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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鄉村天王(61)

  常居雷。常家家主。


  宿貞的父親,也是她一生之中唯一忌憚、害怕的人。


  作為常家數百年不遇的修道天才, 宿貞剛出生就被選定留家繼承道統。這種堪稱制霸的優秀將重男輕女的家風擊得粉碎, 因為, 常家絕不會允許她出嫁。


  自幼宿貞就以長女的身份被充作長子教養, 常居雷對她的看重,遠超一般長房嫡支。


  常家子弟三歲之前通常由各房父母自己照顧, 根據資質, 三到五歲時, 送到族學開蒙築基。七歲之後, 再根據修行天賦與進展,選擇修行路線與師父。


  宿貞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六個月斷奶之後,她就離開了媽媽和保姆的照顧, 一直跟在父親身邊。


  ——不需要和任何人競爭,她就得到了常家最頂級的修行資源。


  她很優秀。修行進度一日千里。


  如果, 她沒有遇見容錦華, 她會成為常家下一任家主, 新任隱盟盟主的有力角逐者。


  當然,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某日, 宿貞去高校收妖, 順便收取在清華園吸取靈脈精華的秦書簡, 遇見了幫學妹扛包閃了腰的容錦華。擱漫畫里的說法,這叫宿命的相逢。現實一點描述, 那是本質顏狗的宿貞色迷心竅。


  見不得美少年受傷的宿貞不止出手幫忙正骨, 還充當勞力幫容錦華扛了一天包。


  迎新結束之後, 同樣被色迷心竅的容錦華,請她喝了杯香草味的可樂。


  一杯香草味的可樂,就這麼偷走了常家寄予厚望的修道天才。


  那是非常不愉快的一段往事。


  以宿貞在常家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沒有結婚的資格。她的人生屬於家族,有呼吸的每一分鐘都應該為家族修鍊和付出,更不被准許為任何別姓家族誕育後嗣。


  何況,當時的隱修聯盟與容家關係非常惡劣。宿貞的下嫁不僅僅是離開家族,還涉嫌「投敵」。


  「你和我擊掌盟誓,我自禁道術永不回山,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我做到了,」


  宿貞雙眸赤紅,手腕上的白金鏈子散發出刺目的光華,門上掛著慶賀新年的彩燈、鞭炮掛飾,無風自動,「你殺死我的丈夫,偷走我的孩子,我不易不卜、不問天數,忍你讓你不麻煩你——」


  「你還不放過我。」


  她不害怕所有人。


  她唯一忌憚、恐懼的,是娘家人。


  丈夫的死亡,兒子的失蹤,宿貞最大的懷疑對象,都是娘家。只因為她知道娘家的強大,知道兒子還活在世上,所以,她選擇了隱忍。


  現在,她忍不下去了。


  風中陡然匯聚的強烈氣流吹得鐵門之內草木東倒西歪,謝茂一手護著衣飛石,常燕飛還不怕死地頂在宿貞面前,被謝茂順手拎了回來,問他:「你有幾條命?」


  「我姑瘋了。她用『神符術』!」常燕飛還要往前阻攔。


  「她用什麼術都沒——」


  謝茂一句話沒說完,宿貞蓄力發的大招就朝著鐵門撞了出去。


  門外三個穿著軍大衣的常家「農民」紛紛走避,常宿禮、常宿仁都放出了自己的護身法器,一個頂著手腕上的菩提木串,一個從旅行袋裡掏出一把透明的塑料小傘,正當中的常居雷一隻手拎著一張符,轟地一聲,火舌將符紙燒盡,父子三人頭上升騰起一股紫煙。


  常燕飛崩潰地捂住頭,以他的經驗看,這必然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大姑也太狠了。神符術以身體做黃紙,以鮮血為丹砂,性命禱祈天地諸神,用一次壽元腰斬一半。她今年都多少歲了?就算修真者歲壽百二十年,折壽一半,也沒剩幾年可活了。瘋了,這是拚命!


  「爸爸,爸爸!」常燕飛被謝茂拎住領口,最危險的時候,還是知道親疏,只會大喊爸爸。


  轟——


  大招對轟。


  鐵門兩邊,常家父子和宿貞都各自東搖西晃,四下一片狼藉。


  那一扇鐵門,紋絲不動。


  謝茂把不老實的常燕飛摔在身邊,一腳踩住他的卡通棉服:「打不起來,你先蹲著。」


  二十四棵天地樹交織而成的防護罩,完美地把常家父子截在了外邊。宿貞和娘家人是肯定打不起來了。但是,常燕飛也在鐵門之內。他要是蹦達得太歡快,宿貞掉頭揍他——謝茂不保證一定攔得住。


  「這不是貞姐的陣法?」常宿禮伸手摸了摸透明的屏障,相當詫異。


  宿貞發完大招整個人都頹了一層,撞見這個她意料之外的「陣法」也快要瘋了。她拼了命使用了一次神符術,壽限因此腰斬一半,本以為能解決大部分問題,結果呢?居然撞牆上了!


  四個二帶大小王,啪唧炸了一個「過」。


  宿貞霍地轉身:「是你。」


  她察覺不到任何陣法的能量流動,那一道透明的屏障,彷彿根本不存在。可它確實是存在的。怎樣玄妙艱深的陣法,能吸收一道神符術的打擊卻沒有任何動搖?


  宿貞一直忌憚的危險,都來自她的娘家。


  謝潤秋給她的某一些暗示,也都說明容錦華極可能死於常家的謀害。


  現在,她被這一道突兀出現的「陣法」驚動了。常宿義在謝茂交出閻羅幻陣的解法時,第一時間懷疑他被敵對勢力收買。宿貞在發現這道不可思議的陣法時,也第一時間懷疑了謝茂的身份。


  ——這是正常人,正常修士都達不到的境界。事有反常即為妖。


  「飛兒,過來,快到媽媽這兒來!」


  宿貞呼喚的同時,指尖綻開十多條冰霜長鞭,抽向謝茂。


  「您這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脾氣,要不是確實很能打,可能活不過十二歲。」


  謝茂偏頭撤身躲了一步,雙手交合虛牽,雷擊桃木劍一寸寸出現在手中。


  都是符文長鞭形態,宿貞這鬥法就比較像樣了,近十七條冰霜長鞭都是祈雨符所幻化,正兒八經的法術構建,有演化有生滅,還有完整的真氣循環路線,已然有了後世符術大家的風範——和她相比,她弟弟常宿義彷彿還活在石器時代。


  謝茂必須承認,宿貞確實是一位修道天才。


  哪怕在未來時代,純戰鬥系的修真者,在宿貞這樣的年齡,一次性能構建七條攻擊路線就可以評為優秀級了。每多構建一條攻擊路線,其消耗的心力、精神、真元,都會成倍增長。


  宿貞所控制的是十七條冰霜長鞭。確實有大約三條純粹濫竽充數。


  她真正能完美控制的攻擊路線,是十四條。這已然是一個令人驚艷的數字。


  這樣一位天才,在歷史上卻沒有隻言片語記載,歲月的滾滾洪流中,埋葬了多少驚才絕艷的故事?


  謝茂沒有去拉衣飛石。宿貞如此拚命就是為了把衣飛石和謝茂分開。她懷疑謝茂的身份和用心。她說不定都開始懷疑謝茂和她丈夫的死有關係了——


  衣飛石又不是三歲的寶寶,被媽媽抱著哄一句,就把丈夫忘了。


  他在轉瞬間斬落了十二條抽來的冰霜長鞭,徹骨的寒冷席捲了他身周的一切,連地面都結起薄霜,露出一片片六角形的霜花。


  剩下的五條冰霜長鞭中,三條真元散亂,虛有其表,僅有兩條具有威脅。


  如果是從前的謝茂,一口氣接下十七條冰霜長鞭問題不大,可是,他才來這個世界不到一個月。


  宿貞又是如此的不好對付。


  斬斷十二條冰霜長鞭之後,謝茂體內真元已竭。


  剩下五條冰霜長鞭張牙舞爪地朝著謝茂抽落,冰霜挾帶著來自九天之上的徹骨寒冷,任何人都不會有疑問,一旦被抽實了,肉身就會瞬間凍結成冰晶,碎成粉末。


  謝茂不得不從隨身空間里拿出一枚補元丹,趁空吞下。


  和遊戲里的藍葯不同,服用補元丹之後,真元也不能瞬間回滿。


  仗著身手與預判,謝茂將三條根本不受宿貞控制的冰霜長鞭躲過,另外兩條冰霜長鞭直接控制在宿貞手中,只能正面肛——要麼一劍斬落,要麼生受著。修士鬥法,躲不掉。


  斬落是不必想了,真元耗盡,根本斬不動。謝茂只能利用隨身空間生生挨著。


  隨身空間會自動護主。


  兩聲悶響。


  寒意從腰肋處傳來,沉重的撞擊就似被火車碾過,久未受創的肋骨隱隱作痛。


  面對道法的攻擊,隨身空間的防護也很有限,至少不能全部擋住——一些道法特性,隨身空間就無法過濾。畢竟,它不是專門的防護法器,而是一個隨身空間。


  謝茂連手中的桃木劍都扔了,迅速回身摟住撲上來的衣飛石。


  他只挨了一下。


  另外一道冰霜長鞭,抽在了衣飛石的背上。


  衣飛石穿著一件挺厚的羽絨服,胖乎乎的身材,胖乎乎的羽絨服,讓他看上去體積龐大。然而,他背上所有與冰霜長鞭接觸的位置,都在一瞬間結成冰晶瘋狂蔓延,織物結成冰晶,天鵝絨結成冰晶……


  謝茂赤手揭去正在瘋狂蔓延的冰晶,雙手立刻被凍得發紅、慘白。


  他不斷從衣飛石身上揭下結晶的衣物,一直到衣飛石身上只剩下一套簡單的秋衣秋褲。


  看見這套不怎麼時髦的衣服時,瘋狂的謝茂才鬆了口氣。關心則亂。他忘了,衣飛石一直都穿著標準制服。他跪在地上,默默咽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雙手指尖都不見了——結晶把他的雙手凍得粉粹,他瘋狂揭掉衣飛石身上的傷害源時,指尖就像是冰塊,在暴力中被敲碎脫落了。


  謝茂至今也感覺不到雙手是否疼痛。凍傷已經太嚴重。


  宿貞和常燕飛都驚呆了。


  常燕飛還知道衝上來察看救人,宿貞就獃獃地站在原地。


  謝茂是種植系修士,經常去異星執行作物進化任務,植株採集也是常做的事,考慮到每一顆星球的作物生長環境都不相同,他這個一線文職人員雙手受傷也是常事。謝茂冷靜地戴上採集手套,將之調整到檢測修復功能,薄如蟬翼的手套即刻覆蓋,徹底遮住了他那雙可怖的手。


  處理好雙手之後,謝茂才將衣飛石翻過身來,摟在懷裡,低頭渡了一口清氣。


  閉氣近五十秒的衣飛石猛地找回了呼吸,幾次貪婪的抽氣之後,慢慢才有了出氣。謝茂也顧不得味道如何,將未處理炙烤的蟒蛇肉切了巴掌大小一塊,餵給衣飛石。


  未經處理的蟒蛇肉極其腥臭,衣飛石這樣不挑剔的人都不太咽得下。


  謝茂從他嘴裡銜回生肉,嚼碎后重新哺給他。——依然很腥很臭,被冰霜長鞭抽得昏昏沉沉的衣飛石看著謝茂冷峻的眼神,下意識地張嘴,強忍著不適一口一口生吞了下腹。


  隨著蟒蛇肉的落腹,被道法本源擊得七零八落的先天之本開始滿溢補充,衣飛石才算脫離了危險。


  謝茂扶著衣飛石慢慢坐起來。


  衣飛石恢復得很快,他本身的戰鬥本能很強悍,從不會讓自己長久陷入迷濛中。


  「怎麼樣了?」謝茂用手支撐著衣飛石的肩膀,試探他恢復的情況。


  衣飛石能感覺到小腹處蟒蛇肉散發出的融融暖意,沒了毛衫羽絨服的包裹,背上似乎還殘留著徹骨的冰寒,他很清楚,那就是錯覺。有標準制服的抵擋,有謝茂渡來的那一口氣清氣,還有體內的蟒蛇肉,身體已經在恢復了。


  「無礙。」衣飛石連忙回答。


  謝茂扶著他肩膀的手緊了緊,低聲說:「你差一點死了。」


  眼見衣飛石能獨自從謝茂懷裡坐直,一直忘記呼吸的宿貞才猛地出了一口氣,眼淚簌簌而下。


  她以為兒子必死無疑!沒有人能在她的寒睥之下存活——哪怕是修行精深的高手,挨上一下也要修為大減。兒子只是一個普通人,沾之必死!

  這一口氣找回來之後,宿貞才發現自己雙膝發軟,后怕得近乎絕望。


  差一點……


  只差一點,兒子就沒了。


  她不得不盡量收拾情緒,才能想下一步該做什麼。


  就在她滿腦袋官司瘋狂打轉的時候,她看見謝茂扶著兒子的肩膀,兩人說了句什麼,謝茂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自己兒子臉上!


  宿貞腦子裡才松下來的那一根弦,瞬間又完成了拉緊、崩斷的全過程!

  宿貞踏步上前,手心倏地凝出一柄冰霜長劍,直指謝茂背心。


  謝茂霍地轉身。


  他握住了宿貞刺來的那一柄劍。


  和冰霜長鞭一樣,宿貞以祈雨符構建的冰霜長劍也屬於坎水系攻法,寒意會隨著接觸的面積迅速蔓延,直至全身結晶粉碎。


  這一招,是宿貞獨創的攻法,被她稱之為「寒睥」。


  寒睥失效了。


  非但沒有順著謝茂的手掌蔓延,謝茂狠狠一折,那一柄寒氣逼人的冰霜長劍,斷了。


  ——謝茂已經恢復了小半真元。


  「宿女士,從昨天開始你就在發瘋,我不管你死了丈夫丟了兒子腦子是不是漚肥,現在開始,你要離我,離小衣遠一點。」謝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要和我說剛才那是個意外。我不喜歡任何可能傷害小衣的意外。」


  哪怕在剛才和宿貞交手的時候,謝茂寧可被抽上兩鞭子,也沒起心真的傷害宿貞。


  他想給衣飛石留一個「全新的可能」。前世馬氏留給衣飛石的遺憾,或許這一世能夠被彌補?


  現在他知道自己想錯了。一個被逼到極點的瘋子,是不可能給任何人幸福的。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發瘋,也不知道什麼事情就會觸動到她的那根弦——這還是個戰鬥力很強的武瘋子。


  四道銀光飛逝。


  幾乎是在同一個瞬間,謝茂施放了一個傳說中堪稱外掛的禁制術,四方銀羅錦屏。


  他把宿貞禁在四方屏中。


  這一手把在場的常家人全都驚呆了,連曾經見過他使用四方屏的常燕飛都差點掉了下巴。


  ——謝茂在頤和茶莊使用四方屏時,速度並沒有這麼快。組建四方屏是需要時間的,史上將四方屏修鍊得爐火純青的常家驚鴻仙子,施放四方屏的時間是1.48秒。


  常宿義在謝茂面前玩弄四方屏時,全過程近9秒。謝茂反擊常宿義時,花費近6秒。


  此時謝茂組建四方屏的速度快到什麼地步?不到0.01秒。


  照面的一瞬間,四方屏構建成功,對手直接被囚禁。還打個渣渣?直接認輸就行了。


  常宿禮目瞪口呆說:「不會這才是貞姐的兒子吧……」


  常宿仁在他腳面上狠狠跺了一下:「快想辦法進去。貞姐要吃虧。」


  常宿禮伸手戳那看不見的透明屏障:「沒辦法。」


  兩人都回頭看常居雷。


  「霹靂符。」常居雷說。


  ※


  鐵門外,常家父子開始用霹靂符炸防護罩。


  常燕飛守在被禁錮的宿貞身邊,一會兒看著姑姑,一會兒跑鐵門邊跟父祖打招呼:「爺爺,爸爸,你們別急啊,這裡是首都,旁邊就是機場,霹靂符……我去,別炸啊,待會兒警察就來了……」


  另一邊。


  衣飛石連腳上的鞋都被寒睥結晶化為粉碎,倘若沒有標準制服,他已經碎屍萬段了。


  也虧了謝茂救援及時,徒手幫他把留在身上的冰晶揭下,否則,哪怕有標準制服覆蓋全身,他這會兒也逃不過寒氣入體的下場。


  沒了鞋子穿。連襪子都碎成了冰渣。曾經覆蓋住他裸|露肌膚的標準制服,這會兒也已經縮了回去,重新變成了秋衣秋褲的模樣。


  謝茂脫下身上的大衣,披在衣飛石身上。


  衣飛石低頭不語,非常恭敬溫順。原因很簡單,他剛剛才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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