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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振衣飛石(132)

  衣飛石几次都想出宮和衣尚予商談出族之事, 幾次都被謝茂找借口岔了過去。


  他如今是羽林衛將軍, 又常住在太極殿,上班下差都在皇城打轉,根本沒有私下離宮的機會。當然,他要出宮, 謝茂也不可能差人看住他,不許他擅自出入。只是與皇帝同住又不是在太極殿賃了個院子, 某日下班不回太極殿,他總得事先跟皇帝交代一句。


  皇帝一次兩次地哄著, 先是借口風頭沒過, 再待幾日, 後來就是今日太后賞宴, 今日朕很想你, 今日朕想你陪著朕去做什麼……


  多提幾次,不用皇帝多說, 衣飛石也明白了。


  皇帝不希望他出族。


  讓衣飛石出族, 是衣家目前最安全的一條路。


  衣尚予不提讓衣飛石出族,只把衣飛琥出繼, 顯然是顧忌皇帝的想法。


  皇帝才找上門說要他家次子, 他馬上就把兒子逐出家門, 這不是故意和皇帝別苗頭么?


  衣飛石下定決心要出族, 也算是替父親辦了最不好辦的一件事。他主動要求出族, 皇帝就只能怪罪衣飛石, 不能遷怒到衣尚予身上。


  當日皇帝滿口答應, 如今又反悔。衣飛石不敢跟皇帝頂撞,心裡多少有些難過。


  沒有家族扶持,我就沒有價值了么?必須得是衣家的衣飛石,才有資格服侍陛下嗎?原來那天陛下答應我的話,都是哄我的,一開始,陛下就不會准許我出族。


  這日不朝,衣飛石下差也早,安排好下一旬的值期之後,他就從衙門值房出來了。


  羽林衛的兵衙設置在皇城北門,衣飛石回太極殿的路線不固定,他經常會四處走一走,權當巡視防務。這一日衣飛石出門就站在御道之前,往北可出泰定門,往南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是回太極殿的路線。


  他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騎馬,孤身一人散著步,往御道南面走去。


  皇城御道之內,有騎馬資格的人並不多,往前數幾十年,也就是曾經龍潛的信王與衣飛石的親爹衣尚予有這份榮耀。


  衣飛石所得的榮寵還要更進一步,不止皇城可以騎馬,他連內宮都能騎馬出入。


  這日衣飛石之所以信步而行,也是因為心中很猶豫。


  皇帝。


  父親。


  這兩者對他而言,都很重要。


  皇帝不許他出族,這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可是,父親又確實很擔心家族的安危,若他懂事,就該自己和父親商量出族之事。


  他不想違逆陛下的旨意,讓陛下怒做雷霆。然而,作為兒子,他也不願意為了一己之私,讓父親家門都跟著受拖累。如衣尚予所說,他若不是跟皇帝有了這一層關係,從西北平安回來之後,就該老老實實辭了差事,待在家中閑散餘生了。


  現在鬧得老父不得安寧,幼弟倉促離家,都是因為他太自私,他貪圖皇帝所賜予的恩寵。


  衣飛石不可能不自責負疚。


  謝茂按住了衣飛石大半個月,幾次三番說衣尚予好話,衣飛石確實不和衣尚予置氣了,不過,冷靜細想之後,他出族的想法反而更加堅定。


  一路從兵衙散步走回正定門,往裡走,就是太極殿所在的方位。


  衣飛石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繼續往南,走左安門,也能出皇城。長公主府在皇城南邊,走左安門也不算繞道。


  就在衣飛石難得猶疑不定時,背後有穿著羽林衛制服的校尉帶著一隊人馬小跑追了上來,正是才被衣飛石塞進羽林衛不久的前親衛首領孫崇。宮禁之中,他不能騎馬,不能快跑,只能一溜小跑帶疾走,追上來已是氣喘吁吁,湊近衣飛石耳語幾句。


  衣飛石回頭看了太極殿的方向一眼,轉身道:「回府。」


  ……


  太極殿內。


  謝茂還在老老實實地看摺子。


  馬上入冬了,朝廷得準備賑濟雪災,各地也要準備來年春耕的計籌。


  何況,謝茂還想帶著太后、衣飛石去湯泉莊子住上兩個月——死了閣老的皇莊,那當然是絕對不會再駕幸了,往東四十里還有處湯泉行宮,謝茂今年打算去那兒過冬。


  加上天氣一天天轉寒,謝茂也懶得出門,就窩在太極殿里翻翻摺子,等衣飛石下差回來,二人說說話,用了膳,做些每日最期盼的事情,這一天就甜甜蜜蜜地過去了。


  往日衣飛石回來,恰好太陽落山,剛好看住了宮門下鑰,安排好夜巡,他才安心地回來與皇帝相守。服侍在太極殿的宮人也習慣了在這時候送吃食進門,順便入內服侍上燈。


  這一日謝茂看著摺子,越看越覺昏暗,一直到天光漸離,摺子上的字跡都看不清楚了,他才抬起頭來,看著毫無生氣的內殿,驚訝地問:「幾時了?」


  今日在殿內服侍的是郁從華。他已經學好了規矩,能夠獨自在內殿執役了。


  郁小太監跑出去看了看中殿的大擺鐘,回來稟報:「回陛下,恰酉時二刻。」


  「掌燈。」


  謝茂吩咐一句,將手裡的摺子放下。


  他從窗外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徹底沉下了宮牆,守在門外的羽林衛已經換了一撥。


  謝茂心裡有些疑惑,衣飛石向來妥帖,就算有事也會差人來回稟,今兒這是怎麼了?難道羽林衛出了什麼不太好上稟的事,小衣打算收拾清楚了再回來說?


  「侯爺可有差人回來送信兒?」謝茂還是問了一句。


  郁從華忙搖頭道:「不曾!」定襄侯派人回來送信兒,誰敢拖著不上稟?那是找死。


  宮人提燈進來,將內殿各處燭火點燃,郁從華捧著一盞水晶琉璃聚耀燈,小心翼翼地放在皇帝看摺子的書案上,試探地問道:「奴婢差人去問一問?」


  旁的事謝茂就隨便讓他去練手了,事涉衣飛石,多慎重都不為過。


  謝茂吩咐道:「叫趙從貴親自去。」


  趙從貴年紀大了,難免身子骨有些小毛病,今日也是腰疼得下不了床,在屋內養著。若是換了朱雨、銀雷在,必然會向皇帝上稟下情,謝茂又不是沒人可用,不至於非要差遣病患。


  然而,這一年郁從華被訓得老實極了,皇帝聖旨那是能商量的嗎?必須不能呀!


  他領了旨就急匆匆地出門,把正在床上歪著的趙從貴挖了起來:「趙公公!陛下吩咐了,要你親自去問問侯爺為什麼還沒回來!」


  趙從貴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忙強撐著叫小太監扶起:「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鬧脾氣了呀?」什麼事非得他出面去問?莫不是陛下和侯爺吵嘴了?

  常年服侍在皇帝身邊,趙從貴當然知道這兩位之間很少會有齟齬。一則皇帝實在太心愛侯爺了,萬事都疼惜,半點兒不欲侯爺受委屈,另一邊呢,侯爺也從來守本分,從不恃寵而驕,對陛下那是恭敬極了,想吵也吵不起來。


  不過,這十天半個月里,皇帝和侯爺之間的氣氛就有些不好。


  趙從貴冷眼看著,就是侯爺老想出宮,皇帝一次次地找借口把侯爺給扣下來,雖說陛下態度很溫和,說話也是哄著居多,可拒絕就是拒絕,不許就是不許,侯爺也沒示弱,提了一次提二次,提了二次還有第三次,就像是杠上了。


  這不,終於事發了!還是撕破臉吵起來了!


  趙從貴擔心極了,郁從華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侯爺至今未歸,也沒差人來送信兒,皇帝就叫趙公公您親自去看……趙從貴哪兒知道郁從華被訓得木了,就沒告訴皇帝趙公公病了。還以為皇帝非得差遣他這個病患,哎喲,這可是出了大事了,不然,陛下怎麼會要我挨著病上差?


  走不得路的趙從貴叫人抬了個軟椅來,他這樣的老太監,論禮法,是沒有在宮內坐轎子的資格,然而論情分,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坐個小太監抬的軟椅子,也沒人會不長眼去找主子告狀。


  趙從貴辦差當然比郁從華聰明,他直接問羽林衛衣飛石在何處。


  ——衣飛石值守宮禁很用心,每天宮門下鑰都要親自盯著巡視一圈,現在天都黑了,若是不出意外,衣飛石肯定在宮內各門都看過了。


  宮內沒有秘密,趙從貴才出面問了一句,正定門就有消息來報:「衣將軍出宮了。」


  「嗐!」


  歪在軟椅上的趙從貴猛地一拍大腿,擰得不能動彈的腰椎更痛了!


  聖人左右不准許侯爺出宮,侯爺這是打算先斬後奏了啊?若是天色還早,趙從貴必然會派人去給衣飛石送信兒,問題是現在宮門已下鑰,趙從貴想派人出門也出不去了。


  他只能無奈地揮揮手,道:「回太極殿。」


  守在殿外的銀雷驚訝地看著被抬進來的趙從貴:「公公,您這不是……今兒不是歇著么?」


  趙從貴顫巍巍地由小太監扶著起身,搖頭道:「可別說了,侯爺出宮去了。嗐!」


  銀雷也吃了一驚,剛才陛下還問晚膳備好了沒,這要是知道侯爺一聲不吭就出去了……


  他是常年服侍在皇帝跟前的奴婢,深知皇帝脾性。聖人御下寬嚴相濟,若是無心之失,聖人絕不會怪罪,可要是明知故犯,聖人眼裡也絕不揉沙子。上午侯爺就說想回長公主府和鎮國公說什麼,聖人摟著侯爺不放,只說想念,要侯爺早些下差回來,侯爺也答應了。


  ……答應了聖人的話又反悔,聖人怕不得大發雷霆?

  銀雷脊背一縮,開始羨慕輪休回家探親的朱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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