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振衣飛石(211)
謝朝所任命的每一任撫民主官,謝茂都會撥時間親自接見。
自故陳大地與南邊浮托國徹底併入版圖之後, 謝朝縣屬計有一千五百餘個。一千五百餘個縣令、縣長, 哪怕赴任屬地遠在新州邊陲, 謝茂也從不敷衍任何一個。多則小半個時辰, 少則半刻鐘, 只要是有權力端坐三尺高堂、斷絕下民是非的官員,謝茂都要親自看過。
每三年選官入仕, 單是接見新入朝外放的官員,謝茂就會忙上好些天。
京兆府尹官拜正四品,是距離皇帝最近的一位撫民官。
謝茂不能憑著短短一次會面就了解所有官員,他或許不了解邊陲小鎮的縣令是什麼秉性, 但他一定了解自己眼皮底下的京兆府尹是什麼秉性。
所以,他吩咐聽事司派人始終守在吳氏身邊。防的就是今日。
袁十十率領兩個武功高強的女衛隨扈在吳氏身側, 衙門外邊還蹲著一個小旗官,聽見袁十十一聲暴喝, 立刻就帶著十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沖了進來:「躲開躲開!聽事司辦差!」
在京城街面上巡邏的兵衙眾多,最威風的還是得數聽事司。
常葛早就關照了屬下刑班捕頭務必搶來吳氏,然而,這捕頭得了常葛好處,願意為常葛效命,底下的衙差卻不大盡心——你是頭兒, 你喊我們儘力捉人, 那沒說的。現在聽事司出來搶了, 喊我跟聽事司對著干?你當我傻啊!手腳就遲疑起來。
捕頭邵強著急了, 親自上手抓捕,然而,先機已失。
袁十十已拉著吳氏後退,與衝進來的十多個聽事司衛士匯合。
見捕頭氣勢洶洶攻來,她挺起纖薄的肩膀擋在吳氏身前:「我乃聽事司緝事百戶袁十十,封聖命護衛吳氏婦人,爾敢無禮?還不退下!」
「本官亦奉聖命徹查此案!」常葛拍案驚堂,雙眸炯炯如刀,「本官乃太平六年壬寅科二甲傳臚,座師單公、文公,初任壽春縣令,再任萬年府同知,五年前蒙聖恩右遷京兆府尹,撫民官一做便是十一年!你又是何出身?官居幾品?」
袁十十齣身書香寒門,祖父是個老秀才,親爹賭了一輩子書,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連秀才都沒考上,家中三個兄弟也是奔著讀書做官去的,家業一點點變賣,一個親爹三個兄弟還是天天讀書,就靠母親和姊妹耕地、織布供養,後來親爹大病一場,長得最出挑的袁十十就被賣給了富戶做妾。
袁十十扒著弟弟也學了幾本書,認得字,最緊要的是,她提籃賣酒時,認識了龍幼株。
後邊的事就沒什麼懸念了,妾是不必做了,袁十十也不戀家,半點不挂念食肉吸髓的老父兄弟,龍幼株見她心性剛毅磊落,就帶在身邊當了個小丫鬟,跑著跑著就成了女衛,一步步立功陞官。
然而,她自認是憑本事才升了官,混成了聽事司的百戶,別的衙門卻不承認。
——科舉了嗎?不考文試,謝朝也有武試啊。您哪年的貢士?吏部沒你的材料,樞機處有嗎?也沒有?那你也算個屁的朝廷命官?朝廷「命」你了嗎?
袁十十緊繃著粉臉看著常葛,聽事司痛腳就在這裡,比正經官身差一線。
「本官在朝會上親領陛下聖旨,聖命發落此案交京兆府審決,文武百官都聽在耳中,本官還有司禮監頒下的聖旨做憑證,你也說奉了聖命,敢請聖旨一拜?」常葛咄咄逼問。
袁十十當然也沒有聖旨。她只有一道口諭。
見袁十十啞口無言,常葛啪地一拍驚堂木,厲聲呵斥道:「拿下!」
「慢著!」
袁十十揪下自己懸於腰間的聽事司令牌,「陛下要你審決此案不假,我也將吳氏與小吳氏送來了京兆府衙門。常府尹審案好生奇怪,不傳被告犯人過堂,反倒對前來作證的良民喊打喊殺。」
她腦子飛快地轉著。
皇帝要常葛來審這個案子,那麼,審出多大的反轉都有可能。這世上原告成了被告,被告原是無辜的案子多不勝數。她喝止常葛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常葛官又比她大。
如今京兆府在外賑濟雪災,衙門裡人是不多,她是可以把吳氏搶走。
然而,袁十十覺得,常葛只怕就是希望她來搶人。兩個衙門公然干仗,這是極不體面的事。不到萬不得已,袁十十不想和京兆府的衙差打起來。
「大人知道卑職供職何處。平日里這事兒那事兒聽得頗多。」
袁十十一句話沒說完,常葛已冷笑道:「蠅營狗苟之輩!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怕你聽事司,本官怕你何來?你若有本官的痛腳短處,只管上折彈劾。如今公堂之上卻不容爾等放肆。再敢擾亂公堂,出言不遜,——左右,給本官亂棍打出去!」
「大人是怕被京城百姓聽了那點兒背後的污糟事,惱羞成怒了嗎?」
袁十十確實沒有常葛的短處,她這會兒純屬瞎編。就許常葛潑污水對付吳氏,不准她編話抹黑常葛了?袁十十腦子裡飛快地轉,說常葛收了吳仲雄的賄賂?老百姓都不稀罕聽這故事,何況,誰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收錢平事兒?
「卑職聽說大人自打縣學時就喜歡和同窗好友秉燭夜遊,盡情娛樂之後,抵足而眠,極其親熱。大人進京趕考時,就住在城東的圓塔寺,兩個書童也與旁人的不同——旁人的書童聰明靈秀,大人的書童體格健壯惹人艷羨……」
剛開始所有人都沒聽出來她到底說什麼,漸漸回過味來,都用驚訝不解的目光看著常葛。
常葛氣得吐血,怒罵道:「胡說八道!本官住在盧縣會館,何曾去過圓塔寺?」
袁十十一副「看吧你惱羞成怒」的表情,氣定神閑地撒謊:「這倒也不假。圓塔寺乃是佛門清靜之地,大人和兩個書童日夜不出廂房只拜一尊正經佛寺不肯供奉的什麼什麼佛,主持不得已將大人趕了出來。後來大人在盧縣會館從天字甲號房睡到了地字亥號房,一文房錢都沒出,這才是本事呢!」
「血口噴人。左右,將這搬弄口舌的婦人拿下!掌嘴!」常葛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袁十十直接罵他賣屁股了,他還忍得下去?
幾個聽事司衛士立刻護在袁十十身前,袁十十直接就轉頭朝門外聽審的百姓們嚷嚷:「瞧瞧,這是要殺人滅口了。緊要的我還沒說呢。咱們府尹大人最喜歡年輕有才的書生,本案苦主與被告的吳家原是什麼人呢?老大人是國子監祭酒。常大人與本案的被告吳仲雄關係那叫一個好呢,尋常夫妻也是一主內一主外,白天各在一處,夜裡才在一起——他們倆那可是白天夜裡都在一起的關係!親熱著呢。」
滿天下都知道聽事司是監察百官的衙門,能知道不少官員府上的秘密。
袁十十以聽事司百戶的身份出現,一口就爆出京兆府尹的猛料,居然沒多少人認為是假的。
圍觀在京兆府衙門外的百姓本是閑來無事,隨便來聽聽這個傳說是欽命審決的案子,這會兒全都驚訝又興奮地看著熱鬧,有好事者還爬上了對門酒樓的矮檐,只恨不得兩邊打起來,袁十十再嘴上沒把門多說點香艷刺激的傳聞來……
連京兆府的衙差都各自暗動眼色,不自覺地將目光挪到自家府尹身上打轉,嗬,看不出來呀……
「還不將她拿下。」常葛恨不得親自下來抽袁十十幾個耳光。
本來聽事司就不好惹,自家府尹這反應也不知道是惱羞成怒還是……反正沒人覺得袁十十在撒謊。僅剩寥寥數人的京兆府衙差越發出工不出力,連追到袁十十跟前的刑班捕頭邵強都錯了錯手。
真把袁十十抓住了拿木板子打嘴?這姑奶奶可是個聽事司的六品官!
袁十十徹底把這場堂審弄成了鬧劇,不止順利護住了吳氏,連被揪在公堂上被親爹一句話打懵的吳元娘也被她趁亂扯了出來。
京兆府衙差追得不怎麼盡心,袁十十拉著吳氏與吳元娘就逃回了聽事司衙門。
——你常葛四品官了不起哦?我們龍大人也是四品。還能隨時見皇上那種四品!
「簡直是胡鬧!」
龍幼株一拍桌子,袁十十立刻就跪了下去:「卑職知罪。」
「聖人立衙之初,只有四字訓誨,不得構陷!隨口攀誣朝廷命官,這是拿聽事司清譽作保!你今日撒謊所有人深信不疑,是因為此前十多年,聽事司從來無人說過一句謊話。——干仗就干仗,咱們干不過他們那一群膿包?鼠目寸光,因小失大。」龍幼株訓斥道。
袁十十心裡嘀咕,那是您不知道。我相公咱們指揮副使見天兒恐嚇忽悠嫌犯,騙不少人呢……
龍幼株只訓了她一句,話鋒陡然一轉,「事已至此,先把後患平了。你和七娘帶人出門,把京兆府上上下下都翻一遍,我說的你記清了,常葛是小婦所出,養在嫡母膝下,發跡之後,將生母扶了起來,與嫡母平起平坐,明知道生母俞氏逼迫嫡母李氏裁衣做鞋卻聽之任之,這人是個假道學。」
「你去查抄證據,若能說服李氏作證首告常葛不孝更好。我即刻進宮。」龍幼株道。
常葛想把吳氏冤殺在京兆府衙門,這件事必須稟告皇帝與太后。
袁十十頓時樂了,不孝嫡母,這罪名可比她潑的污水嚴重多了:「是,這就去辦!」
※
龍幼株與衣飛石都趕在宮門下鑰之前,匆匆忙忙地進了宮。
二人一南一北入宮,在太極殿門口相遇。龍幼株上前施禮:「拜見公爺。」
她不著痕迹地打量衣飛石表情,很想知道,皇帝和襄國公又鬧什麼彆扭了?皇帝今日怎麼會突然找衣飛珀的麻煩?最關鍵的是,她這會兒進宮不會剛好撞槍口了吧?
「司尊有禮。」衣飛石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不妥來。
龍幼株執掌聽事司,衣飛石執掌羽林衛,二人皆是皇帝心腹近臣。
只要皇帝沒下旨二人協辦差事,互相探問「你來幹嘛呀?」就是極其犯忌諱的事。龍幼株與衣飛石也一起辦過好幾次差了,關係卻一向走得不算太親近。
衣飛石私底下去了黎順家裡幾趟,卻沒有和龍幼株多說過一句話。
兩人一齊進了太極殿,龍幼株候在丹墀之下,衣飛石則拱拱手,與她告辭。——他進太極殿從來不需要稟報。
殿外宮人紛紛施禮,衣飛石回頭指了指候在丹墀下的龍幼株,吩咐銀雷:「給司尊送個手爐添碗熱湯,請她在茶房稍坐。」他也不確定皇帝會不會先「問」他的事,讓龍幼株在外邊等著也太冷了。
宮人挑帘子請衣飛石進殿,撲面就是一股融融暖意襲來。
見皇帝笑吟吟地起身迎來,顯然是剛起身蹬上鞋,衣飛石就搶先說道:「龍司尊候見。」
謝茂已經聽說兵部尚書尚守志把衣飛珀捶了一頓的消息,這會兒氣已經平了一半。昨天他就假裝不知道衣飛石努力瞞著的事,今天顯然也不會逼問讓衣飛石難堪。笑道:「傳進來吧。」
守在門邊的朱雨去請龍幼株,謝茂則親自給衣飛石遞熱毛巾端茶:「坐一會兒,吃些湯飯。」
看著皇帝笑意融融的模樣,衣飛石覺得,今日只怕免不了要罰跪了,說不得……他看了看西邊的偏殿。那裡收著他年少愚蠢時,親自給皇帝做的一個假屁股。
這也罷了。最讓衣飛石頭疼的是,他想了半下午了,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和皇帝解釋。
龍幼株進門磕頭,聞著殿內味兒有點怪。除了皇帝身上常有的熏香,還有一種鮮暖美味的食物香氣。這個點兒,陛下難道在用膳?
皇帝讓她免禮。她的身份年紀都還不到御前有座的時候,這就站著回話。
「稟聖人,今日京兆府尹急審吳仲雄案,傳喚吳氏與錢氏之女小吳氏做證人,堂上吳伯英反口指認錢氏是因小吳氏離家而羞憤自殺,京兆府尹常葛即刻命人提審吳氏。臣以為常葛是要藉機刑殺吳氏。」龍幼株和皇帝回稟事務時,從來不繞彎子說套話——皇帝會罵。
謝茂點點頭,對此絲毫不意外:「殺了嗎?」
龍幼株覺得皇帝這話聽著不對,小心翼翼地解釋:「臣曾受命保護吳氏安全……」
「你做得對。」
皇帝說了這一句話之後,龍幼株就沒聽見聲兒了。
她有些忐忑地悄悄抬眼,發現皇帝和襄國公坐在茶桌邊上,襄國公屈膝坐在榻上,正認真地吃著碗里的珍珠芋頭湯餅,皇帝則側著身子給襄國公布菜,另有一個生得眉目如畫的小孩兒依在襄國公身邊,用勺子把膾下來的剔骨肉舀進衣飛石的碟子里,蘸上調好的蒜頭醬。
二人都守在襄國公身邊,恍惚間一打眼,居然也有幾分尋常人家圍桌吃飯的滋味。
「這案子不要緊,叫底下人跟著。朕吩咐你籌備的事,如何了?」謝茂問道。
龍幼株恭敬地低頭,答道:「已從各地手工作坊里挑選出性情柔韌、堅強的婦人,充作姐妹會幹事,沿海各州縣都已有了規模。如涼州、黎州等地,缺少當地骨幹,也已經從京城調了特派女衛前往宣講教化……」說到這裡,她停頓片刻,說:「臣以為再籌謀三五年,更為妥當。」
從皇帝吩咐在各地設立手工作坊開始,聽事司在每個地方都有意留了一兩個只招收女性做工的作坊,作為姐妹會的雛形。
婦人們在此互相鼓勵、交流,接受聽事司傳播男尊女不卑的思想,至此已有十數年。
這期間,聽事司所做的一切都很隱晦,將姐妹會藏在作坊之下,看上去只是幫助婦人學有一技之長,多賺一點兒家用,偶有幫著受夫家虐打的婦人找茬出氣,也被看作是婦人間的義氣,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許多農戶家中男人賴在地里刨食,指著女人去幹活,難免要對財神爺容忍些。
謝茂並沒有暗示太多,龍幼株卻抓住了這個機會,在謝朝上下都密密麻麻地編織出了一張大網。
「往前數千百年了。三五年不過彈指一揮。」
謝茂十多年前就埋了種子,近日看了龍幼株的奏報,才發現這顆種子長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龍幼株領會聖意的本事與她辦事的能力一樣優秀。謝茂決定,下回重生了,他第一件事還是去胭脂樓把龍幼株贖回來。……嗯,不,第一件事還是去勾搭「居心不良」的小衣吧。
謝茂瞥了一眼低頭吃湯餅的衣飛石,這會兒的衣飛石顯得太心虛了,都不敢看他。
「這件事盯緊些。扎住陣腳三五年,朕調你到都察院。」謝茂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了龍幼株一個衝鋒陷陣的承諾。
龍幼株以為自己聽錯了。
衣飛石也抬起頭,看著皇帝的臉色,他聽得出來,皇帝是認真的。
龍幼株在聽事司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就沒有陞官的機會。現在皇帝居然一口答應,調她到都察院任職。都察院是什麼地方?都察院才是朝廷正經的監察衙門!聽事司被朝野嘲諷鄙夷為鷹犬,都察院則是堂堂正正的官身。不過是因為皇帝辦事不規矩,才弄了個不講究的聽事司來魚目混珠。
甭管聽事司執掌了多大的權柄,對滿朝文武而言,聽事司上上下下都上不了檯面。
若龍幼株想洗脫自己身上佞幸奸臣的影子,她就必須在這件事上拼盡全力。否則,朝上袞袞諸公,絕不會准許一個女子堂而皇之高踞其上——在聽事司盤著也罷了,你還敢染指都察院?
龍幼株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走向了一個極其危險的風口浪尖。
邁過去了,海闊天空。邁不過去,粉身碎骨。
她沉靜地屈膝磕頭,謝恩道:「臣必不負陛下厚恩,粉身以報。」
「南邊的人手調回來了么?」謝茂又問。
皇帝前日突然傳旨要龍幼株準備近百人的好手,準備監護任務,龍幼株手底下也基本上一個蘿蔔一個坑,好手都灑在外邊了。故陳新州的人手不敢動,南邊浮托國原先就是蘚疥之癢,前些年被殷克家打得徹底服了氣,鬧事也翻不起浪來,所以,龍幼株奏請召回南邊精銳。
皇帝居然准奏了。龍幼株就知道這件事必然很重要。
「飛馬傳信,最快也要二十日。」龍幼株道。
「還有何事?」
「臣告退。」
龍幼株半點不墨跡地告退離開,門帘子一挑一閉,殿內又只剩下幾個內臣。
「陛下若要用人,羽林衛屬下盡可以差遣,臣亦萬死不辭。」
衣飛石還記得那日的心結,再次解釋道,「陛下,立嗣之事臣沒有資格插言置喙,臣只知道聽從陛下吩咐。若臣不能為陛下所用,陛下養臣做什麼?」
——不管我贊不贊成立嗣女,你要辦什麼事,吩咐下來,我都替你辦。
「這件事不能讓羽林衛出面。就是聽事司的差事。」
謝茂打算讓龍幼株替謝團兒衝鋒陷陣,衣飛石這樣的鎮國之器,現在出場簡直殺雞用牛刀。
怕衣飛石心裡想不開,謝茂就細細給他解釋自己的打算:「朕登基也有二十年了,收復故土十多年,供養天下近十年。世易時移,相比起太|祖立國之時,朕之治下已大有不同。譬如說太|祖時,將士征戰四方,難免妻離子散,后娶妻室生育嫡子,前頭原配長子又找了來——那時候尚有側妻之說。」
正就是妻,側就是妾。側妻算個什麼玩意兒?到太宗時期,側妻就不准許存在了。
「太|祖時,樞臣在皇帝跟前都有座兒,太宗時又不許坐,及至仁宗時,特許七十歲以上老臣賜坐。」謝茂說著輕輕摟住衣飛石,他雖不問衣飛石哪裡挨了打,動作卻輕了許多,「待到了朕這一朝,有個小臣十多歲就大喇喇地睡在朕的榻上了……是不是禮法更易,時時不同?」
衣飛石已聽明白他想幹什麼了,皇帝竟然想修禮!
禮法禮法,先有禮而後有法。違禮即是違法。
如今謝朝遵行的乃是太|祖開國時訂立的宣化禮,大謝律即據此而作。一旦修了禮,緊跟著就是修大謝律。皇帝的用意顯然不是管什麼正妻側妻,大臣在皇帝跟前能不能坐下。
——他若修禮,第一個要乾的就是承嗣之法!
相比起太后判了一個吳氏休夫的案子,皇帝想乾的才是真正的大手筆,他要直接從根源上坐實立嗣女的合法性。
一旦修禮成功,後世只能連篇累牘罵謝茂昏聵,卻再不能指責嗣女得位不正。
朕收復失土,供養天下,立個嗣女怎麼了?千古一帝,就是這麼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