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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鄉村天王(119)

  小招兒畏畏縮縮地從地鐵口背後轉出來時,謝茂正陰著臉一副想吃人的樣子。


  衣飛石就老老實實地坐在沿街鋪子的台階上。


  ——他原本坐在馬路牙子上, 謝茂怕他太倒霉了, 萬一被新手司機晃眼開車撞上來呢?愣給拉了回來, 只許坐店鋪門口。之所以要坐著,也是怕他再鬼使神差地趔趄一步, 撲過路行人的腳底下。


  「過路神仙老爺慈悲, 下官鬼府福慧糧司聽差趙爵偉,奉詔來拜。」小招兒利索地施禮。


  光天化日之下, 這位鬼差穿著皺巴巴的廉價西服,一頭短髮跟鳥窩似的,活似剛剛搬磚歸來的農民工。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 路邊行色匆匆的人很多, 偶爾也會回頭多看他一眼。


  當然, 主要是看謝茂。長得太出色,灰濛濛的冬日下午,他的存在就像是一道明媚的艷陽。


  「合著你還知道朕是老爺?送了幾茬鬼插隊投胎,這是朕不對, 這不是正在給你們燒錢下去么?佔了你們幾茬資糧?至於這麼摳摳索索地見天罵朕?!」謝茂氣不打一處來, 指著衣飛石,罵道,「瞧朕身邊這黑雲罩頂的晦氣,剛在家就摔跤, 現在碰壞了手指, 打量朕是好脾氣對吧?」


  鬼魂投胎之前, 都要去福田慧田種下輩子受用的資糧,收穫得越多,下輩子福慧越深厚。這裡面還有一個基本值,就是必須交了多少資糧之後,才能擁有投胎的資格。


  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每個鬼魂死後都是光溜溜的,所以,大部分鬼魂準備去投胎時,都會找鬼差借錢,買種子,買靈水、靈壤,才能種出投胎和下輩子要用的福慧資糧。


  鬼魂找鬼差借的錢,也分兩種償還方式。要麼鬼魂種出來的福慧資糧,收穫后當場就還給鬼差一部分,要麼答應到了陽間之後,用紙錢燒還給鬼差——鬼差們一般喜歡燒下來的錢,帶著陽氣。


  因為投胎時消耗的福慧資糧是固定的,謝茂強行送了那麼一大批外國鬼插隊投胎,負責看守福慧良田的鬼差就得倒貼這部分虧空,所以才會天天罵謝茂。


  小招兒才剛剛走馬上任,根本就不懂謝茂說的啥意思,滿臉抖索懵逼:「過路神仙老爺慈悲。」


  這就是個被推出來頂缸的倒霉鬼。謝茂懶得和他掰扯,說:「你下去說明白了,前些日子那一波外國鬼是朕送去的。本想回來燒錢還你等。如今……哼,錢也不必想了。咒得朕身邊親愛之人連連倒霉,如此晦氣,朕絕不肯善罷甘休!好好想想該如何賠朕,否則。」


  他將手中的攝靈圖冊露出來,翻臉的結果,不言自喻。


  小招兒哆哆嗦嗦地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一字不差之後,又溜回地鐵口背後的小角落,消失不見。


  地府鬼差都有陰職,有香火供奉,兼之長年累月臨近輪迴之道,力量屬性與世間大部分鬼神都不大相同,尤其是「背後嘀咕」這種牽累傷害,因為沒有主動鎖定某個人,純粹屬於無差別攻擊,想要防範都不好找目標,謝茂也覺得很棘手。


  謝茂滿心不爽的時候,衣飛石抱著一杯奶茶,坐在店鋪門口的台階上,憋不住笑。


  「你還笑?看了朕出醜你很得意?」謝茂才對鬼差使了脾氣,自稱一時間沒改過來。


  「不敢,臣不敢。」衣飛石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其實很喜歡看謝茂端著架子訓斥下人的模樣。


  到底是心態不同了,在謝朝時,謝茂發脾氣他就害怕,說不準哪句話不對火就燒自己身上了。現在嘛,——小火燒著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反正燒不疼。


  謝茂沒好氣地坐在衣飛石身邊。衣飛石就把自己的奶茶分給他喝:「您息怒。」


  「不是不讓放珍珠嗎?」謝茂吸了一口就把奶茶沒收了,「你現在這麼倒霉,噎著怎麼辦?」


  衣飛石全程痴漢笑,又怕把謝茂惹毛了,儘力憋著:「我覺得我大約不會倒霉了。」


  您這麼威風,地下的鬼差都能叫上來,還威脅人家要「誅不臣」,誰還敢呢?


  衣飛石覺得給人家鬼差燒點紙也沒什麼,地底下不見天日天天扒拉那點兒福慧資糧,被謝茂一次強行插隊投胎盤剝得差不多了,人家嘀咕兩句不正常嗎?何必和下邊人一般見識?

  不過,謝茂現在這麼生氣,他也不敢勸。


  ——謝茂還等著人家鬼差給他賠償呢。


  衣飛石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謝茂不是個小氣的人,能讓他變得這麼錙銖必較,從來都只有涉及衣飛石的事情。


  等謝茂把奶茶里的珍珠吃完,奶茶也喝光了,地鐵出口小角落裡,小招兒再次出現。


  「過路神仙老爺慈悲。」小招兒畏畏縮縮的目光中帶了一絲興奮,「老爺們商量好了,說把下官賠給神仙老爺。」


  「你?」謝茂壓住心底的驚訝,地府這是出什麼變故了嗎?賠個鬼差出來?瘋了?


  「正是下官。」小招兒往衣飛石身邊一站,「有下官在,保管不倒霉。」


  那是,你這麼大一坨晦氣,鬼都不敢近來。謝茂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這叫趙爵偉的鬼差很有趣,他本身帶著陰間的晦氣,可他本身也能吸納晦氣。有他在身邊跟著,看似晦氣不絕,其實非常乾淨吉祥,因為他會把所有的晦氣都吸走。


  「下邊有什麼事么?」謝茂狀若不經意地問。


  小招兒滿臉迷茫:「……沒有,吧?」


  謝茂肯定地府一定是出了什麼變故。否則,再割地賠款,也不可能賠個鬼差來陽間行走。這小鬼滿臉迷糊說不清楚,謝茂目前的修為其實也不支持他走陰下界,所以,問不出來,就暫時擱著吧。


  謝茂決定問點能問的:「你在福慧糧司當差,可曾見到一個叫容錦華的鬼魂去種福慧資糧?」


  鬼差記憶都非常好,小招兒想了想,說:「有。王老爺見他今生大富,又有烈血加身,下輩子必然還有一段好命,借了他二十斗良種,還讓人幫他撒種澆水——」


  衣飛石聽著就挺高興。福慧資糧越多,下輩子越聰明越有福報,哪怕出身貧家都能一路逆襲。


  謝茂踹了小招兒一腳。


  那小鬼差縮了縮脖子,大喘氣才抖出來:「可他種不下去呀。種子落地就化為灰燼。王老爺嘆氣,說他這樣八成是死了很多年,沾染了很多人間因果,不能再投胎了,永遠都不能投胎了。」


  「那他現在在哪裡?」


  衣飛石對鬼魂投胎程序不大熟悉,只聽過各種地獄的傳說,頓時急了。


  小招兒迷茫地說:「不知道。」


  和世人傳說中的不同,地府鬼差從來不管遊盪的鬼魂,也不會把生前作惡多端的壞人捉去地獄里各種折磨。容錦華沾染了人間因果無法投胎,離開福慧糧司之後去了哪裡,鬼差才懶得過問。


  「給你媽打個電話。」謝茂覺得,這種事情交給宿貞解決最好。


  謝茂如今在容家老宅不受待見,二人原本打算吃了晚飯就離開,還是回杭市定居。


  因容錦華投胎失敗的問題,大概率是走不了了。就在買毛邊紙的小學旁邊,二人揣著身份證開了間豪華大床房,充作在京暫時的居所——容家老宅住不了,更不可能去宿貞那邊住。


  最讓謝茂好笑的是,鬼差小招兒一副出公差的打算,自帶公款糧餉,還有陽間通行證。


  他跟謝茂、衣飛石入住同一間酒店,前台問他要身份證,他就給地府福慧糧司開具的陽間通行證,問他要押金,他就給了幾張紙錢。前台居然也絲毫沒覺得哪裡有問題,認真登記完了,給了房卡和早餐券。


  有小招兒跟在身邊,衣飛石果然就不再倒霉了,拿謝茂的手機玩了兩局抽卡遊戲,連出三張極度珍稀卡片,手氣紅得要爆炸。他抱著手機開玩笑:「我去買彩票。」


  謝茂搖頭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兩人又商量選址建廠的事。


  「我覺得啟平鎮挺好。」那是謝茂最初穿越來的地方,感情非常不同。


  京市、杭市當然更好,可就他們現在手裡這點兒見得著的現金儲備,買地的入場券都夠不著。


  啟平鎮離杭市不遠,也就離岳雲父子不遠,需要照顧時,把緊要的人事往岳王廟一扔,隨時都能騰出手干別的去,特別放心。那邊人也熟悉一些。


  衣飛石對此沒什麼異議,打開手機銀行,看看還有多少錢。


  ——其實也沒多少錢。他們的存款最大金額就是容舜給交的學費,當初議定的是年薪六千萬,按月撥付。如今卡里躺著兩個月的薪水,加上衣飛石胡亂買東西花掉的錢,還有不足七百萬。


  衣飛石和謝茂都很尷尬地想,下個月容舜還會不會交學費?

  不過,就算容舜交了3月的學費,也才一千多萬,擱京市買套房子都夠嗆。


  恰好常燕飛打電話來保平安,謝茂問他:「翻譯固件,投資嗎?」


  「投投投!」常燕飛在岳雲的小公寓門口撂下行李,一屁股坐門口了,「老大,我投呀。你給我多少股份呀?我有二十三萬存款,都在餘額寶,我馬上打給你!……哦,有一部分買了理財,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取出來……」


  「我要出一批風水掛件,你有客戶嗎?」謝茂問。


  常燕飛秒懂。老大這是缺錢了!他是常家嫡系,經他手裡結緣出去的風水物件,法金都很可觀。而他之所以這麼窮,主要還是專心修行,不敢牽扯太多世間因果——經手出去的物件,一旦出了什麼事,最終都要壞在他的修行上,哪個修道者願意賠自己的福緣去換糞土金錢?

  「有有有,太有了!要不我馬上回來?」常燕飛轉身穿鞋子。


  「不用了。拉個微信群聯絡一下,你做中間人,給你抽一成,錢打給你,地址給我。快遞給他送去。」謝茂才懶得去應酬。


  這年月的大師都比較能唬人,穿個唐裝,盤個串兒,一身龍涎香味兒,見了客戶還得算個命露一手,細數客戶過去的艱難歲月,客戶驚呼神仙吶,說不得還要真氣加身,給客戶治治什麼陽痿腎虛的毛病,再開個大額法金,結緣點開光法器,買賣才算齊活。


  常燕飛被謝茂的快遞上門噎了一下,覺得這事兒可能要難辦了,還是硬著頭皮答應:「是。」


  ※


  傍晚,謝茂衣飛石帶著小招兒回容家老宅吃飯。


  二人打算正式從老宅里搬出來,總得回去給老人家交代一番,衣飛石也有些東西要收拾。


  回了容家,一副農民工打扮的小招兒引來不少人目光。家裡的阿姨保姆當然不敢問是誰,衣飛石主動介紹,說是謝茂新招來的司機,請廚房安排晚飯招待。——容家這等門第,謝茂能做容老爺子宋老太太的座上賓,來歷不明的小招兒就別想了。當然也不會失禮,廚房會另外備席招待。


  只是家裡的傭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大少爺的這位石老師和他男朋友騎著共享單車回來,居然還聘了個司機,這什麼窮人炫富的騷操作?

  容老爺子在暖房侍弄他的蘭草,宋老太太看了謝茂就來氣,說不來吃飯了。


  謝茂和衣飛石也是掐著點兒來的,陪著容老爺子沒多會兒就開飯了。與容家龐大的家業相比,丁口委實不算多,除了過年時人聚得比較齊,平時各人都在忙自己的那一攤子事。前幾日宿貞帶著容錦華回家,各房都聽到了風聲,全都回來聚了一次,此時也都已經各自回家了。


  宋老太太賭氣不來吃飯,晚飯就只有容老爺子和謝茂、衣飛石、容舜四人。


  廚下阿姨依然做了滿滿一席飯菜,四人剛剛落座,餐廳房門打開,容舜的小姑容錦秀、姑父容褚鶴懷進來了。


  容褚鶴懷生得高大英俊,在家裡很少說話,容錦秀在兄嫂跟前也不怎麼吭聲。


  如今家裡只有容老爺子在,容錦秀露出了小女兒的嬌蠻,四十好幾了還能撒嬌:「爸爸,我和阿褚說了回來吃飯!怎麼不等我們!」目光落在衣飛石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和挑剔,「這就是……小飛?」


  最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是,她不止打量了衣飛石,那一絲挑剔的目光還落在了容舜身上。


  姑姑、姑父回家了,坐席當然得重新排,沒得讓長輩坐下席的道理。謝茂在容家一向是主賓位置,坐在容老爺子左手邊,衣飛石陪坐在謝茂身側。容老爺子的另一側則是容舜。這會兒容舜便起身讓座。


  下人連忙送來餐具,容舜也幫著布置,容錦秀大大方方地坐下了,把手包遞給容舜。


  容舜停頓片刻,還是接了她的包包,交給一旁的阿姨。


  「呀,沒注意。我這是給你姑父替我拿著呢,阿褚,你瞧瞧你,有點眼力不好么?怎麼好意思勞動我們長房大少爺……」容錦秀捲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名表,鑽石錶盤熠熠生輝,「爸爸,你看,我這塊表怎麼樣?軒兒主設,拿了什麼國際大獎呢。」


  容舜已經騰出位置來了,衣飛石召喚,他就去了衣飛石身邊坐下。


  容老爺子眼皮沒抬,慢慢擦手。


  「目前還沒有上櫃。就我手上這一支,工坊還有一支。成控部還在評估造價,說是控制成本,要不就不用真鑽,水晶鑽效果也不錯。」她將手腕上閃爍的錶盤晃了一下,燈光反射在鑽石錶盤上,清冷的光芒在容舜和衣飛石身邊似是很不經意地晃過。


  「我就不同意了。水晶鑽那就是假鑽石,咱們容家堂堂正正的生意,一支表出櫃最低就是三千萬,沒得用假貨糊弄人。以次充好,哪裡是什麼正經人家的作派?」她極其誠懇地說。


  容舜慢慢喝湯,一言不發。


  衣飛石臉色已經變得很嚴肅了,反倒是謝茂,端著湯碗笑了笑,說:「真鑽假鑽,不都是石頭?您要不信,我這就給您做個試驗——」


  「這是一碗排骨蓮藕湯,我把蓮藕和肉都挑出來,就剩下這塊骨頭。」


  「您看好了,都看好了。」


  「我這麼一拍手……」


  湯碗就飛了出去。


  一碗湯,生生飛過了能坐三十人的大圓桌,准準確確地潑在了容錦秀臉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容錦秀都沒反應過來,似容家這樣的門第,拌嘴嘲諷是有的,出了門各種車禍是有的,就沒有當面往人家臉上潑熱湯的!


  謝茂很驚訝地失聲道:「哎呀,對不住。手滑了。」


  衣飛石無奈地低下頭,覺得有點尷尬,又很泄憤好笑,嘴角微微上翹。


  就是這樣的。在謝朝的時候,謝茂就是這麼不要臉。但凡有人惹了他不痛快,他真的是什麼都敢幹。體面?朕就是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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