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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振衣飛石(130)

  照舊例, 衣飛石回來, 下人就送來湯食點心。


  傳膳之前,侯爺要先吃一點墊墊,這是老人都知道的習慣。宮中隨時都預備著湯飯,全都是衣飛石愛吃的菜色。


  謝茂捧著茶在一邊陪著, 見衣飛石吃得香,偶然也會張嘴索要。


  衣飛石就趕忙換一雙筷子, 把皇帝指點的吃食送上。


  和尋常夫婦一樣,或說比尋常夫婦更親昵一些, 二人坐下來就會談談今天的見聞。


  衣飛石自然不敢問, 陛下今天順利嗎?有煩心事嗎?說來臣幫你參詳參詳啊?——他就喜歡說自己的事。一般是說聽見的情報, 偶爾也會說撞見的促狹事, 逗皇帝開心。


  謝茂鎮日聽的都是各路匯篡的消息, 有時候真不愛聽人說閑話。但,衣飛石不一樣。


  他喜歡聽衣飛石說生活中的一切點點滴滴。


  衣飛石說今天去衙門的路上, 馬打了個噴嚏, 剛好風吹過,天街一側落葉簌簌, 把馬嚇了個懵逼, 然後, 衣飛石就偷著樂。


  謝茂也不知道這個笑話的笑點在哪裡, 不過, 看著衣飛石樂不可支的模樣, 他也忍不住笑。


  剛接掌羽林衛兵權時, 衣飛石天天都在收拾刺兒頭。他不愛在皇帝跟前炫耀武力,用武力收拾新部下也不是特別有面兒的事,就不太愛說衙門裡的事。


  這幾日羽林衛里的刺兒頭們該革職的都革了,該砍的直接砍了,衣飛石開始跟皇帝說他小規模調換中層軍官的事。


  皇帝早就答應把羽林衛給他,他也不可能孤身赴任。


  在西北時,他就從親衛營里挑選了籍貫、家世、品級都合適的三百心腹,預備好帶進羽林衛以充實羽翼。這其中有差不多三十人,論品級功勛,調回羽林衛當個底層軍官是夠的,充任中層還差了一點資歷。衣飛石寫請功摺子時,悄默默把自己的幾場戰功分而讓之,直接就給這一批人拉了起來。


  功是衣飛石請的,記功文書雖然改了幾處,但樞機處里有衣尚予照看,這事兒辦得波瀾不驚。


  以衣家在軍中的地位,操作這一點兒手腳,給衣飛石送來足夠用的心腹羽翼,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現在刺兒頭幹完了,衣飛石就開始把這批心腹親衛慢慢往羽林衛填。


  「說好了衛里比武第一就賞一套黑金扎甲,孫崇跟底下幾個小孩子置氣,非要下場試試身手。試就試吧,得了第一,還要去搶彩頭。」


  衣飛石嘴裡說自己的親衛首領置氣,謝茂就聽出他口吻中的驕傲。


  畢竟,羽林衛里高手眾多,想要冠軍第一,那可真是不容易了。


  「搶了那一套甲,他也不好意思立馬就穿,先上手拽那兜鍪,哐地扣自己頭上……」


  「他腦袋那麼——大。」


  衣飛石樂得不行,比劃了一個西瓜狀,「卡住了。哈哈哈。」


  「全軍上下都笑劈了,他還扯了半晌,才把腦袋從兜鍪里拽出來,臉上兩道印兒!」


  「後來我做主,賜他一把匕首,叫他把扎甲兜鍪都讓給亞軍。他還挺不捨得,說拿榔頭敲敲,沒準兒能掰開點擠進去,戴著緊點不容易掉嘛,上了戰場也安全。」


  「那小氣吧啦的模樣,都不敢說是西北回來的。」


  衣飛石吃完一個煎得酥脆的羊肉酥餅,皇帝喂他喝湯,他就著喝了一口,「過些日子,我再找個機會賞他一套甲胄。省得他背後說我優待新軍,不心疼老人了。」


  衣飛石嘴裡是在嗔怪,可是,謝茂聽得出來,他的語氣中也全是對自家親衛的自豪與愛惜。


  他是在說今日遇見的笑話,也是在向皇帝報備他在羽林衛的動作。


  ——就算皇帝再是信任衣飛石,就算衣飛石完全有資格、有理由帶心腹進羽林衛聽用,他在調人時跟皇帝說一下,也是絕不會錯的。畢竟,羽林衛是皇帝親衛,掌握宮禁,關係太大了。


  謝茂一聽就明白了,小衣往羽林衛帶心腹進去了。同時衣飛石也在表忠心,羽林衛也是我的兵,我不會偏心帶來的三百心腹,肆意排擠以前的軍官,鬧出蜚聲物議。


  旁人自然沒有衣飛石這樣便利的條件。


  想要見皇帝就不容易,見了皇帝還得看皇帝心情好不好,再決定說不說想要奏報的事,這說事的時間要把握好,說太簡單了皇帝記不住,說太複雜冗長了皇帝嫌啰嗦太麻煩……


  哪裡像衣飛石這樣,吃著點心聊著天,就把該報備的事說完了。


  「你上個摺子到樞機處,叫軍械司給羽林衛批一萬具新制的山文甲,」謝茂給衣飛石擦擦嘴角的碎屑,「這就傳膳了,少吃些餅。朕吩咐膳房燉了魚羊鮮湯——衣將軍新官上任,朕得給撐撐面子。」


  山文甲因其工藝複雜成本昂貴,一向只在武官與皇帝親衛中配備。


  羽林衛自然有資格配備山文甲。不過,哪怕是羽林衛中的山文甲也是有數的,新人穿戴舊人的盔甲,壞了修補,實在修補不了了也得回收。謝朝從文帝時期就開始到處打仗,軍資都緊著邊軍安排,羽林衛一年兩季八套官衣常服都發放得齊齊整整,這甲胄還真的就一直在堅持修修補補十多年。


  如今除卻南邊浮托,謝朝邊患已平,謝茂自然要花費力氣把京畿守備力量扶持起來。


  正所謂實心腹、虛四邊,握在皇帝手裡的兵力越強大,地方守備與邊城就越不容易出亂子。偶然有敵寇入侵,調各地守備平亂或從京師調遣中軍征討,也都是來得及的。


  林附殷在時,謝朝國庫收支還算平衡,林附殷下野之後,謝茂又開了海事司課稅填補,今歲謝茂親自巡幸的九大糧庄次第豐收,想著這兩年都是風調雨順難得的好光景,謝茂手裡就寬裕了不少。


  他算了算各處的開支,有點掣肘也問題不大。


  反正都是要大力扶持京畿各兵衙,這早一天遲一天的,不如把面子給了小衣去立威做人。


  衣飛石殺人開革是立威。孫崇勇冠羽林衛是立威。如今衣飛石隨便上了一道摺子,就輕輕鬆鬆批來一萬具嶄新的山文甲,這又何嘗不是立威?


  ——敢殺,能打,跟著老子有肉吃。


  收服兵痞三大殺招,全齊了。


  衣飛石知道皇帝必然會充實京畿兵力,然而,京中除了羽林衛,還有衛戍軍,中軍。


  經過孝帝朝的力捧,羽林衛已經算是三大兵衙里裝備最精良的一支了。這會兒還故意緊著羽林衛賞東西,正如皇帝所說,這是給他撐面子,幫他立威,讓他儘快在羽林衛站穩腳跟。


  「臣謝陛下!」


  衣飛石不愛升官發財受賜爵位良田,就是喜歡收軍資。


  給袍澤兄弟們裝備上嶄新的山文甲,阿爹那邊也批了條子,說可以去兵部支三千□□,快冬天了,再去磨點過冬取暖的木炭……又是個肥年啊!衣飛石樂滋滋地下地磕頭。


  謝茂趁機就叫朱雨把桌上的點心都撤了下去,親自攤開空白奏表,招呼道:「你來,朕看著你寫摺子。」


  衣飛石又上榻去和謝茂一起坐了。


  趙從貴捧來硯台,潤好筆,衣飛石又不是真沒讀過書的莽夫,奏摺自己就能寫,不需要幕僚幫忙。


  然而,皇帝在一邊盯著,他提起筆,寫字時就覺得有點緊張,好不容易把「羽林衛將軍臣衣飛石跪奏」幾個字寫完,腦子裡就有點空——怎麼措辭顯得恭敬親切些?

  謝茂還隔著他肩膀,看他寫的字,嘖嘖稱讚:「好,字兒有長進。」


  衣飛石就回頭,看著他。


  謝茂從沒見過他這樣茫然又羞恥的表情,還帶了一點求助。


  謝茂愣了一會才想明白,這是不知道怎麼寫了?


  他想笑又捨不得取笑,很自然地伸手將人摟在懷裡,接過衣飛石手裡的羊毫,一字一字寫了下去。


  申請軍械的摺子不必多複雜,奏事一則恭敬,二則明白,何況,各事的奏摺都有基本格式,一般也沒有大臣願意自由發揮。謝茂天天都在看摺子,寫起來很快。


  皇帝寫摺子不惹人矚目,讓衣飛石吃驚的是,皇帝居然能摹寫他的字跡!

  那像模像樣的字骨鋒芒,倘若不是極其熟悉衣飛石筆跡的人,絕對分辨不出來——這和照字臨摹不同,皇帝都沒看著他的筆跡做參照,就這麼信手寫了出來。可見對他的字跡熟悉到了極處。


  「朕寫得像不像?」謝茂寫完奏摺,把筆還給衣飛石,在他耳邊輕輕吹氣。


  衣飛石嗯了一聲,半晌才問:「陛下,為何……」


  「朕想你呀。」


  謝茂將他摟在懷裡,熟悉的體溫是前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你在西北,只有密折回來,朕見不到你,只能看你給朕寫的摺子……一天看一次,一天看兩次,有時候看三次,四次。」


  「朕本想哪天嚇你一跳,嗯,今兒小衣犯蠢,就不嚇了,給小衣找補回來吧。」


  短短几年時間,哪怕天天看衣飛石的奏摺,謝茂也不可能學會衣飛石的字跡。


  他學的是前兩世衣大將軍的字跡。衣飛石覺得有些地方不怎麼像,會被熟悉的人認出破綻的地方,就是衣飛石此時筆端的稚嫩,前世的老辣風骨。


  正如謝茂所說,在前世,他和衣飛石見面的機會實在不可能太多。


  前兩世,衣飛石忙著打陳朝,打完了陳朝還有浮托,兩邊都打完了,衣飛石回了京城。然而,皇帝又有什麼理由天天召見一個不議政的將軍?到第二世,就算他厚著臉皮,隨便找個理由召見衣飛石,身邊哄著一個為他殉葬的周琦,又怎麼好意思兩邊撩撥辜負?

  很多時候,謝茂都只能在大朝會上,看看衣飛石站在人群中隨禮樂下拜、肅立、跪辭的身影。


  他是個極其能忍耐的人。他就能忍得住不把衣飛石留下,獨自回到太極殿里,慢慢看衣飛石遞上來的奏摺——一段時間裡,皇帝經常將衣大將軍的摺子留中不發,朝野還隱隱有些議論。


  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描摹著心上人的筆跡,想念心上人的風骨。


  謝茂說得輕鬆,還帶了一點兒甜蜜的無奈,彷彿是在向愛人邀寵,衣飛石還是聽出了他言辭間沉澱了漫長歲月的沉重,就好像他們分開的那兩年真的就是一日三秋,讓皇帝等得絕望極了。


  衣飛石敏感地回頭抱住謝茂,低聲道:「那我以後都跟著陛下。」


  「嗯。」謝茂親親他的耳朵,心裡熨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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