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振衣飛石(144)
當著太后的面, 謝茂多半都要端著皇帝夫主的架子,不肯太寵溺衣飛石。
哪怕衣飛石已經謝罪了,他這會兒還要故作姿態, 想再教訓兩句。被太后狠狠剜了一眼。
「娘娘替你求情,朕就不和你計較了。本也不是朕罰你跪著,還不起來?」謝茂在太後身邊坐下,接了宮女遞來的熱茶, 明日皇帝聖壽, 這三日都沒有廷議,他有時間和衣飛石慢慢磨。
衣飛石扎紮實實跪了一晚上,膝下已腫了起來,仗著武藝精妙,磕頭起身沒露出一點狼狽。
謝茂急著宣太醫替他看腿傷,太后已吩咐大宮女:「去把家裡送來的藥酒取來, 給公爺揉揉。」林家往上數三代也是武將,祖傳的跌打藥酒治瘀傷腫痛乃是一絕。
大宮女很快就取來藥酒,衣飛石也不好在這裡就卷褲管, 拜謝之後避去了別室。
謝茂擔心太后的酒藥不靠譜,又想親眼看看衣飛石跪傷如何了, 端著茶,心不在焉。
「他勸你立后了?」太后突然問。
謝茂覺得自己對衣飛石的栽贓完美無瑕,太后怎麼就知道了?
太后嘆氣道:「他最謹慎不過的性子, 就算心裡想要個婦人, 哪裡敢和你開口?當真惹了你生氣, 又怎麼會不求你饒恕?倒要求到長信宮來。」
不等謝茂露出警惕戒備的神色,她就說了:「你放心,阿娘不勸你。」
「你再是九五之尊貴不可言,此事也得講道理。他勸你立后,難道不是為你著想么?你豈能為此訓斥責罰他?你還打他的侍衛。」太后對此甚為不解,「都說當面教子背地教妻,就算他真的做錯了,閨房裡訓斥一句也罷了,豈有鬧得盡人皆知的道理?你什麼都不曾給他,就這麼一點兒下人跟前的尊貴,還被你親自撕扯了下來,叫他如何御下服人?」
謝茂本覺得自己氣惱委屈極了,都是衣飛石的錯,如今被太后訓了兩句,竟有些訕訕。
他放下茶杯垂手站了,低聲道:「是,阿娘教訓的是,兒臣莽撞了。」
想起衣飛石能頂著觸怒龍顏的壓力勸諫皇帝,太后越發心疼喜愛他。
儘管她迫於皇帝堅不可摧的意志,歇了勸皇帝納妃的念頭,可是,她心裡清楚,要皇帝納妃生子才是對皇帝好。哪個親娘能真的喜歡帶著兒子一條道走到黑的妖精?甭管是男是女,於兒子有損無益就是禍害,於兒子有益無損才能讓做母親的喜歡。
雖說皇帝是因衣飛石才不肯納妃,太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可心底未嘗沒有幾分埋怨。
只是她修養足夠,也因年少時夭折的那段感情壓抑著她,讓她不至於失去理智公平,肆意怪罪遷怒。如今才知道衣飛石和她一樣心念皇帝,並非貪戀專寵一意霸佔,對皇帝的敬愛是奉獻而非索取,她心底深藏的這一點兒膈應才終於散了去。
「年輕人難免一時意氣,回去了好好哄一哄,別板著你那皇帝架子,」太后想著這些年始終低眉順目、溫柔恭敬的衣飛石,半點沒有史書中佞幸的刁橫跋扈,不單不惹事,反而給皇帝平了不少事,「他那樣的脾性,怎麼寵也是寵不壞的!」
朕豈不知道?謝茂心中無奈,不過,他在太後跟前一向不怎麼優待衣飛石,難怪太后訓他。
「兒臣遵旨。」
母子兩個說完了衣飛石的事,正要說離家出走的謝團兒,衣飛石也揉好了藥酒出來了。
「謝娘娘賞賜藥酒,謝陛下饒恕。」
「賜坐。」太后示意在皇帝身邊放個綉墩子。
今日說話的地方在長信宮正殿,御座上就兩個位置,太后、皇帝坐了,哪怕是皇後來了,也就只能陪坐個綉墩子。衣飛石並不知道這其中的玄機,大宮女搬來綉墩兒,他謝了謝就坐下了。
「才說團兒離宮的事。幾個半大孩子哪裡說得清楚?叫她的侍衛來問。」太后道。
管教女孩兒的事當然得太后做主,哪怕皇帝坐著,太后也沒有問皇帝的意見,徑直做了主吩咐。
昨天皇帝就吩咐了查問侍衛,衣飛石自己罰跪,差事也沒敢耽誤了,早就有羽林衛連夜去把謝團兒、衣家琥珀的護衛都提來審了一遍。
他才坐下又躬身辭出,過了一會兒,就拿了侍衛的供詞進來。
——總不可能真的叫太后、皇帝去審問幾個侍衛。
供詞先呈於御前,謝茂都懶得看,直接給了太后。太后將供詞展開,密密麻麻一張紙,她自幼練箭眼力好,一目十行看了大半,嘆息道:「不得了呀。」
「我養了她近五年,從她這麼高,」太后比了比膝下,又指了指身側半人高的舞鶴宮燈,「養到如今這麼高。不說竭盡心力吧,也是旦夕相伴,親問衣食。教她讀書識字,種花養蠶。她說走就走,若不是衣飛琥哄她回來,她帶著兩個小朋友出了海,就再也不回來了。」
謝茂本是懶洋洋地聽著,聞言才多了一絲興趣,拿回供詞看了看,問道:「她倒是家學淵源,六哥那不就是海貿的老祖宗?朕來看看……嗯,沒去深埠、良港,去的是祖州港?那是個走私港吧?」
海貿自然掙錢,不過,朝廷課稅再輕,也總歸有人想逃稅。短短几年時間,沿海各城就有了大大小小的私港。下邊都以為瞞得挺好,其實,哪有不透風的牆?不查無非是暫時不想查而已。
謝團兒和衣飛琥、衣飛珀約好了一起私奔,壓根兒就沒想過回來。
她直接就把琥珀兄弟帶去了祖州港,買了一條船,準備去海外大陸買地買奴定居。
至於父母皇帝太后?她自知應付不來,也就不去應付了,一走了之光棍得很。
琥珀兄弟被謝團兒吹噓的海外風光迷得顛三倒四,加之長公主「病」后,兩兄弟在家中根本無人關心管束,太后安插的幾個嬤嬤只管挑撥離間,說長公主如何不好,衣尚予也不怎麼理會兩個小兒子,遇事就是一頓暴打,兄弟兩個只覺得父母都是坑。
衣尚予出繼衣飛琥之事,衣飛琥難過,衣飛珀則是憤怒。
謝團兒說要離家出走,去海外一起生活再也不回來了,衣飛珀立馬就答應了。
「小衣這大弟弟倒是有趣。」謝茂暗暗可惜。
衣飛琥明顯是不贊成私奔的計劃,不過,他沒義正詞嚴拒絕謝團兒和衣飛珀的提議,而是選擇與二人會和,甚至還跟著跑了一段兒,最終說服了衣飛珀,這才把謝團兒騙回了京城。
如果衣尚予沒有把衣飛琥出繼,他才是尚謝團兒的好人選。衣飛珀性情智謀都比他差了一些。
不過,謝團兒今年才十一歲,對身邊侍衛手段也是嫻熟。
最開始她去長公主府找了衣飛珀,侍衛們也沒覺得奇怪。團兒郡主和衣家小侯爺已經定親了,從前也經常一起玩耍,太后、黎王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管這對青梅竹馬小兒女,侍衛哪裡會多管?
隨後兩個小孩牽了馬,帶上獵具,說要出城打獵,在莊上住幾日。
——打獵不奇怪,出去住幾日,這就有點出格了。
不過,謝團兒的身邊,常年跟著兩位出身黑髮狄人族的媼老,不是老嬤嬤,更類似於師父的身份,侍衛想想也就沒有吭聲。黎王府的郡主母族風俗不同中原,侍衛就是保護郡主不出事,至於郡主要不要臉,管不管閨閣名聲……這也輪不上他們說話啊。
跑出去一日一夜之後,侍衛終於覺得不對了,謝團兒卻已經與母族心腹匯合,直接把侍衛扣了下來,不許他們回京報信兒。
她當時說的是,去涼州探望衣飛琥,並未透露出海之事。先用媼老帶著母族力士,對侍衛脅之以威,再哭訴與衣飛琥的情意,動之以情。甭管是匕首還是眼淚起了作用,終歸是她裹挾了侍衛,一路趕到了涼州。
到涼州與衣飛琥匯合之後,謝團兒圖窮匕見,誘之以利。
海外遍地黃金,大片荒土奴婢,你們隨我出海,跑馬圈地做個富家翁,如何不好?如今回京是沒法兒向皇爸爸交差了,與其回去送死,不如陪我們出海逍遙快活。
從衣飛琥被出繼之後,謝團兒就在做這個計劃。那一日跟著她出宮的侍衛,全都被她精心挑選過。
能服侍在宮中貴人身邊的侍衛,必然身家清白,且必須有家業親人在京城。跟著謝團兒這一批人自然也是如此,不過,這些人要麼是親媽被祖母禍害死了,要麼是出身庶支父母早亡,對家裡感情都比較淡漠,甚至有些仇恨。
——畢竟,侍衛跟著主子一起失蹤了,家裡必然會受連累。
若換了個對家中感情深厚的,只怕絕不肯受謝團兒利誘,跟她一起出海,遠走他鄉。
謝茂覺得,謝團兒手段是有的,可惜還是心慈了些。這要是換了朕,有母族心腹力士護持,還要什麼宮裡的侍衛,一個個全殺了丟海里,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