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鄉村天王(66)
謝茂只昏迷了短暫的一瞬間。
衣飛石撲上前察看時, 他恰好從潰散中清醒, 睜眼自己坐了起來。
「嚇著你了?」謝茂拍了拍劇痛的眉心, 紫府深處傳來一陣破碎后殘留的虛弱感。
從謝朝回到新古時代之後,他就感覺到原身的身體里雌伏著某個東西,築基之後,那個東西就變得越發清晰可見。他至今也弄不清楚,屬於未來自己的元嬰,為什麼會出現在新古時代的謝茂身上。史籍上也不曾記載, 從來沒有修士穿越到古代,他的遭遇完全沒有前例參考——也許修士的元嬰就是靈魂綁定呢?
既然知道體內藏著自己的元嬰,他當然也知道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知道潰散的靈台會被元嬰修復。
他目前就是頭疼。潰散一次又被修復的靈台, 疼得心浮氣躁。
常居雷這點子是真的硬……剛剛恢復的謝茂輕揉腦袋,他忍疼的功夫沒那麼好,疼痛會轉移他的注意力。
所以, 他根本沒注意到, 在他睜眼的那一瞬間, 衣飛石有了一閃而逝的瑟縮。——衣飛石不知道醒來的是哪個謝茂, 才撲上前謝茂就睜開眼, 他本能地害怕著醒來的謝茂依然雙眸冰冷、視蒼生如草芥。
「饅頭,叫救護車。」謝茂揉著腦門兒, 爬起來還得收拾殘局。
趴在外圍觀察準備救援的主食組都已經看呆了, 被謝茂提醒一句, 饅頭才派了支小隊出來救人。
剩下幾個趴得近的主食, 則都在看自己的記錄儀回放,確認自己剛才看見的不是「幻術」。
說來也是有趣,幻術曾在修真史上大行其道,一度成為神棍神婆欺騙善信的利器。隨著科技發展,人類發明相機、攝像機之後,幻術就變得極其不吃香了——它能騙得了人的眼睛,騙不了攝像頭。
看完回放之後,主食組相顧失語。
居然是真的?
老大剛才真的先放倒了常宿禮,真的打爆了常宿仁,真的撂倒了常居雷,最後還給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常宿禮補了一刀!三秒四次打擊,直接放倒常家三位大神!
這是什麼水平?吊打大半個修界的水平!
常宿義在常家名聲不顯,因是家主嫡子才被派來特事辦「行走」。就這樣,常宿義也是特事辦里數一數二的高手——僅次於葉家那條龍。謝茂在頤和茶莊碾壓常宿義就驚住了不少人,主食們紛紛覺著老大也是一流高手了,跟著老大修道還稀罕什麼隱修世家啊?在特事辦搞技術的余仙子,她師父還不如常宿義呢。
現在謝茂直接把常家家主都撂下去了,這步子跨得太大,主食們紛紛蛋疼,已經超出理解範圍了。
常居雷那是什麼人?隱修世家中神一樣的存在。
現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就像一條死狗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這種荒謬滑稽難以置信的感覺,不亞於看見每天升起的太陽突然掉進了海里,后羿還是昨天才跟自己一起打過籃球的校友。
「老大……」饅頭欲言又止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說?」謝茂坐在石凳上喝了半碗隨身空間里弄出來的方便熱茶,正打算和衣飛石一起離開。
他這會兒靈台疼得人無比清醒——靈台是控制人明潛兩重意識的地方,人瞌睡、虛弱、瘋狂時,就被形容為靈台不再清明。這麼潰散修復地弄一回,現在還隱隱作痛,謝茂覺得自己大概是三天三夜都沒法兒睡覺了。
「丁主任去醫院了。您是不是留下來主持大局?」饅頭客氣地「請示」。
——把常家三個大佬打趴在地上擺著,消息傳出去,整個隱修聯盟都要地震。你不留下坐鎮能行?
「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先去買鞋子。」謝茂還惦記著衣飛石晾在風中的腳後跟。
天大地大,小衣最大。
饅頭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不敢跟謝茂犟嘴:「……是。」
常家三父子被送去了醫院,宿貞還被困在四方屏里,常燕飛猶豫了一陣,居然跟在了謝茂和衣飛石的身後。
宿貞的住處私人面積比較大,一條私人車道幾乎沒有車輛往來。謝茂和衣飛石從後門出去,都不想再看見糟心的宿貞。二人統共只有一件大衣,穿在衣飛石的身上,衣飛石就把謝茂的手揣在自己的口袋裡。
兩人挨著頭在研究打車軟體——
托石慧的福,這對分別來自未來和古代的夫夫,飛快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手疼不疼?」衣飛石還惦記著謝茂被煙圈炸開的雙手皮肉,「我來,我會用這個APP。」
謝茂知道他喜歡玩手機,把手機讓給他,摟著他的腰:「我們找個地方先買衣裳,吃些熱食,再找個酒店歪一會兒……」
「可是我沒有身份證。」衣飛石指了指自己大衣里僅剩的標準制服。
「我開好房間,你偷偷溜進來。」
「嗯。」
……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背後常燕飛一直跟著他們。
謝茂回頭問:「想報仇?」
「打不過。」常燕飛老實地說。他剛才還孑然一身,現在懷裡又抱了那隻曾在酒吧街出現的黑貓。
爺爺、伯父、親爸爸,全都被人打翻在地上生死不知,他還能心平氣和地跟仇人聊天?充話費送的娃也不會這麼沒心肝吧?
「那你這是?」
「老大。」你是老大,我跟著你,有什麼問題?
問題大了去了。謝茂笑一笑,看著正在接司機電話的衣飛石。
衣飛石正東張西望跟司機形容自己的具體位置,扯了半天,最終一句話:「就是手機定位的位置。」
他習慣性地輕撫衣飛石的腰身,只有這樣,才能平息他隱隱作痛的靈台帶給他的煩躁。
衣飛石低聲向他轉述司機的情況,報了約車的牌號,決定不再往前走,就在原地等待。謝茂忍不住親了親他翕動的嘴唇,熟悉的氣息交換之後,一口躁鬱濁氣沉了下去,他才能平靜地問常燕飛:「剛才我是你的老大,現在可不一定了。」你有什麼合適的理由,足以說服我嗎?
如果常燕飛在乎父祖的仇恨,謝茂不能留他在身邊,如果他不在乎父祖的仇恨,謝茂就更不能留他了。
常燕飛沉默許久之後,才說:「我不了解你。」
車道盡頭,一輛黑色的轎車低調地靠近,做賊似的搖下車窗:「你是尾號1069的客人嗎?」
手機是謝茂的,衣飛石把電話號碼記得很熟,點頭確認:「是。」
「快上車。這是私家領地,不讓人進來。」司機打開中控鎖,招呼上車。
很顯然,他把衣衫不整的幾個人當成誤入富家花園探險的小頑皮了——謝茂年紀不大,衣飛石更小,常燕飛還抱著一隻貓。整個兒一大齡中二組合。也是這司機有一顆慈父心,剛好有個年紀跟衣飛石差不多大的頑皮兒子,不然肯定掉頭就走。
衣飛石上車就壓得整輛車晃了晃,謝茂扶著車門,被常燕飛攔住:「老大。」
謝茂回頭看著他拉住自己的手,說:「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去拉一個才剛剛犯下鬥毆罪的人。」
在常燕飛懷裡的黑貓「喵」地一聲,竄上了他的肩背,一爪子呼開了常燕飛後頸領子。這是冬天。常燕飛沒有裝逼穿春裝,而是一身卡通棉服。貓爪子划拉撕開,想要露出某樣印記,不得已把棉服扯開大道口子——
謝茂這才驚訝地發現,常燕飛的棉服里固定棉絮的竟然不是棉線,而是一根根翡翠玉絲。
翡翠玉絲是一件非常珍貴的固魂珍材,和凡人所說的翡翠和玉沒什麼關係,相傳它是地藏王菩薩坐騎諦聽做夢時凝結的「思緒」,能夠將孱弱的魂魄固定在軀殼之上,非常非常珍貴。
這東西到了未來時代都是無價之寶。因為諦聽非常稀少,做夢的諦聽更少。被捕捉豢養的諦聽根本不做夢。
「你魂魄有問題?」謝茂很驚異。
他在鬼神系的造詣非常高,魂魄相關專業也非常優秀,他真看不出常燕飛有什麼問題。
常燕飛伸手捂住自己後頸的印記,把黑貓從身上驅趕下去。黑貓狠狠地「喵」了一聲。顧忌有凡人司機在場,它沒有開口說人話。可誰都聽得出來,它憤怒極了。
常燕飛這裝腔作勢的姿態,謝茂一眼就看穿了。
——他要真不想給謝茂看後頸的印記,黑貓根本就動不了他的領子。
果然謝茂把住他胳膊一折,輕輕鬆鬆就把他壓在了車門上,撩開他背後的領子,露出那個遮掩的印記。
「陊……」
謝茂看著這個印記,心中就多了一絲憐憫與同情。
常燕飛掙開他的控制,遮住後頸的印記,說:「你果然認識。」
他確實不了解謝茂。可是,謝茂打敗了常居雷,就是他目前能抓住的最後希望。哪怕貿然接近謝茂會讓他過早暴露心中的不馴,他依然不想放過這次機會。
陊。
這是被選中的標記。
一旦到了那個人需要的時機,他就必須獻出自己的身軀,成為皮囊。
整整四千年了。
眼前會是長夜之後的光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