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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振衣飛石(229)

  是夜, 謝茂獨宿太極殿中。


  因穿越前曾經修行的關係, 謝茂很少做夢。


  於修真者而言,夢皆有兆。若非天人感應肇於夢中,就必然是別的靈物侵入夢境前來騷擾。


  哪怕謝茂穿越之後失去了修行的能力, 他守靈的本事也比尋常人更強一些, 很少有山鬼小神能進了他的夢境, 搗亂他的靈台。就算有神鬼之物侵入了他的靈台,他也能不為所動, 守本還真。


  這一夜謝茂躺下之後, 卻墮入了一個冗長又悲戚的夢中。


  他在夢中荒蕪的大地上行走,花瓣沾著苦水, 稻穀生出毒液, 連土壤都滲出腥臭的惡血。


  絕望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漫無目的地在大地上走,不停地走,意識中一片絕望的茫然, 明知道繼續走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他仍舊不停地往前走。


  他心中除了絕望, 迷茫,還有一股毀天滅地的痛恨。


  似乎有人奪去了他最重要的根苗, 最親愛的守護,當著他的面毀掉了他存在的意義。


  他太痛苦了。


  痛苦中裹挾著絕望的瘋狂。


  他不停地往前走。


  走到精疲力盡也無法停止, 走到滿目瘡痍也無法停止。


  前方凄風苦雨之中, 似乎涌動著一股遮天蔽日的黑雲。精疲力盡的謝茂心神一震, 心頭湧起不可思議的仇恨與殺意, 他瘋狂地往前奔跑,被惡血浸泡的大地原本使他泥足深陷,那一瞬間,他踏破了足下苦瘴的糾纏,飛入了空中。


  空中都是令人窒息的陽光。


  日頭太烈了。


  每一縷陽光射入謝茂的身體,都像是一柄柄尖細的利劍,刺透他的身軀,讓他五內俱焚。


  只是一瞬間,他就變成了一團火球。


  烈火煅燒他的骨肉。


  他卻絲毫不感覺到疼痛,火舌像是一條飛舞的長繩,在他身體上瘋狂地流竄。


  他張開口,沖著遠處的黑雲,似乎要喊出什麼話。


  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話。


  ……


  謝茂從睡夢中驚醒。


  太極殿中,冰山散發出幽幽的涼意,兩個宮監在屏風后對著冰山不停地扇風。


  秦箏睡在龍床邊的承足上,睡得很安穩。他沒有被驚動。


  因為,謝茂只是安靜地睜開了眼,保持著入睡的姿勢,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謝茂從夢中驚醒之後,整個人就非常清醒。沒有一點兒惺忪睡意。他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可是,到底夢見了什麼,他努力去想,始終想不起來。


  他下意識地往腰間按了按。


  那裡似乎應該有什麼東西,可又確實是沒有的。


  穿越前的記憶變得有些黯淡了,可謝茂記性還不至於太糟糕。他記得很清楚,哪怕是穿越前,他有的幾件法寶也不是佩在腰間。在現代,誰還渾身上下掛著東西到處跑?又不是洪荒小說里的神仙,祭出法寶呔一聲,敵人就被降服了——有警察的好嗎?私下鬥毆要判刑。


  他才在腰間摸了摸,警醒的秦箏就被驚動了,低聲問道:「陛下,吃茶么?」


  皇帝晚上基本不起夜,偶然醒了都是口渴要喝水。


  謝茂腦子裡清醒無比,一時走了困也睡不著了,便點點頭,道:「端碗青草湯來。」


  見皇帝作勢起身,秦箏連忙吩咐外邊值守的小宮奴進來掌燈,服侍皇帝更衣,一碗比體溫略高一點兒的青草湯送來,謝茂喝了半碗,越發覺得精神。他問了時辰,秦箏答是丑時末了。


  「掌燈,鋪紙。」


  謝茂走到外殿書房,聚耀燈下,白生生的宣紙亮得有些刺目。


  他拿起筆,莫名其妙開始鋪紙作畫,很簡單的墨稿,似乎是在畫人物。


  這人穿著盔甲,卻沒有面目。甲胄形制極美,與謝朝目前時興的戰甲卻不相同。謝茂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畫,一直畫到旭日東升,暑氣漸炙,他才停下筆。


  廊殿外響起宮人們向衣飛石請安的聲音,沒多會兒,衣飛石就進殿來了。


  「陛下。」


  「免禮。」謝茂放下筆,接過秦箏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握筆時捂出的細汗,「辛苦你了。」


  衣飛石施了半禮就起來了,宮人給他遞毛巾和茶水,他先擦了擦臉,說道:「不敢道辛苦,臣替陛下辦差都是應該的。沭陽公靈柩已安放奉慈堂,臣安排了親衛守護。長信宮的秀品姑姑請留在奉安堂為娘娘守靈,臣實在說不過她,強把她架了回來。」


  擦了臉,他再端上宮人送來的熱茶,一邊飲茶一邊往皇帝案上瞅:「陛下這畫的是……」


  看清楚畫上的盔甲,他就不大好意思問了。


  皇帝平時難得動筆,也就賞臉綵衣娛親的時候,替太后畫過花樣子。這會兒突然動筆作畫,畫的還是個人像,哪怕那人像沒有畫上面目,——能讓皇帝親筆畫的戴甲之將,還能有誰?


  謝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畫這幅畫。


  這會兒衣飛石明顯磕巴了,他就來勁了,問道:「朕畫得如何?」


  衣飛石慢慢將口中的茶湯飲下,皇帝越捉弄他,他臉皮就越是銅牆鐵壁,捧著茶碗踱步到皇帝身邊,認認真真將卷上形容上下打量一番,說道:「別的臣也看不大懂。就是這甲胄形制不對,陛下,你看這裡,騎在馬上容易硌著肋骨,再看這裡,近戰時防不住刀斧……」


  衣飛石一邊喝茶一邊指點,把謝茂畫的這幅特別風騷好看卻特別不實用的甲胄,從頭到腳大肆批評了一番。


  謝茂笑道:「你懂得什麼?正是這樣才好看。」


  衣飛石很意外地看著皇帝。聽得出來,皇帝不是嘴硬,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收起來吧。」謝茂吩咐道。


  負責統管書房的宮婢即刻上前收拾書案,謝茂與衣飛石一同走出書房,外邊艷陽滿天。


  「今日天氣好。」


  謝茂想著今日不上朝,就有很多時間陪著太后了,「你吃些東西補一覺,待會跟朕去長信宮混阿娘一頓飯吃,她……」


  他順著殿外望了出去,因太后在奉安宮停靈七日就安厝旗山陵,宮中國喪未除,各宮各殿都還掛著刺目的白幔。謝茂只想著今日輟朝,只想著把太后的棺槨安放在奉慈堂就完結了一件大事,他甚至都沒醒悟過來,太后已經不在了。


  國喪啊,安厝皇陵啊,迎神主進太廟,這些事情做完不就結束了嗎?不就可以繼續過日子了?

  可是,繼續下去的日子,已經沒有長信宮相伴了。


  太后已經徹底地離開了他的生命。


  盛夏刺目的艷陽照耀著白晃晃的素幔,晃得謝茂一陣暈眩。


  他眼前有了一瞬的黑暗,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衣飛石連忙從背後接住他,謝茂已清醒了過來,愣愣地說:「朕竟忘了。」


  衣飛石從未見過皇帝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既痛於太后薨逝,更心疼皇帝失恃,皇帝獃獃的沒什麼眼淚,他這個極少哭泣的人反倒有些想哭,啞聲勸慰道:「陛下,節哀。」


  謝茂看著滿宮縞素,喃喃道:「阿娘死了。」


  衣飛石扶謝茂回內殿坐下,不知道如何勸慰,只得在旁邊陪著。他昨夜在旗山辦差,因擔心皇帝心裡難受身邊無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困倒不怎麼困,畢竟功夫打底,就是餓壞了。


  然而,皇帝這樣難受的模樣,他既不能丟下皇帝不管,更不敢自己端碗湯飯吃。


  只得生生餓著,陪在皇帝身邊。


  謝茂夜裡沒睡好,歪著歪著就歪到了衣飛石膝上,很快就睡熟了。


  衣飛石不敢動,怕扶皇帝一下就驚醒了,悄悄跟秦箏打手勢要吃的。楚弦早已守在他身邊,打開一個攢盒,裡邊放的都是衣飛石愛吃的咸甜點心。


  衣飛石正要拿一個,看見放在藕夾旁側的肉脯與糟鵝掌,臉色陡然變得嚴厲。


  楚弦也吃了一驚,連忙抱著攢盒跪下,額頭觸地不敢吭聲。


  秦箏才去外邊吩咐給襄國公炙膳,回來就看見衣飛石和楚弦打眉眼官司,他莫名所以地上前,就看見衣飛石指了楚弦一下,冷漠揮手。


  楚弦小聲哭道:「奴婢是拿錯了……」


  秦箏連忙捂住他的嘴,皇帝卻已經被驚動了,在衣飛石膝上蹭了蹭,問道:「怎麼了?」


  皇帝雖被驚動了,卻似十分疲憊,仍舊閉眼養神,說不得即刻又要睡過去。


  「些許小事,驚擾陛下了。」衣飛石柔聲哄道。


  「朕怎麼聽見楚弦在哭?」


  從謝茂把楚弦選入太極殿至今,已有三年。當年唇紅齒白的小童,已經十歲了。


  謝茂認認真真把楚弦當個寵物養著,若不是他自己跟衣飛石纏得太緊,他都能叫楚弦去給衣飛石夜裡暖腳。楚弦聰明伶俐安靜,相處時間日久,不單衣飛石對他和善,連謝茂都覺得這孩子很可愛——臉沒有長歪,脾性也沒有長歪。


  「他說拿什麼東西?平日里也不愛求賞賜,他要什麼你就給他,小孩子家家懂得什麼?你和朕難道養不起?」謝茂越說越來勁了,蒙頭蒙腦地坐了起來。


  他的目光在地上轉了一圈,才找到跪在地上的楚弦,「你要什麼?」


  衣飛石忙道:「真沒什麼事。還不快下去?」


  謝茂已看清了攢盒裡的東西。


  秦箏臉都綠了。他如今是太極殿的主管內侍長,朱雨和銀雷都已經退了二線,位分上是朱雨銀雷更高,可職事全在他身上。國喪期間,太極殿出現了葷腥肉食,他頭一個跑不掉。


  哪曉得皇帝跟沒看見一樣,揮手道:「下去吧。」


  秦箏磕了頭拽著楚弦就要走,豈料楚弦仍不肯走,磕頭道:「陛下容稟。」


  衣飛石和秦箏都有些急。衣飛石知道皇帝守制的時候不大老實,從前給文帝守制,他偷偷喝酒,還跑去青梅山大營蹭衣家的醬肉,孝帝國喪期間,他直接就在信王府里給衣飛石弄羊肉吃。


  可是,這回不一樣啊。這是太后喪期。皇帝對太后的感情,與前邊兩位皇帝全然不同。


  「朕不怪罪你。下去吧。」謝茂真不在乎這個。


  親媽死了就不許吃肉,誰發明的?原本悲痛就傷身,還不許好好吃飯,何等反人類?


  「陛下,奴婢拿錯盒子了。這個盒子是奴婢偷偷拿回來,打算待會給公爺看的。」楚弦趁勢把自己想說的一股腦全說了,「奴婢知道國喪期間不能葷腥,不能作樂,不能笑。奴婢連甜點都不吃了,只吃素麵。奴婢不敢犯忌諱。」


  「拿給公爺看?」謝茂很意外,「你是說,這盒子不是你自己攢下來的?」


  楚弦點點頭,語帶憤怒:「膳房的劉傳福在賣盒子,二十兩銀子一格,這個攢盒統共七格,就是一百四十兩,他還說買六格送一格,只收一百二十兩。」


  宮裡膳房受點好處,給各宮妃嬪皇子皇女處送些合口味心意的菜色,這是潛規則。


  可是,一提攢盒賣到了一百二十兩,這就有點荒謬了。謝茂與衣飛石都是聞所未聞。


  在國喪時賣肉食攢盒,裡邊的東西大抵是熏貨、糟貨,哪怕是夏天也能放過夜,擱在冰鑒上能存更長的時間。盒子扣上隨便往哪兒一擱,也不容易被察覺。謝茂覺得哭笑不得。他是不在乎守制時禁食葷腥的規矩,可膳房鬧得這麼沸沸揚揚的,真就不怕他知道?


  「這劉傳福是誰?」謝茂自問記性是很好的,若劉傳福能在膳房做主,沒道理他不記得。


  秦箏尷尬地說道:「回陛下,劉傳福……是趙公公的小孫孫。」


  趙從貴年紀大了,腰上毛病也多,早就不在太極殿當差了。皇帝極念舊情,常常垂問賞賜,宮裡上下也沒人敢得罪了趙公公。哪怕是司禮監的李從榮李公公,見了趙老太監也得低頭叫阿叔。


  趙從貴閑在宮中無聊,也開始「含飴弄孫」,他的乾兒干孫多不勝數,劉傳福就是他目前最喜愛的小孫孫,今年只有八歲。


  太后在時,執掌六宮,各處紋絲不亂。一旦她不在了,宮裡不說亂套了,起碼是沒人管了,各宮各房各司都禁不住鬆懈——就算行差踏錯,又沒人管。想告狀?你往哪兒告去?


  劉傳福是個嘴饞的小胖墩,纏著干爺爺趙從貴把他擱到了膳房裡,那就是耗子掉進了米缸。


  國喪期間,滿宮茹素,別的地方是找不到葷食的。


  劉傳福起先是自己偷著吃,不敢聲張。後來就偷點出來,給玩得好的小夥伴吃。再後來就開始偷賣肉食。他賣東西只賣給一起玩耍的小太監,年紀稍大的進不了他的小圈子,就不肯賣。


  然而,這事兒不可能不出圈。小太監吃著香,忍不住就想討好自家的小主子。


  漸漸地,宮中的皇孫們,也都偷偷地開始買肉吃。


  ——孝帝遺下的妃嬪人數也不少,這批人膽子不小,對太后更沒什麼感情,也開始偷偷摸摸地買肉食盒子回來打牙祭。


  劉傳福的肉食攢盒之所以賣得貴,是因為他也沒多少貨源。


  短短几天時間,這肉食攢盒就風靡了整個未央宮。


  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只是瞞著太極殿和長信宮罷了。楚弦之所以能買到這個盒子,那是因為他年紀小,又交了不少小太監朋友,幾經輾轉才買到手。


  謝茂和衣飛石賞東西都沒數,楚弦年紀雖小,荷包巨鼓,花一百二十兩買個攢盒不在話下。


  他一心要找襄國公告狀,然而,宮裡的攢盒樣子都差不多,他抱來給衣飛石充饑時太過匆忙,一時出了岔子就拿錯了,打開來不是素點心,反而是一個肉食盒子。


  當時衣飛石看他的眼神,楚弦都以為自己會被拖出去打死。


  所幸皇帝醒來了,楚弦才算把這事兒說明白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謝茂又吩咐秦箏,「叫匠作監挑幾座玉山,給楚弦新雕一套玩偶。喜歡什麼雕什麼,叫他滿意為止。」


  楚弦從小就喜歡玩小人打仗,也是養在皇帝和襄國公身邊嬌寵慣了,玩具全是價值連城的玉偶,個個精巧細緻,巧奪天工。如今皇帝又要賞一套,還說用幾座玉山打,當然是獎勵他的忠心。


  楚弦高興想笑,想起國喪時間不能笑,又趕忙憋住,磕頭道:「奴婢謝陛下賞賜。」


  衣飛石肚子咕咕咕叫了起來。


  「這會兒還沒吃湯飯?」謝茂到處尋找,楚弦從外邊買來的肉食攢盒不知道干不幹凈,當然不能給衣飛石吃,謝茂從殿內找了個盒子,打開一看,全都是素的,他皺了皺眉,還是遞給衣飛石,「你先吃著墊墊。」


  衣飛石吃了一塊沒擱豬油的酥餅,乾巴巴地掉渣,秦箏已帶著御膳房的宮監來擺飯。


  因是服侍襄國公飲食,御膳房也是儘力了。哪怕是全素席,依然做得咸鮮開胃。


  謝茂仍舊不滿意,吩咐秦箏:「你去傳崇慧郡主,叫朱雨來服侍。」


  秦箏莫名所以,傳崇慧郡主也不必他親自去吧?還專門叫朱雨大人來服侍?他滿頭霧水地去通知正在輪休的朱雨,朱雨還在睡覺,聞言一骨碌爬了起來,清洗穿戴即刻上差。


  謝茂見了朱雨就抱怨:「你瞧瞧這能吃嗎?快去給公爺弄些吃的來。」


  衣飛石吃了半碗山菌湯餅差點嗆著,朱雨看著全素席瞬間就懂了:「是,奴婢遵旨。」


  「等等,不許去。」


  衣飛石放下碗筷,無奈地說:「陛下,臣也不是……」那麼饞。


  他一直都有一種感覺,在皇帝的心目中,他就是個吃貨。只要他進門,皇帝就準備喂他。任何時候見他第一件事,問的都是:回來了?累嗎?餓了吧?擺膳。


  皇帝一瞥眼,朱雨就躬身退了出去。有時候能聽公爺的,有時候只能聽陛下的。


  「陛下……」


  「朕知道你有孝心。不過,孝心不在這上頭。」謝茂看著他碗里熬得澄凈的山菌湯,鮮是極鮮美了,素得沒有一點兒葷腥,「若是阿娘知道你就吃這個,不知道要多心疼。」


  前頭幾日謝茂都過得渾渾噩噩,給什麼吃什麼,吃什麼都味如爵蠟,根本無心注意飲食。


  衣飛石仍舊不肯妥協,堅持道:「娘娘慈愛,臣更應該……」


  「你吃著素,朕怎麼好意思吃肉?」謝茂無賴地說。


  衣飛石被噎住了,半晌才言不由衷地說:「陛下和臣不同。陛下萬幾宸翰夙夜操勞政務,為天下計也該好好保重身體。臣不過是充作戍衛,與陛下不能相提並論……」


  他其實有些不理解,皇帝守制以日代年,不過短短二十七日不沾葷腥,這都過了小十天了,為了娘娘,陛下為什麼就不能忍一忍?雖然他不敢埋怨指責皇帝,心裡很不認同。


  娘娘那麼好,陛下不肯替文帝、孝帝守制也罷了,為何不肯替娘娘守制?


  謝茂只得說出自己真正的理由:「你和朕一把年紀了,葷素無所謂。宮裡那麼多孩子,都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保保身子骨又弱……」


  謝朝茹素不禁蛋奶,然而,保保先天不足,稍微吃些雞子羊乳喉嚨就腫得無法呼吸,別的皇孫能吃奶蛋補一補,保保就只能硬扛。偏偏他身子骨比尋常孩子更弱,簡直雪上加霜。


  天子守制不過二十七日,底下皇子皇孫就不一樣了,老老實實得守一年。


  若保保是個健康孩子,衣飛石肯定不肯慣這毛病。然而,保保確實身體羸弱,比常人差許多。


  ※


  「……」


  謝團兒進殿施禮,抬頭就看見衣飛石面前的食案上放著一碗雞子肉糜,一碟子炙羊肉。


  她無語地低下頭,心想,這麼多年了,皇爸爸還是這麼寵著公爺。


  「朕後宮無人。」


  給謝團兒賜了座,宮人照舊給謝團兒送了一碗雞子肉糜,謝茂就開門見山了。


  「皇太后薨了,宮裡上下沒了震懾,亂象叢生。瞧著這個肉食攢盒沒有?膳房公然叫賣,一百二十兩一提。」


  謝團兒極其聰慧,皇帝才提了個開頭,她就知道皇帝想說什麼。不過,這件事太過緊要,她縱然猜出來了,也不能主動點破:「如此膽大妄為,著實該殺。」


  「你常年住在宮中,熟悉宮務。朕將長信宮幾個得用的大宮女都撥給你。」


  「後宮諸事,你替朕先掌管起來。」


  說到這裡,謝茂聲音略低,「常在太後跟前服侍的大宮女,林秀品,太后臨終之前,親口叮囑要善待與她。她如今鬧著要去旗山陵陪伴太后,太後生前不許,朕亦不許。」


  「你去找她好好說說,叫她輔助你替朕管好後宮。明白了嗎?」


  謝團兒連忙跪下:「兒臣遵旨。」


  長信宮的大宮女林秀品,這可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厲害角色。六宮二十四司,就沒有林秀品不熟知的衙門,不精擅的小門道。單憑謝團兒如今的身份,還使喚不動這位老姑姑。如今有了皇帝一句話,只要謝團兒能說動林秀品留在宮中助自己一臂之力,這事兒就過明路了。


  ——從前太后遺在後宮中的勢力人脈,在不觸動皇帝利益的情況下,也都歸謝團兒了。


  林秀品只忠於太后。太后薨逝,這位老姑姑的忠心只會留給皇帝。皇帝需要她為崇慧郡主效命,她就會好好活著,傾盡自己僅剩的忠誠與性命。


  「別忙著磕頭就走。」謝茂指了指她留在桌邊的雞子肉糜,「吃了走。」


  謝團兒為難地抬頭:「皇爸爸……」


  「你掌宮的第一件事,朕要囑咐你。」謝茂道。


  「兒臣恭聆聖訓。」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皇太后仁愛恩慈,最是心疼你等小輩,若因守制戒絕葷腥傷了身體,太后必不捨得。膳房公然叫賣肉食攢盒自然不好,不過,那是個才幾歲的小宮監,打幾板子就是了,不要傷他性命——」


  「此後各宮清點名冊,若有皇孫年十六以下,按日發放禽卵羊乳,不得剋扣。」


  「保保身子弱,以後秦箏每天送二兩瘦肉、半兩豬油去醒春山房,你囑咐心腹宮人烹制,給保保養身。這件事就不許聲張了。」


  謝團兒這幾天都在為這個事犯愁,聞言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也想不到皇帝是真的不在乎這個禁絕葷食的規矩,只以為皇帝是故意讓衣飛石在她面前吃肉,故意給滿宮皇孫發放羊乳雞子,全都是為了網開一面給她體弱的兒子送肉吃。


  誤會大了的謝團兒滿心感激地磕頭謝恩走了,謝茂在衣飛石盤子里偷了一塊羊肉吃。


  衣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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