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振衣飛石(125)
次日媒婆子到長公主府重新回了信兒, 說黃員外郎家的閨女已經許了人了。
衣尚予一直在等著兒子接招。以他對衣飛石的了解, 更兇殘的事衣飛石也做不出來,頂多就是欺負欺負媒婆,反正府上事後肯定會補貼,砸半個院子衣家就能賠上兩個, 絕不會真的欺壓良善。
結果這事兒辦得如此不溫不火,就這麼叫媒婆來把婚事辭了?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衣尚予不知道兒子哪裡出了岔子, 不過,做戲做全套, 他還是雙眼一瞪, 佯作憤怒。
兩個不明真相的親衛連忙把那媒婆子往外帶, 就怕國公爺一怒之下殺人犯禁。媒婆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 邊跑還邊嚷嚷:「黃四娘子是貴人下了定的, 婆子哪裡敢聲張,哎喲, 不怪我呀!龍娘娘都親自差人來找了……」
兩句話就把龍幼株賣了個底兒掉。
聽事司就是專替皇帝辦陰私事的見不得光的衙門, 龍幼株既然出手,可見是驚動了皇帝。
衣飛石說過會去求皇帝太后賞一門貴親, 可那也得是父子「交鋒」幾回、鬧得滿城風雨之後。現在皇帝這麼早就下了場, 事情就顯得頗不尋常了。衣尚予不知道兒子在打什麼主意, 只得按兵不動。
當天下午, 衣尚予正打算去楓林晒晒太陽, 出門沒兩步就被一行人攔住了去路。
「公爺, 陛下宣您覲見。」
親自來請人的是皇帝身邊的趙從貴公公, 衣尚予身邊的親衛都認識他。
衣尚予帶了一個幫著推輪椅的親衛就跟著趙從貴去了,皇帝挑選的見面地點也就在楓林雅築,外圍是層層羽林衛守著,裡邊清靜安閑,樂班圍在池邊的畫舫上絲竹聲聲,十多個宮裝雲袖的少女扮作神妃仙姬,在紅葉林中翩翩起舞,慵懶徜徉,爐中香煙裊裊,襯托著清爽高天如火楓雲,可謂天上人間。
親衛推著衣尚予的輪椅骨碌骨碌上了雅築水榭,一個穿著藏青色錦衣的俊美男子迎了上來,舉止優雅輕柔,躬身施禮:「奴婢朱雨,奉旨來迎公爺。」
衣尚予當然也認識他,客氣地笑道:「辛苦你了。」
朱雨露出一個親近恭順的笑容,很自然地接過了親衛的位置,推著衣尚予的輪椅往前走:「南邊才進了二兩孔雀茶,聖人吃著新鮮,說要親自請公爺也嘗一嘗。這會兒怕是茶湯已沸,就等著公爺了。」
他突然提起南邊當然不會沒來由,衣尚予就知道這是奉命透風,皇帝想談南邊浮托國的戰事。
「臣三生有幸。」衣尚予答得很冠冕堂皇。
說話間,曲折的水榭廊道已走到了盡頭,兩個宮娥打起帘子微微屈膝,衣尚予就看見了坐在水榭中認真煮茶的皇帝。
皇帝微服出宮,穿著一身象牙白卿雲紋樣錦袍,暗紋精細得只在日光閃爍處流轉光華,背襟處攀著一棵不老蒼松,皆是傳世黎繡花樣,既顯得世俗富貴又隱隱透出不凡。存世的黎綉大師就那麼幾位,半數都在宮廷供奉,剩下的幾位可不就是讓世家巨賈趨之若鶩嗎?
謝茂出門都有人專門打理衣裝,細節處再三考量,絕不會在衣飾上露了破綻,由此可見一斑。
衣尚予嫻熟地假裝斷腿,用雙手撐著輪椅,要下來磕頭。
坐在茶几邊的皇帝手裡還拿著紈扇,笑道:「免禮免禮,快來坐!朕煮的茶好了。」
到了水榭裡邊皇帝跟前,衣尚予就只能自己滑動輪椅到皇帝身邊去。
他謝了恩,滾著車輪子滑到茶几邊時,皇帝恰好用茶勺舀起一捧碧色茶湯,傾瀉在他面前的土瓷碗里:「這南邊的孔雀茶啊,說要用鐵罐架木火熬,炭火不好,銅壺不行,連鐵壺都不行,就得這樣的直身鐵罐子。」
衣尚予就有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他想起在四天前,衣飛石進城的那一天,他也是這麼候在一間茶樓里,等著衣飛石進門來,給了衣飛石一杯茶喝。
「臣謝陛下賜茶。」衣尚予雙手捧盞,試探著水溫,一飲而盡。
謝茂給自己也添了一碗茶,順手就把茶勺遞給了身邊服侍的銀雷。偶然烹個茶是興緻,他也不可能真的下午都親自招待衣尚予。
他端茶啜了一口,覺得實在是很難喝,立刻撂在一邊:「朕登基足有五年了。」
「陛下聖明。」衣尚予捧著茶碗坐在輪椅上,低垂眼瞼聽著皇帝說話。是啊,五年了。如今已經是太平五年的秋天了。皇帝登基明年改元,確是實足的五年時光過去了。
「太平元年,林附殷跟朕別苗頭。」
「太后勸朕採選後宮。她老人家實在,直言說了,那大小九卿家的閨女孫女兒,朕多挑幾個許以後宮高位,別說一個林附殷,十個林附殷也得乖乖地告老還鄉去。」謝茂突然說。
衣尚予不說話。
他當然知道太平元年發生了什麼事。
當年皇帝沒有採納太后的諫言,反而選擇他的女兒做了與陳系裴家聯姻的棋子。如今皇帝仍舊後宮虛懸,衣琉璃則已成了一抔白骨。
聯姻的事,是衣尚予與皇帝共同的決定,他當然不能因此怪罪皇帝。
說到底,當時的衣家也需要一個途徑盡量靠近朝廷,靠近皇帝,衣琉璃與其說是與陳閣老一系聯姻,不如說她是衣家與皇帝結盟的牲血。可她畢竟是衣尚予的女兒。她年紀輕輕就死在了裴家,所有決定把她嫁給裴露生的人,通通都要負疚。
衣尚予只能沉默。
「太平二年,朕為皇考守制二十七個月出期,朝臣具折上奏,請求朕採選嬪御充實宮闈,綿延皇嗣以安天下。此後宗正寺與禮部,年年月月雷打不動地按時上摺子,催著朕立后選妃。」
「姊夫是聰明人,可知道朕為何御極天下五年之久,始終不曾選妃么?」謝茂問。
聽見這一聲「姊夫」,衣尚予就覺得頭疼。他瞬間就想起了那一年在青梅山大營,皇帝一口一個衣姊夫,滿臉賠笑地騙了他一個心腹愛將,還順道把他兒子偷走的模樣。
「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自揣度。」
「朕請姊夫想一想,猜一猜。」謝茂固執地說。
衣尚予已經大概明白皇帝想說什麼事了,他推拒了一次,皇帝還強壓著他要問,他眼皮不抬,雙手捧著隨意放在膝上的土瓷茶碗,冷漠地說:「恕臣冒昧。臣聽聞陛下在皇莊受了傷不利子嗣,可能是不行吧?」
就算謝茂知道衣尚予翻臉了就是這麼個畫風,也還是被噎得有點難受。偏偏衣尚予說的那個聽聞,還就是他自己放給宗室朝臣的謠言,這能怪誰啊?怪衣尚予太相信他了?
和這翻了臉的老封建沒法兒說,謝茂也懶得廢話了,蠻橫地提出條件:「朕一日不選妃立后,小衣一日不許近婦人。」
衣尚予終於抬起眼皮,緩緩拱手,道:「古往今來,沒有聖君管到臣下床幃之內,陛下自重。」
「朕讓衣飛金去南邊建府。」謝茂砸籌碼。
衣尚予冷冷地說:「他這輩子都得老死京城,陛下不必費心了。」
謝茂一直認為衣尚予偏愛長子,如果給衣飛金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衣尚予必然會鬆口。
哪曉得衣尚予的態度如此堅決,這冷森森的口吻,非但不動心,反而是謝茂敢下旨讓衣飛金去南邊建府,他回府就要把衣飛金絞死在床上,以絕後患。
衣尚予的清醒和冷酷超出了謝茂的判斷,他以為珍貴的籌碼瞬間就打了水漂。
「朕就要小衣!」謝茂毫不要臉地以天下要挾,「你把小衣給了朕,朕就是聖明君主。你要不給,朕也要搶!打爛個江山朕也捨得!你給不給?」
衣尚予簡直都懵了,這也是皇帝說的話?小孩兒要不到糖吃才這樣吧?!
「朕今日就跟你說明白了,朕不選妃,不立后,不近婦人,不得子嗣,一生一世只與小衣好,朕一個皇帝,」他盯著衣尚予的雙眼,一字一字清晰明白地說,「朕為了他,寧可江山讓與宗室——他在朕心中有多珍重,望你三思。為了他,朕什麼都敢做。」
「推讓江山也叫衣飛石承其因果,這就是陛下所言之珍重?陛下就不擔心他背不動?」
衣尚予立刻反唇相譏,他本就長相寡淡,此時臉上情緒全無,看上去竟有些滲人,「恕臣不敬,若陛下未得天年就有不忍言之事發生,後宮空置膝下空虛,致天下於何地?若朝因此亂,國因此斷,天下人如何議論衣飛石?」
謝茂冷笑道:「這世上的事哪裡說得好?朕有了皇后,有了皇子,朕就不會暴斃了?」
衣尚予說話已經夠膽大妄為了,皇帝說話更是毫無遮攔。
水榭里服侍的朱雨、銀雷都有點腿軟,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鑽進去,假裝聽不見這一場對話。
——難怪陛下要到水榭里召見鎮國公,這四面臨水八方無人,把下人差遣出去之後,就是個絕好的吵架場所。保管在裡邊的一切對話都傳不到外邊去。
衣尚予自問犟起來嘴就夠臭的了,哪曉得這皇帝更不要臉,他差點沒氣得站起來:「陛下顧不得天下,臣總得想想犬子——」
「虎子。」謝茂立馬糾正他。
衣尚予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想明白了簡直被他氣得肝疼:「你就是害他!」
謝茂端著茶碗翹著腳,舒服地呲了一口,呸!忘了這茶巨難喝,趕緊又放下,冷笑道:「朕哪裡害他了?朕又沒打算立他做皇后!」
敢情你還真想過立小石頭作皇后?
衣尚予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才覺得皇帝這有點指望,皇帝就拚命給他放雷。什麼中興之主,什麼千古一帝,這皇帝太年輕了就是不靠譜。他看著謝茂翹著腳四仰八叉的樣子,完全就是個無賴。
他甚至都產生了一種恍惚的錯覺,我當初是怎麼覺得信王值得信任的呢?是我當時眼睛瞎了,還是如今的記憶錯亂了?……皇帝莫不是被借屍還魂了吧?
「你好好答應朕的條件,把小衣給了朕,不要給他弄什麼娶妻納妾通房丫頭的腌臢事兒,朕自然會給他捂得嚴嚴實實的,不叫人知道他和朕的關係。你要是不肯答應……」反正吹牛不上稅,謝茂叉著腳信口開河,「你敢給他娶老婆,朕就敢下旨,叫黎王去你家下聘,把他抬進長秋宮裡當皇后!」
在謝朝,皇帝是沒有資格左右臣下的婚事,頂多牽個線做個媒,撮合兩姓。懿旨賜婚也是有體面的家族議婚之後,進宮去求皇太后、皇后給個恩典榮耀,並沒有皇室強行把東家閨女嫁給西家小子的事。
不過,皇帝要娶哪家閨女做皇后,這還真不用跟朝臣商量,直接下旨過聘就行了。
——甭管有道理沒道理,這是仁宗朝的舊例。
衣尚予吵嘴一向不怎麼行,在文帝朝時,朝堂上打嘴仗,他打不過就直接上手揍,赫赫凶名是揍出來的。現在跟皇帝吵架,他總不能罵皇帝的娘,更不能按住皇帝一頓猛揍,氣得咔嚓一聲,生生把手裡拳頭大的土瓷茶碗捏了個粉碎。
朱雨與銀雷立刻警惕地盯住了衣尚予,惟恐他出手傷到皇帝。
謝茂就不怕這個,衣尚予前兩輩子被謝芝弄死了都沒造反,怎麼可能現在殺皇帝?不過,他見好就收,坐直身子認真說道:「姊夫,朕雖不能給小衣子嗣後代,衣家不是挺多孩子么?以後過繼一個給小衣,朕必會深寵深愛……」
衣尚予問道:「陛下以為臣擔心的只是子嗣後代?」
謝茂一愣,聽出衣尚予口風有了鬆動,忙賠笑道:「您還擔心什麼?您說,咱們一起想轍安心可好?」他剛開始叫姊夫,現在就一口一個您字,用了敬稱,這是把衣尚予當老丈人了。
衣尚予卻不可能說,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會好好對我兒子。
他不信任皇帝,問題是,皇帝也沒想過取信於他,皇帝只是威脅他。
他能不受威脅嗎?皇帝真的發瘋一道聖旨把衣飛石立為皇后,他難道還能一怒之下召集舊部,打進皇城把兒子搶回來?他表現得再是強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沒什麼鉗制皇帝的辦法。
只要他還是個心念天下的忠臣,他就只能被皇帝威脅,毫無還手之力。
他在京城蝸居五年,深居簡出,也正是因為他看穿了自己的無力。
他在此時才感覺到一種失望的憤怒,他覺得如果衣飛石不主動去招惹謝茂,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禍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從皇帝手裡保護住兒子的能力,他警告了兒子許多次,不要去招惹信王。現在兵甲歸田,陳朝已滅,衣家再不是從前的衣家,他連震懾住皇帝、不許皇帝肆意妄為的能力都失去了。
皇帝就這麼大咧咧地找上門來,找他要兒子!那是兒子,又不是閨女!他怎麼給?
他沉默許久,突然雙手撐住輪椅,緩緩跪在了地上。
自謝茂重生以來,衣尚予的姿態一直放得很高,他身攜不世之功,被皇室朝臣高山仰止,哪怕有君臣之分,孝帝時就很少真的讓他跪拜施禮,還沒見禮就得叫免。到了謝茂這一朝就更是如此了。
衣尚予表面上顯得很謙遜,那是沒人碰到他骨子裡的孤傲。他一生縱橫沙場二十年,打滅無數小國,坑掉陳朝半壁江山,天下戰將無人能敵,號稱軍神,他正經看得起誰?
他從來不求人。向來都是旁人求他。
如今他跪了下來。
謝茂心道這回難纏了,衣尚予就鄭重理正衣冠,向他磕了頭,俯首道:「恕臣狂妄。臣自武隆三年列身行伍,一生戎馬拼殺,從不乞功。今日腆顏向陛下求個恩典,求陛下看在臣為朝廷流血拚殺數十年的份上,饒了臣的兒子。」
「朕珍愛他,待他好,何談一個『饒』字?」
謝茂一揮手,朱雨、銀雷都知道他大概要放大招了,趕忙低頭躥了出去。
竹帘子四面放低,沒人知道水榭里發生了什麼事。謝茂極其不要臉地朝著衣尚予跟前一跪,一樣認真地說:「朕也求公爺饒了小衣。他與朕兩情相悅,根本就不愛婦人,公爺為何不能答允朕呢?朕與他安安穩穩快快活活地過日子,一起治理天下,共享太平,怎麼就不行呢?」
衣尚予動作迅速地側身一避,沒敢受皇帝地拜禮,差點連殘廢都忘了裝。
他自問已經豁出臉去了,結果這皇帝更加沒底線。堂堂九五之尊,說跪就跪,簡直無賴!
「陛下是要逼臣親手殺了他嗎?」
謝茂眼睛瞬間就紅了:「你憑什麼殺他!」
「憑臣是他的父親,憑他媚惑君上不近綱常!陰陽交泰、雌仰雄伏方為天道,男子之間聊作排遣足矣,他竟然敢勾引聖君不納妃嬪荒廢子嗣,臣殺他有何不可?!」衣尚予反斥道。
謝茂看著他眼底無比冷靜的情緒,根本不帶一絲殺意,就知道他是在瞎扯。
「朕說了,朕會保護好他。」謝茂承諾道。
衣尚予的眼神很明顯,他根本不信。
就算皇帝一輩子都不變心,一輩子都寵愛保護衣飛石,皇帝總是會死的吧?
就謝茂這個弱雞身體,八成活不過衣飛石。一旦皇帝死了,一旦皇帝為了衣飛石一生不選妃立后的消息傳揚出去,衣飛石必死無疑。
「臣可以不給衣飛石準備婚事,臣可以讓他孤身終老長伴君側。」
衣尚予也提了一個條件,「只請陛下下旨採選嬪御。」
「皇長子誕生之日,臣親寫契書嫁子入侍,從此以後,衣飛石只作陛下禁臠。他若私近婦人,臣必親手殺之,向陛下謝罪。」
謝茂聽得出來,衣尚予一番做作都是為了衣飛石著想,不願衣飛石落個禍國佞幸的下場。
可是,他還是氣瘋了。
什麼叫寫契書嫁子?什麼叫入侍?什麼叫作陛下禁臠?你把小衣當什麼東西啊,賣給朕做奴婢嗎?
什麼叫小衣私近婦人,你就把他殺了?你憑什麼殺他啊,他是朕的小衣啊,就算他偷個婦人,朕自然會打他屁股,輪得著你來喊打喊殺嗎?你算哪根蔥?!
朕與小衣好好兒的小日子,憑什麼就要找個女人帶著孩子來添堵啊!你是小衣親爹嗎?!
他冷冷地盯著衣尚予,手指在腿上輕輕敲擊片刻,突然問:「公爺向朕提這個要求,可曾問過小衣?他希望朕有妃子么?希望朕有皇子么?」
衣尚予當然沒有問過衣飛石。他是衣飛石的父親,他能替衣飛石做一切決定,這還需要問?
皇帝的問話讓他想起聰明不外露的二兒子,小石頭一向乖乖的模樣,可骨子裡就有一點兒傲性,相比起直率刁狂的小金子,小石頭看似綿軟乖順,其實很有自己的主意——他心裡一直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想法,與父母尊長不符時,他會小心翼翼地收斂著,不起爭端,可他也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念頭。
「朕知公爺自詡生父,執掌小衣生殺大權,想打就打,想殺就殺,想賣就賣……」謝茂簡直是越說越生氣,口含嘲諷,「……叫他娶妻他就得娶,叫他跟男人就得跟!」
「可是,公爺也別忘了,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
「不止小衣該多聽聽朕的旨意,公爺也是謝氏之臣,朕也是公爺之君父——」
「朕,就沒有生殺大權了嗎?」
衣尚予看著他。
謝茂登基整五年了,除了祭祀,他就正經沒再下跪過。這會兒跟衣尚予賭氣似的互相跪在地上,硌得他膝蓋一陣陣的疼,心裡就挺後悔,以後和小衣發脾氣也不能罰他跪了,鋪著墊子也不行。
他疼得不耐煩,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揉腿一邊說:「朕也有生殺大權。朕向你和小衣使了嗎?可見朕對小衣的珍愛與你不同。你把他當個物件,當成附庸,朕才是真正珍重愛惜他的人。朕能為了他禁慾守貞,朕給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朕是皇帝朕都能做到,你憑什麼不相信朕?」
衣尚予怔怔地看著他。
「這麼多年,朕不選妃,太后也不催促朕,你就不覺得奇怪?」
「朕早幾年就帶小衣去給太后磕過頭了,朕養的幾個皇嗣都記了玉牒,你以為朕是一時新鮮?」
「你兒子天天睡在朕的枕邊,他的身手你不知道么?伸手就能把朕掐死遠遁千里,朕要是對不起他,你還怕沒人給他討公道?他自己當場就把仇給報了!」
「你是怕朕死了,有人欺負他?」
「你也太小看你兒子了,朕都栽在他手裡,這世上還有人斗得過他?」
謝茂揉著膝蓋,沒有說自己最後迫不得已的打算。
他相信自己會把一切都安排好,但是,如果真的陰差陽錯,到他臨終之前出了岔子,他也相信衣飛石的能力。他不可能讓衣飛石沒了下場。若嗣君對衣飛石稍有惡念,他寧可一道聖旨傳位衣飛石。
他相信衣飛石得到了他的准許,拿著他的聖旨,就一定能安安穩穩地活到壽終正寢。
這是謝茂最後的打算,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這麼做。所以,他現在也絕不會對任何人說。