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振衣飛石(176)
就在衣飛石以為皇帝會變著法兒將海州郡守金肅迎革職拿問時,謝茂不止沒繼續為難金肅迎, 反而將徹查海州治下強征農夫之事交給了金肅迎。另外下旨, 命京中大理寺與都察院派出官員全程督視。
——這一下, 連皇帝是釣魚執法的可能都徹底杜絕了。
所有人都被弄了個莫名其妙。金肅迎喜出望外, 皇帝這是被他說服了, 打算讓他戴罪立功?
謝茂只在四岸縣停留了一日,第三天就啟程前往薄縣。
因行程已經泄漏, 謝茂也就沒有繼續遮掩形跡,由守備軍護送前往。
薄縣位於海州東南,依山傍海,謝茂進了薄縣之後, 御駕朝著城東沙地長驅直入,最終停在了一個叫白沙的漁村之前。和普通漁村不同, 白沙村裡的「漁民」多半都是年輕精壯的男子,出海打魚更似軍隊行獵, 一舉一動都帶著很濃重的行伍風度。
御駕停駐之後,一個漁夫打扮的中年男子上前,施禮道:「臣張姿拜見陛下,陛下萬歲。」
謝茂從車上下來,立刻有華蓋舉來遮陽,他自己拿了把扇子撲扇, 問道:「阿娘呢?」
「回陛下的話, 今日日頭太烈, 娘娘在……」
沒等張姿把這一句話說完, 謝茂就遠遠地就看見一行人從岸上草甸上走來。
這群人皆是葛衣長巾,為首婦人扶著身邊侍人胳膊,疾步前行,走著走著,她似嫌棄身邊人走得太慢了,甩了胳膊獨自前行,背後一群婦人跟著疾步追攆。
來的人正是在白沙村隱居的太后。
她在天壽山住了一年,次年謝茂與衣飛石去給她拜壽,本要請她回宮,她不知何故說要去遊覽蒙山,衣飛石苦勸不聽,謝茂勸她兩回,仍是不聽。
固執如此,謝茂也不好強迫,撥了宮人內衛,又叫聽事司沿途關照,就任憑她滿天下玩耍去了。
謝茂也不是年年都出宮探望她,恰好太後生辰前後,朝中無事,謝茂才會帶著衣飛石微服出門,找到太后隱居的地方,小住上幾日,一則為太后祝壽,二則母子團圓。
去年太后在香河驛,今年就到了白沙村,大抵是一年玩一到兩個地方,非常愜意逍遙。
太后急匆匆地走到謝茂御駕之前,不施脂粉的臉上香汗淋漓,她已經上了年紀,臉皮微微下墜,身上卻有一種海闊天空之後才有的恣肆安恬,不再是深宮中尊貴優雅、母儀天下的泥塑,更像是一位歸隱田園的老太太。
「阿娘。」謝茂這些年很明顯地感覺到太后老了,很不願意讓太後繼續在外漂泊。
太后卻一眼看見他腿邊的衣明聰,驚訝地問:「這是標兒?」隱隱又覺得年紀不大合得上?
謝標是皇三子謝沃的長子,今年三歲,是皇帝長孫。
衣明聰乖乖地上前磕頭行禮,一頭栽在滾燙的白沙上:「聰兒拜見太奶奶。」
他這撅起屁股一骨碌栽倒的模樣把謝茂逗笑了,下人都沒反應過來,謝茂已親自把他從沙堆里刨了出來,一邊給他擦臉抖沙,一邊哈哈笑著解釋:「阿娘,這是聰兒,衣明聰。嫻兒和長寧的長子。」
不帶上了玉牒的皇嗣長孫,反而帶有宗室血脈的衣家後人!皇帝這是想幹什麼?!
太后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不露聲色,笑道:「第一回見,竟不認得。來,聰兒,太奶奶帶你去看小魚。」太后打定了主意,她必須回宮去了。皇帝這是在玩火!
謝茂微微放手,衣明聰就果斷去抱了這位不認識的「太奶奶」的小腿:「太奶奶好香……」
太后在白沙村裡住的也是很尋常的石屋,與尋常漁婦不同的是,她這間石屋前後「鄰居」都是侍人與護衛。衣明聰長這麼大就沒住過這麼「窄小」的屋舍,連跟著皇帝微服出門時住的客棧,也都比太奶奶的「家」大,他很好奇地在家裡轉了一圈,被大宮女帶去看魚了。
回家之後,謝茂先行了家禮,隨後衣飛石來磕頭,謝圓與衣長寧排在後邊。
謝圓也是第一次跟著皇帝出門給太后拜壽,對這樣的安排非常驚訝。
他一貫知道皇帝與襄國公關係不一般,也知道皇帝探望太后時都會帶著襄國公,可他萬萬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敢在太後面前這樣明目張胆?
不管皇帝私底下怎麼寵愛襄國公,襄國公也畢竟不是皇室。
照謝圓想來,皇帝給太后拜禮之後,就該是他來給太後行禮,他才姓謝。衣長寧也能在他之後混一個位置,畢竟也娶了謝家的郡主,算得上是太后的晚輩——襄國公算怎麼回事?就算襄國公在朝中位高權重,可是,見太后是家禮啊,襄國公怎麼能排在他謝圓的前面?
等到太后賜坐時,謝圓就更吃驚了。太后居然讓襄國公坐在她身邊。
那位置離著太后比皇帝還更親近一點兒,襄國公居然也不客氣地坐了,落座之後,很熟練地為太后取茶捧盞,沒有半點局促緊張的意思,好像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太后早十年前就不問朝政了,皇帝帶著衣飛石來探她,她就說些自己出遊的見聞,這些年小一輩都成親生子了,她也會問問小輩兒過得如何,謝茂離開時,她還會讓謝茂帶賞賜回去各家分發。
「這地方太熱,叫你不要來了。」太后仍是慈母心腸,看見謝茂叫秦箏打扇就忍不住心疼。
謝茂失笑道:「原來阿娘還知道這地兒熱?冬天來這兒散散也罷了,為何盛夏來住著?」
「娘娘練功夫呢。」衣飛石解釋道。
原來太后近年也覺得垂垂衰老,精力不濟,重新將年輕時丟下的功夫撿了起來。年紀大了氣血不如年輕時豐茂,就需要擇地修行,以外力相濟。她曾授衣飛石箭術九說,法門相通,衣飛石聽說太后在海州度夏就知道是為什麼了。
謝茂穿越前的修法和這個世界的修鍊方式全然不同,他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衣飛石既然說沒什麼問題,他就相信了:「這功夫還得在外邊練多久?」
起碼還得三五年。衣飛石還未開口,太后已笑道:「哪有那麼玄奇的事情?何處都不礙的。」
都是積年的人精,太后才說一句,謝茂和衣飛石都聽出她是想回宮了。
來此之前,太后的態度還很堅持,說要在外多盤桓幾年,暫不欲回宮榮養。她突然改了主意,衣飛石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也明白自己不能插嘴節外生枝,含笑不語。
謝茂對此更是喜聞樂見。
太後上鉤了。
他這些年始終擔心太後年紀大了,在外漂泊勞累損害健康。
偏偏太后固執,自從十年前離宮去了天壽山,就天南海北四處遊歷,再不肯回宮了。
他知道太后聰明敏銳,所以才故意帶了衣明聰來見太后,果然,一見面太后就猜中了他欲立嗣女的心思,驚得立刻改主意想要回宮,他得了便宜必須不能賣乖。
「既如此,阿娘還是回宮練功夫吧。這地兒熱得過分,往年都是流徙發配之地,說是吃魚新鮮,那海魚一股子臭味,實在沒趣。」謝茂道。
「可見皇帝是沒見識了。今日晚了,明日叫張姿親自海,打來漁獲新鮮烹煮,哪裡就臭了?」
太后立刻叫下人去吩咐,明日要出海去。
閑聊片刻之後,太后突然問謝圓:「圓兒也有十四歲了吧?納世子妃了不曾?」
謝圓恭恭敬敬地起身,答道:「回娘娘,圓兒今年十五了。不曾娶妻。」
事實上,謝圓連世子都算不上,他父王被圈禁之後,也顧不上給他請封。宮裡宮外稱呼他黎王世子,那是抬他的身份。
謝茂明白太后是想借口給謝圓甄選妻室回京,立刻就給太后架梯子。
「還得請阿娘回京替他挑一挑。他這婚事且不容易。」
父王都被圈了,本身再得皇帝寵愛,這婚事也不大好挑選。太后給謝茂面子,謝茂也得給太後面子,「阿娘給他挑個好孩子,朕叫他父王親自給他操持婚事。」
謝圓對父王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可是,身在宮中,他很明白一位被圈禁的父王帶他的是什麼。
如今皇帝答應放他父王出來,謝圓激動得狠了,跪在地上只會磕頭。又上前攀住太后裙角,流淚道:「求娘娘替孫兒賜婚。」
這真是裡子面子都做足了,太后本就有心回京,皇帝又如此示好,她順勢就答應了下來。
一行人在白沙村住了幾日,太后命人出海打來新鮮的漁獲,謝茂吃不慣海魚,始終覺得臭,連帶著整個漁村他都覺得奇臭無比,熱衷吃紅肉的衣飛石在白沙村住著也很痛苦。偏偏太後生日正辰在八天之後,總不能叫太后在路上過壽吧?只得繼續陪太后在這個「風甜魚美」的小村子住著。
倒是謝圓和衣明聰都玩瘋了,謝圓愛吃海魚,知道父王要被解禁,心情也好,太后叫侍衛陪著他出海釣魚玩船,沒兩天就晒黑了一圈。衣明聰則是喜歡玩水,泡在水裡一天就曬脫了一層皮。
衣長寧一直在養傷。衣飛石踹那一腳特別狠,路上又休息不好,哪怕吃著陸太醫開的方子,他也只在初次拜見太后時強撐著來見了一面,吃了太后賞的飯,回去又吐血了,此後就一直在屋內養著。
謝茂都親自去看了他幾次,衣飛石卻不肯多看一眼,守在門外目無表情。
「你這脾氣也是不能好了。」謝茂無奈地數落衣飛石。
衣飛石知道,他不可能原諒衣長寧。他對衣長寧花費了多少心血,此時對衣長寧就有多絕望。
這不是和孩子置氣。也許,正因為他不是衣長寧的親生父親,所以,他沒辦法毫無底線地對衣長寧寬容?他對衣長寧是有期望的,不求衣長寧為他帶來榮耀,起碼,不能是……這樣吧?
謝茂與衣飛石探了衣長寧歸來,見衣飛石心情不大好,謝茂帶著他去旁邊的小林子轉了轉。
這片小樹林離著海邊遠了些,帶著海腥味的風也似吹不透了,二人沿著荒無人煙的鵝卵石小路走了半個時辰,謝茂熱得滿頭大汗,蹲在溪水邊洗臉。
「陛下。」衣飛石突然湊近來,小聲提醒,「前邊似是……太后的宮人?」
謝茂也很驚訝,太后不是在午休么?怎麼也出來了?
這地方有溪水有樹林,風景還不錯,衣飛石所指的地方就有一間小屋,外圍站的不止是太后的宮人,還有護衛。
太后在此建了小屋休養,這也沒什麼奇怪。
不過,守在外邊的宮人、護衛都警惕地看著四周,這狀態和普通戒備不大一樣。
謝茂與衣飛石是單獨出來,身邊沒有帶著宮人侍衛,一路上有溪水流淌聲遮掩腳步聲,過來的角度也比較湊巧,恰好不在對面的戒備範圍內——衣飛石目力比普通人更強,所以,他發現了前邊放哨戒備的宮人侍衛,對方卻沒能發現他。
太後有秘密。
謝茂無心窺探太后的秘密。太后不是他的臣子,他尊重太后。
「回去吧。」謝茂熱得半個身子都淌汗,又沒帶服侍的下人,想換身衣裳都不行。
衣飛石猶豫片刻,還是提醒道:「陛下,恕臣隱瞞。太后至南境練功,是體內陽氣衰敗了,據臣推測,起碼還得三五年功夫才能自成陰陽,恢復循循之勢。不是臣有心窺探娘娘秘事……」萬一太后真的身體壞了,又瞞著陛下,這可怎麼好?
謝茂不太了解這個世界的武學,但是,他是修真之人,哪怕這個世界規則不同,他沒能修出穿越前的真氣,眼力一直都在。衣飛石說太后陽氣衰敗了,謝茂卻沒看出太後身體哪裡失衡。無非是年紀大了,生氣漸衰而已——他自己在抵達巔峰之後,也是生氣漸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叫陸太醫給太后請平安脈。不著急。」謝茂拉住衣飛石的手,「走吧。」
二人才走了兩步,卻不想那間小屋裡的客人也正往外走。
謝茂腳步沉重,踩著鵝卵石咔擦一聲,那人正要上馬,耳尖一抖,整個人就朝著謝茂與衣飛石的方向飛撲而來,宛如一隻獵食的蒼鷹。
衣飛石倏地轉身,赤手緊握,一股無形之氣席捲而出,冷漠反擊。
撲出來那人乍一見衣飛石的臉龐,整個人都僵住了,翻身就欲逃竄。
然而,他既然朝著謝茂動了手,衣飛石就絕不可能容他逃開,握緊的雙手輕輕鬆開,天地間就似有一根無形的弓弦顫動,不存在的利矢飛射而出。
在空中飛躍逃竄的身影瞬間中「箭」,直愣愣地摔落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高手過招只在轉瞬之間,那人落地時,守在小屋間的宮人侍衛才匆促動了起來。宮人往回跑,保護太后離開,侍衛則大批圍上來,意圖救援制敵。
圍上來之後,發現站在小溪邊的是皇帝與襄國公,這群侍衛也都驚呆了,紛紛屈膝行禮。
謝茂也很無奈,他本不欲節外生枝,結果還是撞上了太后。
——鬧得好像他專程來堵太后秘密似的。
幾個侍衛把摔在地上的人扶起來,謝茂一看就心裡有數了。這人是沭陽侯張姿。
太后與沭陽侯同居一室。
外邊宮人和侍衛小心翼翼地戒備著。
張姿離開時發現有外人,立刻衝上來要殺人滅口。
……還能是什麼事兒?
當初謝茂把張姿從新州召回京中,一是提防張姿與謝范感情太好,為了謝范甘願生事,二就是想著太後去天壽山,沒有可靠的心腹守著不甚安全。
召回張姿,既解了張姿兵權,平了可能的亂事,又安排好了太後身邊的防務,一舉兩得。
哪曉得這張姿,還真讓太后動了凡心。
張姿被摔在地上僵住根本無法動彈,衣飛石看見他也嚇傻了。哪個皇帝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他恨不得一掌將張姿拍死,又害怕打死了張姿,越發破壞太后和皇帝的母子之情。
卻不想皇帝心中居然沒什麼震怒之情?反而吩咐他:「你怎麼他了?給他解開。」
衣飛石一頭霧水地上前把張姿拍醒,張姿僵硬的身姿方才軟化下來,跪在地上想說什麼,看著身邊圍攏的侍衛,又不敢當面說——這件事太傷皇帝顏面了,私下都不好說,何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小屋另一邊,宮人也已經扶著太后出來了。
她在門前站了片刻,到底還是由宮人扶著朝著小溪走了過來,臉色微微煞白:「皇帝。」
「朕走得渴了,阿娘賞朕一碗茶喝。」謝茂察覺到太后的不自在和尷尬,笑著解圍。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摔開了宮人攙扶的胳膊,挺直脊背,說道:「這邊來吧。」
母子二人獨自走到小屋裡,謝茂才發現這屋子還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床有榻有書桌琴案,還有灶膛恭房,門外還有一口井。
太后給他倒了一杯茶,他自己找地兒坐了,說道:「朕和小衣出來散步,不知不覺就走過來了……」
太后在他對面坐下,臉色難看,半晌才說:「我是太后。」
謝茂笑道:「朕自然知道。阿娘,朕確不是有心過來……」
見太后臉色難看,他也起身給太后倒了茶,順勢就坐在太後身邊,輕聲道,「阿娘,朕從前就說過了,您喜歡誰,只管召進宮裡,日子這樣漫長,沒有叫您守著死人的道理……」
文帝在謝茂的心目中,也不過是個「死人」。
太後知道謝茂不在乎她養幾個玩意兒,可是,她如今養的不是玩意兒,她是寵幸了沭陽侯張姿。
張姿是她的晚輩。比她小了快二十歲。她從前也不知道張姿喜歡自己,一直到很多年後,她才突然發現,張姿始終不曾娶妻生子,無論何時都心甘情願地守在她的身邊。
她離宮時,已經天命之年。她一生中最美麗的年華徹底逝去,她垂垂老矣。
張姿仍是默默地守在她的身邊,盡心竭力地追隨著她。在她無意間回頭時,依然能夠發現張姿克制溫順的目光,流連在她的影子上。
人一輩子能喜歡幾個人呢?太后不知道。她忘不了謝芳,可是,她好像也把張姿記在了心裡。
在天壽山時,她就寵幸了張姿。
所以,次年皇帝帶著衣飛石來請她回宮時,她拒絕了皇帝的好意。
她想和張姿在一起。回宮之後,她是母儀天下的太后,是皇帝生母,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她不能任性,一旦回宮,她就必須和張姿結束關係。可是,她不想就這麼放棄那個守了她半輩子的年輕人。
「今日叫他來,便是告訴他,以後不再相見了。」太后說。
皇帝不需要她的時候,她縱情恣肆活了整整十年。如今,眼看著皇帝玩火似的要立嗣女,太后不能放任皇帝獨自一人——能勸固然是好,勸不下來,她得回宮替兒子鎮場子。所以,十年前,皇帝請她回宮時,她選擇了自己,如今她仍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自己的人生,選擇為兒子出力。
謝茂喝著茶覺得嘴裡微澀,說道:「阿娘,朕容得下孝烈皇帝,也容得下沭陽王。」
沭陽王?!
太后驚呆了:「皇帝!」
「您若是喜歡在外遊歷也罷了,為了這事兒在宮外飄了十年……這是誤解兒子了。」
謝茂看著這間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小屋子,看得出來,太后和張姿過得很平靜安閑,就像是民間最普通的夫妻,不必廣廈萬間,不必綾羅綢緞,只要夫妻相守,就能快活。
他為何不能讓太后快活?
太后給他謀了皇帝之位,他幹了二十年皇帝,卻還不能讓親娘快活,這皇帝當著有意思?!
當初謝茂跟太后提及追封謝芳之事,太后激動感謝之餘,並沒有太多忐忑。
因為,謝芳已經死了。
哪怕皇帝以後改了主意,記恨起謝芳,也不可能把謝芳從墳地里挖出來再殺一遍。何況,謝芳死在登基之前,是太后一生最大的遺憾。這件事做成了她高興,做不成,她也不會難過。
當然,謝茂說一不二,說到做到。
謝芳被追封為孝烈皇帝,謝茂還把長山王府的幼子過繼給謝芳,承嗣開府,做到了極致。
如今謝茂又說要給張姿封王,太后就覺得太過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這天下是謝氏的天下,她作為謝氏的媳婦,享受了謝家給予的榮華尊貴,總不能再借著這一份尊貴去恩賞旁人。謝芳是謝家骨血,他和張姿的身份完全不一樣。
「陛下心意阿娘盡知了,不過,世上豈有無故封王的道理?鎮國公戰功鎮國不曾封王,」太后被皇帝哄得心中一片溫軟,提起衣飛石更是打趣,「襄國公輔政襄國不曾封王,旁人如何與他比肩?」
衣飛石怎麼輔政怎麼襄國?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太有趣了。謝茂本來也記恨著張姿當初夥同林附殷欺負了衣飛石,若是旁人得了太后青眼,給「叔叔」封個親王那是沒問題的,要給張姿封王,他還真是有點膈應,怎麼向小衣交代?
「封王之事回宮之後再議,不能封王,過些日子,朕給他提個郡公總是可以的。只請阿娘儘管放心帶他回京——」
他順水推舟打消了封王的念頭,又給太后斟茶,「阿娘待朕與小衣寬厚無比,朕待阿娘亦然。」
太后看著兒子成熟了許多的臉龐,輕輕嘆息一聲。
當年皇帝為她追封孝烈皇帝,她總以為皇帝是年輕義憤,這麼多年過去了,孩子們長大了,她也漸老了,唯有皇帝這一顆豁達孝順的心,始終不曾變。
他就是這樣的人啊,哪怕再長十年,再是深思熟慮,他的決定也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