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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振衣飛石(184)

  謝洛登門拜訪衣飛石時,皇帝正在襄國公府休假。


  下人前來回稟, 謝茂正在和衣飛石下棋, 他隨手落了一子, 笑道:「這不是腦子夠用么?不像蠢人。」


  皇帝下旨讓謝洛去審四岸縣鹽引案是神來一筆, 謝洛直接往襄國公府撲更是神來一筆。


  這個案子涉及到衣長安, 更涉及到自作聰明的衣長寧,不管謝洛怎麼審, 只要皇帝看他不順眼,他都要吃掛落。


  他直接來找衣飛石,就是明晃晃的推鍋之舉。


  ——衣飛石要保衣長安,他就保。衣飛石怒不可遏, 他就把衣長安審成死罪。


  哪怕衣飛石不表態,他也有辦法自作主張地審完了再推卸責任。


  這都是襄國公的主意, 和我無關。你說襄國公根本沒表態,我為什麼要把衣長安弄死(保住)?因為我去見襄國公的時, 他說話時帶了一股殺氣(和氣)啊!襄國公暗示我了,懂不?

  暗沒暗示的,只有衣飛石和他才知道。


  他說暗示了,衣飛石說沒暗示,大家都有嘴,誰說了算真話?


  衣飛石在朝地位舉足重輕, 謝洛則占著一個親貴, 真要說誰的證詞可信一些, 那當然還得算衣飛石。問題是, 涉及到衣長安的問題,衣飛石不管做哪種處置都是很可能、很能說服人的——


  世人皆知,襄國公從不營私內庇,襄國公府可謂是油鹽不進,若他老人家欲殺衣長安以正國法,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然而,退一步想,衣長安是衣飛石的親侄兒,襄國公如若念著早逝的兄長,心生不忍,存了一點兒私心,想要讓衣長安活下來,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這世道並沒有法律至上的觀念,講究的是天理人情。徇私固然不對,若遇見襄國公這樣身負滅陳之功的勛臣犯了錯,多數人也會默默地念叨一句,哎,能理解的,情有可原,畢竟是親侄兒么。


  所以,無論衣飛石做任何「決定」,似乎都是可能的。


  謝洛利用的就是這一點兒常理和人之常情。


  既然沒有人能肯定衣飛石的心思和做法,那麼,只要衣飛石讓他進了門,他就從皇帝扔給他的圈套里順利脫困了。


  「小聰明。」


  衣飛石也明白其中的無賴之處。不過,和皇帝不同,他一點兒都不覺得謝洛有趣。他不喜歡被人利用,尤其是謝洛的這種利用,有可能給他惹來皇帝的懷疑和猜忌,就更讓他覺得厭惡了。


  「不叫他進來見見?」


  謝茂一轉頭就發現棋盤上棋路不對了,一時好笑又好氣。


  謝茂是個標準的臭棋簍子,不過,他棋雖下得不好,腦子不差,眼睛也還不花啊。


  從前衣飛石還敢贏他的棋,最近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十盤裡八盤都要輸給他——仗著自己手腳迅速,衣飛石常常會偷換棋子。下棋是有路數的,衣飛石把棋子一換,謝茂瞬間就發現了。


  不過,謝茂不會拆穿衣飛石的小把戲。


  這是愛慕他的小把戲,他只要偷偷地領會就行了。心內好笑又甜蜜的謝茂心情極好,好脾氣地提醒衣飛石:「你若給了他吃了閉門羹,你猜,他下一步會帶著幾車禮物,浩浩蕩蕩去敲誰的門?」


  衣飛石沉默了。


  ※


  皇帝預料的絲毫沒錯,在襄國公府吃了閉門羹之後,謝洛直接就去了長公主府。


  衣飛石不肯接這口鍋,那他就去找衣尚予。


  若想保住長房長孫,衣尚予就得乖乖見他一面,把這一口鍋接過去。若衣尚予不想接這一口鍋,和衣飛石一樣讓謝洛吃閉門羹,衣長安則必死無疑——謝洛先後求見襄國公、鎮國公皆遭拒絕,衣家對衣長安的態度還不明顯嗎?就是想讓衣長安死啊!

  所以,不管衣尚予是否接見謝洛,衣家都在無形中被迫表了態。


  ——不肯見主審衣長安案的謝洛,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謝洛確有幾分衣飛石所說的小聰明,然而,謝洛最慘痛的教訓是,千萬別有豬隊友!


  他帶著幾車禮物在長公主府門口等著衣尚予給消息,沒等衣尚予說見或者不見,他姐夫衣長寧就驚訝地親自開門出迎,問道:「王爺,你怎麼來了?」


  謝洛差點給他跪下吐血喊祖宗,祖宗,你別來禍禍小王了,行不?喊你爺爺來見我,行不?

  「祖父今日不在府上,去徐老爺府上吃酒去了。」


  衣長寧絲毫沒察覺到謝洛的為難,熱情地招待他落座看茶,還叫謝嫻帶著孩子們來拜見。


  衣長寧再是被衣飛石踢傷了,自幼習武的體格也絕非謝洛能強掙,謝洛那真是想攔都攔不住,沒一會兒,衣明聰、衣明哲都來了,一邊一個扯著他的衣角,謝嫻親自抱著小女兒衣明敏過來。


  姐弟二人換了個眼色,謝洛沒好氣,謝嫻帶著一絲期盼的目光瞬間黯淡。


  「你若說自己與火燒四岸縣衙無關,皇父會相信么?」謝嫻低聲問。


  衣長寧被謝嫻一句話支去前院看謝洛帶來的珊瑚樹,二尺高的寶樹極不易得,衣長寧毫無戒心地去了。


  謝洛低斥道:「你和二哥謀什麼我不管,何必拿我當筏子?不說陛下宮中有三哥、四哥,你自己算算陛下今年聖壽幾何?這時候就想那些不該想的東西,活膩了你?」


  「謝沃蠢,謝澤陰,哪個都不如你!」謝嫻同樣也急了。


  她從前是不著急的,聖寵在,什麼都在。


  如今聖寵不在了,品嘗過高高在上滋味的她,就更加渴求權力與榮耀。


  從前她想的是要替小弟弟謀個位置,我小弟那樣聰明伶俐,哪裡比不上謝沃謝澤了?如今,她想的是,若我小弟做了皇帝,我就是長公主,誰還敢搶我兒子的太醫?!


  ——那日陸太醫奉旨離去時,她就恨不得把謝團兒剛生出來的兒子掐死。


  「我們豈不知陛下正當壯年,可洛兒,如今替你謀划,咱們只需對付謝澤,謝沃根本不足為懼。」


  「你想一想,一旦再過幾年,宮中小皇孫一個個落地長大,一而二,二而四——」


  「謝澤三年納了一正兩側六個庶妃,三五年後,他生下七八個孩子,個個都是正經的皇嗣皇孫。你一個旁系追封的皇帝繼嗣,憑什麼跟他們比?」


  所以,他們必須現在就動手。此時不動手,再過幾年就徹底沒機會了。


  謝嫻聲音越發低啞,「你去海州審案也好。見了大哥,他會和你詳談。」


  「大哥?」謝洛覺得脊背發寒,眼前的姐姐變得那樣陌生。


  「是的,大哥。衣長安大哥。」謝嫻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洛兒,事已至此,你下不了船了。」


  謝洛狠狠摔開她的手,「你知道我從來不想那個位置。」


  「我們能下船。你下不了。」


  「——你就是這條船。」


  「洛兒,你要好好想明白,不要讓我們心寒,不要讓我們都棄你而去。」


  她在背後冷冷地說:「你不會希望有那一天的。」


  ※


  從長公主府出來之後,謝洛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帶著幾車禮物大肆宣揚著從襄國公府又到長公主府,滿以為自己能夠從皇帝給的圈套里脫困而出,一直到到他見了謝嫻之後,才發現自己煩惱、糾結的一切,都實在太輕描淡寫了。


  被皇帝所憎惡算什麼?被襄國公厭惡算什麼?

  案子審不好,被皇帝申斥冷落,甚至削爵罰俸圈禁,又算得了什麼?

  和他姐姐、二哥與衣家那個倒霉催的長安大哥謀划的事情相比,他苦惱的事情都太兒戲了。


  謝嫻話里透出的一切都太可怕了。如謝嫻所說,一旦皇孫長大,不必十五六歲,只要七八歲上站住了,進學開蒙看得出賢愚,下一任儲君大約就能定下來了。所以謝嫻他們那麼著急地想要展開奪嫡之爭,先收拾謝澤,再拿謝沃掃尾。


  可皇帝還如此年輕。正當壯年!——若要等皇帝山陵崩,起碼還有十五、二十年。


  若是運氣不好,皇帝與文帝一樣長壽,再等上三十年也不稀奇。


  他們肯定還有別的計劃。


  謝洛坐在馬車上,仲春傍晚的風已經不那麼涼了,謝洛卻仍是覺得手腳冰涼。


  他從小就聰明,從不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也很怕死怕事,凡事半點兒都不願出頭。他知道皇帝今夜會宿在襄國公府,他若是拍門去告密……


  不,沒有證據。


  謝嫻是襄國公嗣子媳婦,他呢?他是那個涉嫌攻訐皇四子的孝烈皇帝嗣子。


  皇帝會相信誰?


  襄國公會准許他活著見到皇帝嗎?


  謝洛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純王府,胡亂吃了兩口飯,坐在書房裡發獃想轍。


  就在他左思右想都沒有可信任的渠道時,窗門突然被人篤篤篤地敲了敲。


  「誰……」謝洛本想發作,突然想起,誰敢在他脾氣不好的時候,去書房外邊敲他的窗?

  謝嫻不可能殺他滅口。他的存在太重要了。


  謝洛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卻仍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匕首,走近窗戶,倏地拉開。


  門口站著一個女子,笑容可掬,身上穿著純王府婢女的褐衫灰裙。


  「聽事司緝事百戶袁十十,奉命來拜。」她的手裡,赫然是一塊聽事司的銅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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