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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鄉村天王(41)

  認親進行得很順利, 無法達成共識的是認親之後的安排。


  宿女士堅持要衣飛石回杭市, 徹底和容家斷絕關係, 尤其不許再和容舜往來。這要是不知道內情, 真以為是一出「惡婆婆棒打鴛鴦拆散容大少爺和三十二線胖龍套」的苦情戲碼。


  衣飛石又怎麼肯假裝沒事人一樣打道回府?這會兒他才知道原來原身的父親是被人所害, 這仇人還一直威脅著原身母親的安全。他繼承原身的軀殼,替父報仇、保護母親都是必須履行的義務。


  衣飛石犟起來謝茂都沒轍,宿女士行事作風也極其強硬果決, 二人都不是輕易能妥協的性子。


  你一言我一語扯了半天,衣飛石在謝朝時就習慣了在不平等的情況下和謝茂、衣尚予「講道理」, 耐性非常好,始終不疾不徐、誠懇恭敬地進行說服表白。


  宿女士不停看手錶。


  衣飛石能判斷出她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再磨下去,不是向他妥協, 就是向他發飆。


  他看了謝茂一眼。謝茂知道他想幹什麼,默默起身去了玻璃隔斷後邊的茶室, 假裝燒水倒茶。


  衣飛石低下頭,很容易就營造了一個「我特別難受」的氛圍。連心浮氣躁看手錶的宿女士都愣了愣,看著他, 不知道他下一步還想幹什麼。抓住了宿女士的注意力之後, 衣飛石才抬起頭,眼睫微濕, 似乎特別委屈又強忍著, 用清涼中帶著一點兒獨特腔調的口吻說:「我不想回去。」


  這一句央求中帶著委屈和渴盼, 還有一點兒年輕人獨有的純澈。


  除了不懂事的孩子, 誰聽了都要心軟一下。


  「回……」宿貞想說,回去是為你好,以後就接你回來。


  「媽媽,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衣飛石巴巴的望著她。


  「你……」


  「媽媽。」


  「……」


  ……


  謝茂背過身,看著還在升溫中的水壺,嘴角勾起偷偷地笑。


  衣飛石這個撒嬌的功夫,極其厲害,輕易不會使出來。他很擅長判斷人的情緒,知道在什麼時候放低姿態,什麼時候強勢表態。真逼急了,他不止會撒嬌,還會哭。哭得情真意切極其可憐,讓人看了就覺得不答應他的要求簡直罪大惡極。


  不過,年紀大了之後,衣飛石就不玩這一套了。一則身份足夠高了,在謝朝,沒什麼人值得他裝可憐去討好圖謀,二則謝茂的各種套路都被他看穿了,就算謝茂想捉弄他,也根本嚇不住哄不了。


  現在面對這個陌生的親媽,衣飛石故技重施,謝茂數著數,看宿女士幾分鐘潰不成兵。


  宿貞為難極了。


  她心腸很硬,可是,兒子是她唯一的弱點和軟肋。


  衣飛石一口一聲叫媽媽,叫得她在心裡泣不成聲,如果不是關係到兒子的安全,就憑這幾聲媽媽,哪怕兒子說的是「媽媽我希望你去死」,她可能都要走火入魔地答應下來。那可是丟了二十年、虧待了二十年、歉疚了二十年的親兒子啊。


  太危險了。理智控制著宿貞,她不著痕迹地咬著下唇,告訴自己不能答應。


  明明知道不能答應,對著衣飛石可憐兮兮的央求,她連狠心說「不行」都說不出口。


  二人談話時坐在小餐桌邊,桌上除了各種宿貞帶來的文件,茶水杯,還有兩個果盤,一個盛著葡萄,一個盛著大櫻桃。衣飛石拿起兩個大櫻桃,宿貞還挺奇怪,這孩子突然打斷情緒準備吃水果?兩個大櫻桃就飛了起來——


  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咻地飛出,把兩個大櫻桃死死釘在了牆紙上。


  衣飛石走到牆邊,把大櫻桃和水果刀一起拔|出|來,攤開手心給宿貞察看。


  他這一刀不止射穿了兩枚櫻桃,連裡邊的櫻桃核都齊齊整整地切成了兩半,分毫不差。


  「我有自保的能力。」衣飛石說。


  宿貞有些驚喜,卻依然不為所動:「孩子,不是媽媽打擊你的自信心。你這是在哪個劇組學的吧?這種馬戲團的把戲,好看花俏,實戰里並不適用……」


  馬戲團的把戲。打遍謝朝無敵手的小衣,牛批哄哄的襄國公,你也有今天。謝茂悶笑。


  宿貞話音剛落,衣飛石手裡飛刀又脫手飛出。


  為了不打草驚蛇,宿貞挑選的談話酒店不算很高檔,牆面上貼著裝飾牆紙。這一刀扎進去,聽見了細微的碎裂聲,有牆紙擋著,也看不見裡邊的細節。衣飛石再次上前拔刀,順手把牆紙撕下來。


  在他撕牆紙的同時,就有大片塗料水泥跟著脫落,牆裡的紅磚直接碎成了渣渣。


  整整半爿牆,輕輕一碰,就像沙礫一樣簌簌滾落,揚起巨大的煙塵。


  衣飛石很有經驗,扯起牆紙擋了一下,身上點塵不染,撤了回來。


  飛刀射櫻桃是花俏把戲,一飛刀轟塌半堵牆,這已經超乎了正常人能理解的範疇,普通槍械都做不到這種瘋狂的效果。


  宿貞更驚訝了。她驚訝的不是這種反人類的效果,而是她不認為石一飛應該擁有這種能力。


  「你這是……」宿貞把衣飛石看了一遍又一遍,驚訝錯愕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高興,「誰教你的?什麼時候教你的?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真好。真好。」


  被衣飛石轟塌的那半堵牆,恰好對著隔壁房間的玄關。


  隔壁房間裡邊兩個拋下親戚跑出來打炮的情侶聽見動靜,女的懶洋洋地裹床單,男的穿了條褲衩子就過來察看情況,看著那一堵碎成渣渣的牆,整個人都不好了:「老婆,老婆,牆塌了!」


  女的拿著手機披著床單一溜煙就竄了過來,一邊拍視頻一邊張望:「哇哦,哇哦,真的塌了,這豆腐渣工程,老公你別動,我們拍個小視頻放朋友圈和微博……」


  女人用手摸了摸殘留的牆面,這會兒煙塵漸漸散了,她看見對面的衣飛石和宿貞。


  「……哇哦,」女人小聲嘀咕,「胖鴨子。口味真重。」


  衣飛石聽不懂,不過,他看得出來,宿貞對此非常不高興。


  啪一聲,才被撕下來的牆紙重新掛在了牆上,頂上釘著的仍是那一把水果刀。正在拍視頻的女人嗷地尖叫一聲:「嗷,哇,老公,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快快快我回放一下……」


  沒等她把這段視頻拉回合適的進度條,兩個穿著西服的年輕男人敲門進來,和這對情侶委婉地談了一個價錢,直接把她手機拿走了。


  宿女士只能和兒子換個地方繼續談話。


  經過衣飛石示弱示威雙管齊下,宿貞已經有些動搖了。


  謝茂在背後牽著滿臉憂慮的石慧,衣飛石對宿貞下了最後一刀:「容老爺子已經認出來了。今天下飛機,他就一直盯著我看,催促容舜給您打電話。——當時,電話沒打通。」


  「這你不必擔心……」宿貞本能地想要張開自己懸了十五年的大網,繼續將兒子完美遮掩起來。


  直到她看見衣飛石的雙眼。她才醒悟過來,兒子根本不擔心被發現身份,他就是想回來。


  石一飛已經以容舜「老師」的身份成了容家的座上賓,不可能不引起各方面的注意。這一個徹頭徹尾的意外,已經把宿女士的庇護計劃豁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宿貞一廂情願想要把石一飛趕回杭市,其實,連她自己都不肯定一定能把殘局收拾好。


  這一刀扎在了宿貞最薄弱的心防上,她沉默片刻之後,決定也很果斷:「好。」


  「不過,我希望你暫時用『老師』的身份留在容家。」宿貞的本能仍是保護兒子。


  「是。」


  衣飛石也沒想過「認祖歸宗」的問題。


  他留京主要是想查查原身父親死亡的真相,順便不讓原身母親這麼焦慮。


  這大過年的,鬧什麼「媽不是媽,兒子不是兒子」的狗血事件,他也怕自己的倒霉徒弟承受不住。堂堂容家大少爺,一夕之間就成了來歷不明的孩子,一大家子都成了沒血緣的陌生人,這得多慘。


  ……


  石慧看著哥哥和那位貴婦的背影,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謝茂:「她真是我哥的媽媽?」


  「是的吧。我看了親子鑒定報告,DNA不會騙人。」謝茂說。


  房間里談話時,只有宿貞、衣飛石和謝茂三人,石慧被安排在隔房的房間里玩手機。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容家的地下停車場里,宿貞對石一飛所說的那句「我是媽媽」。


  石慧關心的並不是感情和血緣。她和石一飛沒有多深的感情。


  她關心的是:「她不理我,那我肯定不是她的女兒吧?」


  「不是吧。」一向對石慧很溫柔的謝茂,這會兒卻心不在焉。


  倒不是他知道石慧和石一飛沒血緣關係之後,就不想理石慧了——


  這會兒謝茂正豎起耳朵,饒有興味地聽衣飛石技巧嫻熟地掐著宿貞的情緒,一步一捶,一點點圍剿著宿女士堅韌的理智和意志。對此,謝茂深覺有趣,禁不住嘴角含笑,想起在謝朝的往事。


  在謝朝後期,值得衣飛石這麼步步小心對付的人,大概率就只有他了。那時候衣飛石對衣尚予都是直來直往,為了家族利益,衣尚予後退一步選擇配合信任衣飛石,很少和衣飛石發生分歧。


  石慧也沒功夫品味謝茂的心不在焉,她擔憂地說:「那我就不能住在別墅里了。」


  沒有大別墅,沒有清靜的書房,沒有可口的食物,沒有零花錢。只有那個動不動斥罵挑剔自己的媽媽,和經常半夜坐在床邊撫摸自己胸口的繼父。她低下頭,問謝茂:「我給你們打工行不行?我可以住地下室的保姆房,我也不要零花錢,幫我付學費就行了,我可以打掃衛生洗碗拖地,洗衣機洗衣服不幹凈,我用手給你們洗……」


  謝茂停下腳步,彎腰扶住她的肩膀,對她承諾:「就算他不是你的親哥哥,你也是他的妹妹。是一家人。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沒有血緣關係,可是他們互相關愛,彼此倚靠,是一家人。」


  石慧眼眶紅紅地看著他,一向倔強要面子的少女吸了吸鼻子,說:「嗯。」


  互相關愛,彼此倚靠。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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