。自始至終,他都不能把宿貞當外人。


  他可以是張三的兒子,李四的兒子,宿貞助理的兒子,容家司機的兒子……


  但,他不能是容錦華的兒子。容錦華的妻子是宿貞,容錦華兒子的母親也只能是宿貞。


  他的存在算什麼?一直以來,容舜都扮演著被傷害的角色,他也習慣了原諒包容不愛搭理自己的母親,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就是傷害母親的兇器。


  這種可怕的角色對調,根本不能讓他自得快意,他只有一種纏滿了靈魂的惶恐。


  「我要離開容家。」


  容舜依然沒有說出自己的情緒,他忍著胳膊被死死扭緊的痛楚,答非所問。


  衣飛石鬆手放他起來,他也不在地上撒賴,一骨碌站了起來。屋子不大,除了床,僅有靠窗茶几旁的兩個單人沙發椅,謝茂坐了一把椅子,衣飛石站在床邊。容舜當然不敢去坐另一張。


  謝茂看著他灰頭土臉眼眶還紅紅的模樣就想笑,他對容舜這麼過分地好,多半是因為容舜有幾分衣飛石少年時的樣子——二人眉目間有幾分相似。第一次見面,謝茂就覺得容舜很順眼。


  「要走要留都可以商量,只要你自己做了決定,我和你老師都是支持的。你這樣本事,離了容家也不至於吃不上飯,再者,有你老師在,總不會餓著你。」謝茂一口攬了下來。心想,這七萬個翻譯固件的大訂單泡湯了,要不,我和齊秋嫻商量商量拉特事辦跑個業務?多賣賣風水掛件也是無妨的。


  謝茂和衣飛石目前的總資產全部加起來,也沒容舜名下產業的一個零頭多。


  他這麼大包大攬說要養徒弟,容舜沒覺得好笑,眼眶更紅了。最開始謝茂和衣飛石搭理他,是因為他肯付錢,大筆的錢。現在他決定離開容家,謝茂還說肯管他吃飯,感情當然不同了。


  這種感動讓他稍微放鬆了些,對謝茂解釋自己離開的原因:「如果……我不是爸爸的兒子,我可以繼續留在容家。爺爺奶奶都是很慈愛的老人家,我沒有繼承權,暫時替媽媽和老師管理產業,爺爺奶奶不會反對。」


  「你覺得,你是容錦華的兒子,就會奪走宿貞和她兒子的一切?」衣飛石問。


  容舜沉默片刻,說:「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如果他是來歷不明的野種,一輩子替容氏打工也罷了,反正他沒資格跟石一飛爭什麼。


  現在,為了避嫌,他必須走。


  似謝茂和衣飛石這樣曾經站在帝國巔峰的人,才明白容氏是個何等盤根錯節勢力龐大的存在,才能明白容舜選擇放棄的,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種氣魄,不得不佩服。


  謝茂都對他另眼相待,問道:「離開之後,有什麼打算?繼續跟老師習武么?」


  容舜努力鍛體,拚命點各種技能點,都是為了調查容錦華的死因,替容錦華報仇。現在容錦華的鬼魂自己回來了,弄死容錦華的海族也被團滅了,他還需要繼續跟著衣飛石習武嗎?——他如今的身手,相較於普通人已經算是佼佼者,很不必再更進一步了。


  容舜被問得愣了一下,還沒回答,衣飛石已沉聲訓斥道:「大丈夫一生一世只為父仇而活?離了父親,離了容家,你就不能上進了?」


  「我自然跟老師習武。只是交割容氏產業之後,只怕三五年內都交不上束脩……」容舜尷尬地說。


  一年六千萬的學費,在容家大公子看來是毛毛雨,真要自立門戶自己掙,那交起來是挺慘烈。


  謝茂一把攔住衣飛石抬起的手,忍笑說:「行了,臭小子都會開玩笑了。你個小玩意兒吃了我多少好東西?稀罕那點束脩。我和你老師最近正想做點小生意,你若是願意,來幫著跑一跑。不願意,想自立門戶,我們也支持。別的不好說,這開張立業挑選黃道吉日,找我准沒錯。」


  容舜進門時,就是凌晨三點半了。鬧了一場,容舜去洗了把臉,謝茂又給好吃好喝的。


  一家三口圍著那張小桌子,吃吃喝喝,聊點未來的打算。


  謝茂說他打算去賣風水掛件,叫容舜介紹點靠譜(有錢)的客戶,容舜還是打算干老本行,現場拿出手機通訊錄,圈定了幾個好兄弟,覺得應該願意跟他出來自立門戶,衣飛石也湊熱鬧,覺得可以在杭市辦個富二代體質增強班……


  窗外,漆黑的夜漸漸泛起深藍,氣溫從最低處緩緩變暖。


  鳥雀覓食撲翅的聲響驚動了興緻頗高的容舜,他才驚覺窗外已經天亮了。


  「先生,老師,」容舜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您二位休息……」


  「你以為叫你來什麼事?這幾日不要離開我太遠。」謝茂想了想,規定了距離,「太遠的距離,是二十米。」


  容舜愕然,指了指隔壁。


  謝茂點頭:「對,你就住隔壁。」否則,宿貞殺來時,來不及救你。


  ※


  折騰了一夜沒休息,謝茂要睡回籠覺,衣飛石就不睡了,拎著運動包去了健身房。


  隔壁鬼差小招兒聽了一夜壁腳,臨了被塞了個新室友,他也不理容舜,合身倒在床上假裝熟睡——他是鬼差,沒有呼吸。容舜洗澡出來,觀察了這室友片刻,背後汗毛都豎了起來。


  虧了他跟著謝茂、衣飛石見多了稀奇古怪的事,調整心態之後,平靜地上床睡了。


  宿貞和容錦華給他帶來的衝擊,似乎隨著黑夜一起被拋在了過去。


  半分鐘之後。


  「你幹什麼?」容舜霍地坐了起來。


  小招兒縮著脖子僵著全身,眼珠子僵化地轉了轉,大概是想撒謊。


  容舜稍微偏頭,示意隔壁。他對這沒氣兒的怪物心裡沒底,不過,狐假虎威總不會錯。——隔壁那是我的老師和師母。


  小招兒果然忌憚,放棄了撒謊,慢吞吞地說:「判官老爺給你吃什麼了?好香,好香。」


  說到好香時,他特別真情實感,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容舜哪裡知道謝茂給他吃的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太多了,很多大概都不是地球的物種。見小招兒一副討薪不果餓了三天的農民工模樣,他也不藏私,說:「下回留一份給你?」


  小招兒也不說好或不好,悄無聲息地摸回去,重新躺在床上,繼續毫無起伏地睡了。


  「……」容舜開始懷念他以前的室友了。


  ※


  「喂?喂!表弟!我到首都機場啦!」


  「你不派個嘟嘟來接我嗎?……打車?不行,我的錢全部存在支付寶,湊了二十四萬整!這是我的投資款,要交給老大的!你總不能讓我給他二十三萬九千八百幾個零錢吧?」


  「是你說的啊,你要下來給我付打車費啊!」


  常燕飛拎著幾包杭市的土特產,西湖藕粉、胎菊,儼然旅遊歸來,排隊攔了一輛計程車。


  他的表情,遠比與容舜通話時的語氣凝重。


  容舜的身世如果曝光,宿貞必然不肯對容氏的繼承權善罷甘休。她要下場帶著衣飛石和容舜撕,和容家老頭兒老太太撕,作為娘家人,「常居雷」絕不會放過這個咬下容家一塊肉的機會。替出嫁的姑娘撕財產,哪家都是男丁齊出,他這個大侄兒總不能永遠縮在杭市不出現吧?

  常燕飛不關心容家的產業,反正和他沒關係。


  他關心的是,常家老祖一旦聞風而至,他身上的翡翠玉絲,他身上的陊印……肯定瞞不住了。


  岳雲在養傷,岳飛就沒見過影兒,常燕飛怎麼都覺得杭市不安全。他一度想回非洲,替謝茂視察產業(愛巢)。不過,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在謝茂身邊最安全。


  如果能說服大姑不要撕假表弟,那就更好了。常燕飛嘆了口氣,這基本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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