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振衣飛石(153)
準備出門的謝茂緊急趕回武安殿, 召集樞機處大臣議事。
相比起從前遭遇戰事的緊迫,此時謝茂態度從容了許多,畢竟, 此一時,彼一時了。
陳地已經沒了成建制的精銳軍隊,能生事的無非是一些孤臣孽子山匪流氓,簡城暴|亂很大程度上是戳中了謝朝域廣治輕的短處, 一旦西北督軍事行轅騰出手來, 留在西北的三萬騎兵就足以清掃叛亂。
這件事更嚴重的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後果。
陳地歸化不足三載,因戰事推得太快,陳朝滅得太迅速,故陳西十一郡在很大程度上完整地保存了民力人心。如果朝廷不能迅速把簡城暴|亂平息,故陳大地很容易陷入處處烽煙的泥潭,一旦各種反謝復陳的「起義」騷亂起來, 那就沒完沒了了。
「夏侯朗不行。」
很少在樞機處出現的衣尚予此次第一個進宮,來得極其迅速。
可見他收到消息就意識到了此戰的重要性,要麼一戰把陳地復國之心打殘, 要麼就深陷泥潭。
這一戰萬萬不能拖延!
不等樞臣到齊,衣尚予就向皇帝諫言:「東夷公打仗太圓滑了, 只知吝惜兵力,不知大局。簡城之變萬萬不可耽擱!臣懇請陛下從西北當地急調燕武將軍溫承嗣領兵平叛。」
遇到戰事,衣尚予就是這麼簡單粗暴的風格。
謝茂記得這個溫承嗣, 是衣飛石的心腹, 曾在天從鎮跟他耍過小心眼。衣飛石許多舊部都內遷了, 溫承嗣是少數幾個還在西北守關的將領。畢竟是衣飛石的人,謝茂下意識地看了衣飛石一眼。
見衣飛石點頭,謝茂就不等其他樞機處大臣,直接吩咐道:「擬旨吧。」
如今謝朝政事交內閣頒行,軍事則由樞機處負責行移,皇帝頒下聖旨之後,按照程序得先從樞機處走一遍,臨陣換帥的事牽扯太大,起碼得三個樞臣一起籤押才能命令下發。
聖旨加蓋寶璽之後,涼國公孔杏春大汗淋漓地跑了進來,稀里糊塗就被拉著蓋了官印。
如今在京的樞機處大臣就剩下黎王謝范,卻左等右等不來。
謝茂道:「先發中旨。」
所謂中旨,就是不經台閣程序、皇帝直接草詔下發的聖旨。
通常而言,朝廷頒旨是個很慎重的事情,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再交付有司署理。到樞機處,因涉及軍務,皇帝規定必須由三位以上樞臣籤押才能下發。朝廷軍政要務,議上一天半日那是處置迅速,遇到爭議事端,吵上個十多天、幾個月都很有可能,哪曉得臨時就抓了瞎——二缺一,少個蓋章的。
「陛下,已差人去找黎王了。」衣飛石低聲道。
戰事與政事不同,皇帝急起來要發中旨沒問題,問題是,萬一夏侯朗只看到皇帝聖旨,看不到樞機處的三個樞臣小印就不肯交兵權,這貽誤了戰機算誰的鍋?仁宗朝封還皇帝中旨的大臣那是一波接一波,封得理直氣壯!
謝茂就不說話了,坐在樞機處,看著懸挂在武安殿里的謝朝輿圖。
殿內氣氛有些沉重。
孔杏春偷偷沖衣尚予豎了個大拇指,暗指衣飛石厲害。
衣尚予對此反應冷淡,他坐在輪椅上,雙手平放膝頭,目無表情。
「孟東華來了嗎?」謝茂突然問。
門外郁從華前來回稟:「兵部尚書孟東華殿外候見。」
「傳進來。」謝茂道。
孟東華是得了消息來等派差的,西北出了事,樞機處軍令一發就直送兵部署理,不管是調兵遣將的手令還是調撥軍糧軍械的手續,不都得兵部下屬來辦?剛進來磕了頭,皇帝就問他:「印帶了嗎?」
「啊?」孟東華如夢初醒,官印當然在衙門啊,他出門帶那麼大個印幹嘛?
「你的鈐印。」謝茂道。
孟東華連忙把自己的私印掏出來,衣飛石遞來鮮紅的印泥,皇帝壓上紅泥啪唧就按在樞機處的籤押表箋上,他那一方小小的「孟東華印」就緊隨在「總參知事衣」和「知樞機事孔」之後。
孟東華眼睛都直了。
謝茂揮手道:「行了頒旨!從今天起,你入樞機處任知事。」
相比起樞機處的老資格,孝帝在位期間才被簡拔起來的孟東華資歷完全不夠看——當然,要說資歷淺,一飛衝天的沭陽侯張姿比他更淺。只是張姿有從龍扶立之功,這個誰也比不了。他堂堂一個兵部尚書,從前就被大將軍行轅壓得喘不過氣來,如今又在樞機處當跑腿,今天莫名其妙就混進了樞機處,簡直就跟天上砸餡餅似的。
六部尚書位在九卿之列,本就是朝中舉足重輕的大員,在文帝朝之前,內閣諸臣幾乎都由部院長官兼任。文帝為控制內閣,使議諫與執行分離,在他治世期間,內閣重臣全都不授部院實職,只在內閣聽用,謝茂登基之後,也沿用了這個制度。
如今皇帝一句話就把兵部尚書提進了樞機處,論身份是完全夠格了,孔杏春立刻上前恭喜。
議事完畢,孟東華風急火燎辦差去了,衣尚予與孔杏春則在武安殿值守,隨時參贊軍務。
謝茂照例賜了飯食。衣尚予借口更衣,衣飛石很默契地告退跟了上去。
「你在武安殿無職,本就不該進來。」衣尚予冷冷地指責。
衣飛石垂首不語。他確實不是樞機處大臣,不該參與這種層級的議事,可是,他是羽林衛將軍,皇帝要他伴駕,他難道能說我不來?
「縱然來了,你也不該說話。」衣尚予道。
衣飛石低聲道:「兒子知錯。」
「七年了,小石頭。」衣尚予提醒道。
衣飛石當然能聽懂父親未出口的意思。
皇帝登基已經七年了,威儀日重,群臣都不太願意和皇帝對著來。今日皇帝要發中旨,衣尚予沒吭聲,孔杏春沒吭聲,就他衣飛石一個本沒有資格進武安殿的羽林衛將軍出聲了,何等顯眼刺目?
事不及天下太平,衣尚予才懶得管皇帝是怎麼當的。文死諫武死戰,只要皇帝沒弄得倒行逆施烽煙四起,別的事情就讓文官操心,勸諫這事兒,要死讓內閣的人去死,關他衣家屁事?
衣飛石的想法則和衣尚予不一樣。
衣尚予不在乎皇帝,他在乎。他愛惜皇帝的名聲,所以他才要冒險出頭勸諫。
「兒子有分寸。」衣飛石低聲道。
衣尚予冷笑了一聲,對衣飛石的反應極其不滿。
衣飛石態度雖恭敬,可話里就是「我還要繼續干」的意思,根本沒把父親的提點放在心上。
衣尚予不再開口,二兒子羽翼已豐,主意又正,他總不能再把衣飛石當八歲頑童訓斥教養。
這樣也好,也許不必等到皇帝駕崩,衣家的危機就解除了。高高在上唯吾獨尊之人,能受得了身邊人叨叨幾年?沒準兒小石頭加把勁兒,被皇帝掃地出門后,還趕得上回家生個兒子。
衣尚予嘲諷地想。
衣飛石本來覺得自己稍微勸皇帝一句,應該是不礙事的?被親爹專門拎出門敲打了一回,他反倒忐忑了起來。
本就是漏夜進宮議事,勉強安排好換帥之事,已經是次日清晨了。
謝茂用冰涼的冷水搓臉醒神,又去了內閣。衣飛石找不到機會和他說話,只能默默守在殿前。
樞機處安排戰事,內閣則要布置陳地安民固土的措施,這一忙碌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夕陽西下,謝茂才揉著眼睛出來,也沒忘了吩咐御膳房給內閣幾位老大人送養身粥,叮囑在內閣幫差的容慶:「你年輕,親自盯著,叫三位閣老輪著睡覺,都熬著不行。」
容慶也跟著熬了兩天一夜了,兩眼赤紅,嗓子暗啞:「臣遵旨。」
衣飛石連忙上前扶住皇帝,看著是虛虛一扶,其實他功夫好,謝茂幾乎不怎麼使力就被他帶走了。文華殿到太極殿也不是多遠的距離,謝茂在車上晃了晃就睡著了,到太極殿門前車才停住,他又醒了。
皇帝困成這樣,衣飛石哪裡還有心思想別的?悶聲服侍皇帝進殿洗漱,塞進龍床上陪著歇了。
第二天晨起,睡醒了的謝茂又恢復了活力,摟著他各種親熱,鬧完了一陣兒,衣飛石才想起昨天的事,賠罪道:「昨日在武安殿,是臣僭越了。陛下恕罪。」
「昨日?」謝茂都忘了。
想了想才明白衣飛石在掙扎什麼,失笑道:「朕喜歡你這樣,儘管諫,朕都聽著。」
又趕緊宣布了一條例外,「就那件事不能諫!」
……那件事我也不敢再諫了。
衣飛石拉著他的手,在他懷裡靠了靠。人若無身後之憂,多好?
※
簡城發生的暴|亂只持續了短短九日,就被駐守在附近的固土軍戶聯手鎮壓了。
——根本就沒用得上遠在襄州的西北輕騎。
當地固土的軍戶本就是西北軍剛剛轉籍落地,這些年就是農時耕種,閑時操練,就算有些士兵轉籍軍戶之後戀著老婆孩子熱炕頭,操練不那麼積極了,相熟的袍澤兄弟聚行伍而起,瞬間就恢復了大半的戰力,何況,在簡城鬧事的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城都不會守,打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西北騎兵更換統帥的聖旨下達之前,東夷公夏侯朗才下令坑殺了六萬暴民。
夏侯朗打仗是拖泥帶水,敵方我方看了他都頭大,可是,能憑軍功封一等公,他的眼光也極其毒辣。簡城就是個火|葯桶,火星子撲不滅,一旦炸開,整個西十一郡都要上天。所以,一向辦事拖拖拉拉,上面沒有命令戳他他就絕不動一下的東夷公,一道命令把六萬暴民全部坑了。
才陷入觀望、興奮狀態的故陳遺民都驚呆了!
自從衣家離開襄州之後,謝朝新任的西北督軍事夏督帥那叫一個好脾氣,從來不找事兒,偶爾出門打獵、操練,遇見陳地百姓也都是笑眯眯的,滿嘴的善良慈悲,教訓士兵要和光同塵。有門路的有心人去打聽夏侯朗的戰績履歷,發現這就是個撞大運的「銀樣蠟槍頭」,於是,想要復國的心思越發活絡。
哪曉得不必銀樣蠟槍頭出手,軍戶就把簡城暴民收拾了!
三千軍戶,整軍不滿四千人,生生把據城駐守的八萬「起義軍」給攆成了兔子,斬首近八千級,潰逃一萬餘,剩下六萬暴民直接給俘虜!
這滿嘴善良慈悲要和光同塵的銀樣蠟槍頭,還下令把人全部給坑殺了!
晴天霹靂。
謝朝的將軍都是騙子!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簡城殉死之義士皆是吾輩楷模……」
簡城之外巨大的屍坑讓大多數心存僥倖的「復國義士」瑟瑟發抖。
參與此次暴|亂的僅有一部分真正心懷陳朝的遺臣,其餘大部分都是在謝朝建府後本身利益被削弱的官宦世家,以及一些被煽動的百姓。
六萬人是多少人?這批逐利者把自家幾百個奴僕聚集起來看一看,再想想六萬是有多少個幾百奴僕,頓時就老實了。
夏侯朗乾脆利落的狠辣坑殺嚇住了這一批逐利者,既然無利可圖還容易坑死全家,誰還鋌而走險?
以為夏侯朗軟弱可欺、呼籲復國時,這批逐利者叫嚷得最大聲,煽動最有力,甚至出錢出力。
如今重新試了試謝朝的獠牙依然鋒利,這群逐利者反水也是最快的。
這種情況下還高呼民不畏死的陳朝遺臣,反而成了逐利者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等謝朝錦衣衛、當地縣衙前來查問,他們就先一步前往告密,把昔日同志當作投名狀,換取贖罪的太平券。
夏侯朗才坑了六萬人就打算裝病回京城,幹了這麼喪天良的事,東夷公覺得自己會被天譴。
恰好朝廷聖旨到了,他看著樞機處表箋上倉促印上的屬於孟東華的小印,不禁笑了笑。他這個泥潭將軍的名聲,怕是把京城急壞了吧?
「傳令急調天從鎮燕武將軍溫承嗣帳前差遣。」夏侯朗發令的同時,把調令遞了出去。
他回京之後,肯定不會再回西北了。襄州也不會讓區區一個燕武將軍長久「暫代」,下一個來的會是誰?不會是那個剛剛走馬上任的知樞機事,兵部尚書孟東華吧?
夏侯朗拿塊毛巾覆在額頭上,佯作虛弱狀:「我怕是遭天譴了……哎喲……」
※
夏侯朗還沒回京,他請罪的摺子就遞了回來,還有他裝得煞有介事的「天譴病」。
涼國公孔杏春早年縱橫眉山之南,殺敵無數,很看不起夏侯朗這麼「娘們唧唧」的避諱,坐在樞機處值房裡嘲笑:「這西北督軍事行轅的大帳怕不是風水不對,大纛沒立穩?歷任督軍事,除了咱們的小衣督帥,個個都是病休回來的呀!」
衣尚予年紀比孔杏春小,孔杏春縱橫北境時,衣尚予還是個殺人外逃的賊寇,架不住衣尚予出頭太快,又得了文帝青眼,後起之秀沒兩年就成了碾壓自己的龐然巨物,到後來衣尚予主管天下武事時,孔家連一手經營的丈雪鐵騎都丟了。
要說這二人有仇,那真算不上。可要說關係好?那就更加算不上了。
如今孔杏春嘲諷夏侯朗的時候,順帶著就把衣尚予、衣飛金也掃了進去,氣氛焉能不尷尬?
謝范這會兒老老實實地在值房裡當差,聞言打圓場道:「可見公忠體國嘛。」
孔杏春也是噴完了才想起衣飛金已經死了,都是當爹的,戳人家心肝是有點不厚道?衣尚予一貫臉色寡淡眼皮都沒抬一下,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孔杏春就乾笑一聲,岔開話題:「府上大郡主是過納徵禮了吧?恭喜恭喜呀。」
更尷尬了。謝范起身給涼國公斟茶:「喝茶,喝茶。」
衣飛金去年七月薨逝,衣飛珀作為弟弟,為兄喪服齊衰,守制一年,如今還差幾天才能除服。
謝范最近被謝團兒煩得心力憔悴,只恨不得馬上就把她嫁給衣飛珀,讓她禍害衣家去,所以,他確實去催了催禮部和宗正寺,打算等著衣飛珀除服之後,馬上登門督促衣家把三書六禮走完——才十二歲,年紀太小?這貴人過禮都要拿八字算吉日,一年合適的日子就那麼多,說不得就要走個一兩年。
哪曉得這涼國公聽了風聲,就這麼問出來了。簡直是又捅衣尚予一刀。
「諸位愛卿說什麼呢?」恰好皇帝走了進來。
謝茂剛剛在內閣坐了半下午,回太極殿之前,先到武安殿看一看。
如今天已經熱了起來,從門外進來的謝茂一身夏衫,哪怕身邊有冰山降溫,還是熱出一身大汗。武安殿里孔杏春、衣尚予都是「病休」的老將,謝茂單給謝范賞了冰碗,兩位老臣就賜了青草湯。
謝范起身讓座,笑道:「說東夷公的病症。」
謝茂一邊擦汗,一邊跟著笑:「朕也看了,他這不是怕天譴,是怕御史彈劾他——甭管有病沒病,裝上再說。天都遣我了,你們還好意思對我趕盡殺絕嗎?」
「他這算盤只怕打不響,據臣所知,御史台已經有摺子上來了。」謝范道。
謝茂就是笑。
夏侯朗對簡城的處置狠毒乾脆,卻行之有效,死死地壓住了陳地不安分的躁動。
若說坑殺六萬俘虜是殺戮太甚有干天和,擱在朝廷的官樣文章里,這事兒確實說不過去。然而,夏侯朗不等朝廷詔令就自行處置了,完全算得上是替朝廷、替樞機處、替皇帝背鍋。
——這樣勇於任事、不計名聲的臣子,御史台彈劾的摺子再多,也不可能把他劾倒。
皇帝必然要保。
「這幾十日幾位也辛苦了,既然戰事已熄,東夷公也要回京『病休』,諸大臣今日就早些回府養息,明日起按常時輪值,不必都盯在這裡了。」
謝茂宣布結束戰時值守,照例又賜了不少吃穿用度之物,以示體貼。
三位樞臣告辭時,謝茂又道:「鎮國公,朕有事問你。」
涼國公與黎王先後退了出去,武安殿僅剩下皇帝與衣尚予,趙從貴來換了熱茶,服侍二人坐下,謝茂笑道:「再過幾日,飛珀是該除服了吧?」
長子死了一年,衣尚予早已心冷如鐵,談及這個話題依然臉色寡淡:「是。謝陛下垂顧。」
「先長安侯在世時,公爺曾為他請封鎮國公世子,如今長安侯不在了,公爺可有什麼想法?」謝茂假惺惺地問。
他先問了衣飛珀,現在又問世子位,意圖很明顯,是提醒衣尚予為衣飛珀請封。
皇帝親自過問請封世子的事,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寵。許多讓皇帝看不順眼的勛貴人家,想給家裡子弟請封那是難上加難,多挑剔幾回,說不得爵位就掉了。
衣尚予大概知道,皇帝是在給二兒子找臂助,他對皇帝的這種關心也沒意見。
「臣家中還有次子、幼子,皆是嫡妻馬氏所出。次子飛石蒙恩受封襄國公,已分府別居,臣想為幼子飛珀請封。」衣尚予一本正經地說。
謝茂就喜歡衣尚予的懂事兒,笑道:「公爺這幾日就寫個摺子上來,朕看一看。」
「是。」
※
除服當日,衣飛石特意告假出宮,前往家廟拜祭長兄衣飛金。
這種日子長輩都不會來,白髮人送黑髮人,徒惹心傷。衣飛石也沒有和家裡打招呼,默默來上香禱祝。哪曉得剛進家廟,就看見跪在神牌前哭得花貓似的衣長寧。
「寧兒?」衣飛石看著孩子哭就想轉身,然而,這個是他的「兒子」,他不能跑。
衣長寧嚇得一骨碌爬了起來,拚命擦自己臉上的淚水,似乎不願被人發現自己在廟中哭泣。
「二叔。」
衣飛石先給衣飛金上香燒紙,行了拜禮,才站在靈前問道:「你爹臨終前將你託付給我,你有何事,都告訴我。」想起至今都沒能完成對兄長的承諾,過繼衣長寧,衣飛石心中慚愧,「我和你爹一樣,總會庇護你。」
傷心的小孩兒最不能被溫柔以待,衣長寧聞言又哭得像只小花貓,只是流淚沒發出聲音。
衣飛石不太適應地上前,學著皇帝摸幾個郡主包包頭的樣子,摸了摸衣長寧的腦袋,姿勢比較類似於刷馬——甭管像什麼,總歸是漸漸地把衣長寧給安撫下來了。
叔侄二人就坐在家廟前的踏跺上,衣長寧小聲說自己哭泣的原因:「小叔……是世子了。」
不等衣飛石皺眉,他就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說,小叔不該做世子。阿爹不在了,祖父的爵位是該給小叔……我,二叔,我小孩子,沒有資格說爵位的事……我不是想要那個爵位留在長房……」
他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拿袖子擦了擦臉,「那是我阿爹的。現在是小叔的了。」
「我想阿爹。」
衣長寧伏在自己膝蓋上,嗚嗚大哭。
他把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衣飛石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孩子記掛眷念的不是鎮國公世子帶來的身份地位財富,而是那一份獨屬於父親的記憶。
如今父親死了,父親的世子位沒有了,以後父親所住的院子也要讓給小叔叔,他不止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從前習慣的生活,失去了記憶中的一切。豪門之中的生死就是如此殘酷。
衣飛石輕輕撫摸侄兒的腦袋,說:「二叔也想你爹。」
所以,就算陛下不同意,二叔也會過繼你為嗣子。爵位給不了你,其他的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